“爷每日都会上这里坐坐,既然不想惊扰爷,那就在此守株待兔吧。”
塔尔玛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问“爷若答应娶科尔沁的公主了,姐姐可还要走”
我调侃地笑道“那可要看那公主待不待见我了。”
她嘴角略抖,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我也是看爷近来憔悴不少”
“你安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东阁里头陈设如旧,一尘不染的家具,摆在向阳方位的软榻,精致的香炉里燃着零陵香
我曾和他说过,零陵香能祛风寒,东北的冬天格外冷,所以屋里燃着这种香,有治疗伤寒的功效。其实我从未告诉他另一个秘密,那就是零陵香的香草煎服后,是避孕良药。
坐在东阁里,闻着满屋子的浓香,忽然间,鼻子一阵酸涩,仿佛所有回忆都跑回来了。
零陵香,果然充满了回忆的味道,如同置身于艳阳天下的花香田野,再无牵挂,再无拘束。
我从戌时一直等到了子时,屋子里的零陵香熏得我有些晕眩,却还没等到皇太极。
就在我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个塔尔玛身边的小丫鬟匆匆忙忙跑来传信“府上大阿哥突然病了,爷晚上估计不会来东阁了。我家主子让姑娘不必再等了。”
大阿哥豪格
“大阿哥怎么会突然病了”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用过晚膳后就开始上吐下泻,现在府上都忙乱了,人手又不够,我还得赶回去帮忙呢。”
“额么其呢,额么其去了没有”
“城里哪还有额么其呀姑娘不知道吗今天大妃临盆,额么其都赶去大妃殿啦”
相比起大妃分娩,豪格这边的确不算什么,但小孩生病是一分钟也耽误不得的我猛地回过神,抓着那小丫鬟道“我懂一些医术,走,带我去瞧瞧”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没有十足的自信,但事到临头,还是得试一试。我半个内行人,总比他们一伙外行人来得有点用吧
这一年,在青乌药铺里帮着龚先生打理,也学了些中医,加上在现代积累的一些常识,抛开西医不说,若只瞧些小伤小病,应是不成问题的。
果然,豪格的屋外里三层外三层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根本挤不进里头一探究竟。
古代人当真是没常识啊,生病了,就这样堵在这儿,只会给病人添麻烦
那小丫鬟见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额么其来了额么其来了”
前头围着的人果然齐刷刷地回头,四下张望过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大家好呵呵”那句我是额么其,我还是心虚得说不出口。
面对这一群辫子男的眼神攻势,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只得缩着肩膀一个劲儿冲他们傻笑。
“请他进来。”
一声不容辩驳的声音,沉稳而又冷峻,不失一点气度午夜梦回,每每回荡的声音
眼前的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我深呼吸,不断地对自己说,自然一些,再自然一些我心虚什么,我又不是个庸医。
随着步子逐渐加快,那个的背影也慢慢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直腰坐在床榻边,一身玄青的锦袍,腰封上象征性地镶着宝石环扣,长长的发辫垂至腰肩。
“姐姐,你”
坐在榻上拥着豪格的塔尔玛最先反应过来,惊讶的目光在我和皇太极脸上徘徊。
皇太极身子一震,倏地抬头望向我,眼底卷起一股狂风暴雨,却盖不住深处的惊喜。我心中微微一暖,看男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是否有你。
这样的对视让我双颊有些烧,心绪错乱地转开眼神,去看豪格。他脸色苍白,满是汗珠,紧紧地皱着眉头,并未昏迷过去,只是半闭着眼。听见声响,微微张开一丝眼睑。看来病得并没有那么严重。
豪格看了我第一眼,先是闭了回去,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又睁开眼使劲揉眼瞧我。在认出我是谁了后,立马来了激灵,一个扑身过来,环住我的脖子,哇哇大哭。
“呜呜姑姑臭姑姑”
我一吞口水,这孩子太夸张了吧,比你爹煽情多了。问题是,你可爱归可爱,把这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有没有经过我同意啊。
我只好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豪格乖,姑姑来给你看病。”
“呜呜呜”
“豪格,听话。”塔尔玛利索地将他抱了过去,教训道,“生病了还这么闹。”
他撅着个嘴巴,还牢牢地抓着我的衣袖。
看来好话不成,只有吓唬吓唬他了,我瞪他一眼,“快点躺好,姑姑给你瞧病,不然回头罚你抄书了。”
谁知这话对他还挺有效,一点儿也不含糊,立马就不哭了,乖乖地躺在床上。
我先替其号脉,脉象浮大而长,心跳累重。我又摁了摁他的肚子,在摁到肠道附近时,豪格一声嚎啕,“哎哟”
心中已有了几分底。于是转头问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近日来小阿哥可是经常腹痛”
“是,每次吃完饭都闹着说不舒服。”
“从什么时候开始吐的”
“傍晚用过晚膳后半个多时辰开始的。”
“嗯”我点了点头,俯身脱去他的鞋袜细察,足胫肿厥,主肌肉损,肤色发黄。
“可诊出是何病了”塔尔玛忙问。
“应是脾积。脾积,就是我们常说的痞气,”我开始下论断,“倒是不怎么碍事,吐空了就好了。”
古人说的脾积,也就是我们现代所谓的肠道积食,一般吃两片吗丁啉就好了。
“可是”那丫鬟有些不信我道,“你看,小阿哥身上起了黄疸,这这该不会是天花吧”
这“天花”二字一出,在场之人皆为之一振,面色大变。
看来古人惧怕“天花”的传闻真不是假的,当真是谈虎色变。据说尤以满人为甚,因为历史上的顺治帝和董鄂妃,以及后来的同治帝,都是出天花死的。甚至据说,康熙如此顺利继位,是因为他小时候胜过天花又好了,人一生只会得一次,得完之后便有了抗体。所以康熙少了日后会的天花危及生命的危险。
“若真是天花,在场之人皆有被传染的可能,”我轻笑,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这脾胃积热引起痤疮,不是什么天花。”
周围一阵缓气声。
“那这要用些什么药”
“治脾积在于胃脘,府上可有痞气丸”
一声问下,无人作答。看样子是没有了。
我能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牢牢锁着我,我下意识地避开,清清嗓子道“这样吧,先让厨房煮一碗四神汤,调顺经络。附子一两,要炮裂,去皮脐;木香一两,炮裂;白茯苓半两,去黑皮;人参半两。每服三钱匕,水一盏,加些姜片、大枣和两寸葱白,同煎至七分。”
我提笔写了一大串,递给那丫鬟,嘱咐道“记得去滓,早、晚各一服。”
“是。”
“痞气丸的话”我琢磨了片刻,痞气丸相当于现代的消导剂。乃足太阴、阳明之药,在药铺里曾帮龚先生现制过痞气丸,流程并不复杂,就是所需的药材比较复杂,黄连、厚朴、砂仁、茵陈、茯苓、泽泻、干姜、桂枝、川乌、黄芩、川椒、吴茱萸、巴豆霜、白术、人参这些药材缺一不可。不过对于建州来说,这个长白山下的民族,要寻得这些药材应再容易不过了。
“我把制作痞气丸所需的药材开出药单,只需碾成蜜丸,灯草汤下即可。”
我将药单递出去,忙有家奴上前来接。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皇太极终于开口道“快去办。”
“是。”
这么一声吩咐,原本围在屋外的一票子人都不敢再待下去,急忙四散做事去了。
这种场景下,没了外人,只剩下一家人和谐之景,我却硬生生地掺在了中间,多少有些尴尬,这么想着,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
“姑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豪格打破了僵局。
我松一口气,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我我我晚上想跟你睡。”
他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我,满脸的无辜。
不带这么卖萌的我气定神闲道“那要先背三字经哦。”
他脸一黑,一个翻身抱住塔尔玛撒娇道“那我还是跟额娘睡唔”
趁他头瞄我的时候,我冲他扮了鬼脸,“小坏蛋。”
塔尔玛见爱子又生龙活虎的,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没想到姐姐还懂医术,真是多亏了姐姐在。”
“举手之劳,”我言笑推辞,“不过脾积之症可大可小,日后应当多食些果蔬,多加出屋锻炼,这样身上的黄疸才会转好。”
“我记下了。”
塔尔玛先行回去歇息了,只留下几个平常照顾豪格起居的丫鬟在哄他睡觉。
我又给豪格安排了些日常食谱,以及服用痞气丸的一些注意事宜,全都一一纳了下来。七弄八弄的,这个小祖宗总算睡着了,我才觉得完成了使命一般地长吁了气。
他便在一旁等,等了良久,见我忙完了,才起身对我说道“跟我来。”
我未敢怠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跟着他出了屋子。
一路上没有小厮跟着,也没有点灯笼,沿着漆黑的长廊走,步子极轻,每一步却也能听见回声。
“我竟是第一次知你懂医术,实在是可笑”他拖长了声音道,也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
“怪不得当日你会置气一走了之,想必是查看过她的病了。”
我没有吭声,只觉得这样近的距离,竟能够将我们拉得那么远。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听见他的步伐却没有一点儿真实感。
又记起那首赋别。
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
过去的事情,当真是不能提。
他又没来头地感叹道“豪格那孩子,居然是跟你亲,你当真有这样的魔力,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
“你错了。”我在黑暗中宛然一笑,我想他看不见。
他止住步子,旋身面对我。
“不是我能让每个人都喜欢我。因为那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尽力让他喜欢我,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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