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走后, 东宫里, 海兰珠与范文程二人相对无言。
这还是第一次, 她觉得眼前的范文程是这样的陌生。
他对势态的游刃有余,对朝局的拿捏掌控, 非比寻常单从他让豪格“杀妻求将”的一席话,就能看出, 他对权谋的谙练, 早已不仅是一介谋臣该有的程度。
此一时, 彼一时, 或许所有人都变了唯有她不曾变过。
海兰珠惋惜道“争来争去,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你我都知道结局, 又何苦让他再饱受磨难我着实不忍心让他也踏进到这个围城里来”
“你若是为他好, 就不该拦着他。生在帝王家,这是必须要接受的洗礼。”
范文程起身与她道别,别有深意道“相信我,他今日若不能做个了断, 以后只会带来杀身之祸。”
当晚, 豪格神情阴悒地来了东宫。
海兰珠方才哄叶布舒入睡, 只见他双目空洞,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般, 抱着她一阵痛哭。
“姑姑, 我终于明白当年阿玛之痛了我护不了她,也救不了她”
豪格哭得像个孩子,仿佛回到了年少时, 那个总将她的怀抱当作避风港的少年。
而这一哭,就是一整夜。
她的豪格,终究是要长大的。
第二日,宫中传出了豪格亲手杀妻的消息。
权利和爱情中,他选择了前者。
早朝上,豪格自认昨日举止有失,为表忠心,向皇太极请罪道“我乃父汗骨肉,妻母犯了谋逆之罪,儿臣如何能与妄图谋害父汗的女人同处一室父汗的意旨,无出其右。昨日之举,是儿臣莽撞无礼,还望父汗原谅。”
皇太极对豪格杀妻之举是暗吃一惊,虽明面上未置一词,却在处罚上对豪格从轻,并将正蓝旗整日划分出了八个牛录交由给其统领。
而这场惊天动地的肃清,伴随着德格类离世,莽古济伏诛,代善退贤,豪格杀妻终于落下了帷幕。
风波过后,盛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欣荣。
然而此刻,急于想皇太极表示忠诚的,远不止豪格一人。
十二月甲辰,因曾为莽古济求情而牵连受罚的代善和萨哈廉,偕同诸贝勒于拜谒陵时盟誓,第三次请求皇太极登基称帝。
皇太极思虑了良久,仍是不许。不久,蒙古诸王公贝勒,特意来盛京求见皇太极,恳请其称帝尊号,进图中原霸业。
众臣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愿,终于令皇太极松口默许“称帝尊号一事,八旗的贝勒已陈情多次,如今蒙古的王亲们也联名请纳,我若再加推辞,实为傲慢。既然此乃民心之所向,朝鲜乃我兄弟国,宜先告之。”
是日,皇太极又下一道谕旨曰“我国原有之名为满洲、哈达、乌拉、叶赫、辉发,其无知之人称之为诸申。夫诸申乃席北超墨尔根之亲谊,与我们何干。此后所有人等称我国原有之名满洲,若称诸申,罪之。”
此召一下,彻底更正既定了满族之族名。
“诸申”一词,乃女真之意,满语中的原意为满洲臣仆,久而久之,女真族人也自称“诸申”,然其词带有汉人言“鞑靼胡夷”之贬义。
而女真古有族名“满洲”,既然要称帝尊号,那么更正并统一族名,以正视听,便是首当其要的。
这样大的消息,就算海兰珠有心不闻窗外事,也还是传到了她的耳畔。
更正族名的下一步,便是改立国号
三百年大清的时代,终于沿着历史的轨迹,缓缓拉开了序幕
晚膳时分,皇太极的侍从前来传旨,邀她前去凤凰楼一叙。
正是寒冬腊月,海兰珠披上厚厚的裘袄,便去了凤凰楼。
皇太极早就备好了酒菜,在楼阁上等她。这凤凰楼地势高,自然风也不小,他命人在四面风口处都摆上了屏风御风,并备齐了炭火暖炉取暖,如此面面俱到,只为能有个风花雪月,美景佳人的夜晚。
这些日子他忍着不去见她,便是想处理好这一切后,再来同她交待。
乍然一见,只觉得她的身形好似又消瘦了几分,皇太极为她斟了一杯暖身酒。
海兰珠看着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心头发涩,酝酿了许久才道“答应我,以后,不要让叶布舒也卷入这种斗争中来不要为官,也不要什么衔头。让他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生安然,无忧如初吧。”
看过了豪格的煎熬和蜕变,她已然改变了从前的想法。
通向皇权的道路充斥着太多残酷,没有人是天生的帝王,当年的皇太极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不希望叶布舒也过这样的人生。
“好。”
皇太极知道她的心思和顾虑,轻叹一声,将她拥在怀里。
“叶布舒的病,我派人到漠南寻了一位蒙医,专治截瘫之症,兴许能妙手回春呢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嗯”
她相信他,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如今晚的这一轮月色,月虽有阴晴圆缺,却是长相随,他们亦是如此。
皇太极与她同倚在阁台前,望着盛京城的盛貌,直抒胸臆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是四季有你为伴,倒也不稀罕什么风花雪月了。”
海兰珠却未附和,“你今日想找我说的,应当不只是风花雪月吧。”
皇太极望着远处星星点灯的灯火,握紧了她的手,“一旦称帝尊号,大金与大明便从此水火不容,不可能再有和字了。我打着议和的名义先礼后兵,而今蒙古已臣服,只剩一搏中原了。”
“你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去做吧。”
月上柳梢头,伴着寒风猎猎,海兰珠倚在他的心口,静下心来聆听他久违的心跳
皇太极略带疲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几日我一直睡不踏实,总是会想起五哥在病榻上弥留之际时的模样想起当年和五哥在广宁城探谍报时,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广宁海兰珠恍惚地记起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抚顺开战前,蒙古二十四营纷踏而至,王命印奉命前去广宁府报信,曾提到承天府上捉了两个建州细作,她当时就有过同样的猜测。
原来那时广宁抓到的两个细作,真的是他们。
海兰珠心中一紧,“抚顺的那一战,是大金对明的第一战。当时的辽东总兵张承荫驻兵广宁曾抓获过两个建州的细作。”
“你知道”他神色微异。
海兰珠苦笑。“说来奇怪,当时在抚顺将军府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就有一种直觉,觉得那个人是你”
“当时我一心想攻下抚顺,将你带回来,所以主动向父汗请缨,混入广宁刺探军情。那次的行动,是我和五哥一起去的。”
皇太极黯然道“那时在广宁,我们二人行迹暴露,被捉住审讯,赤手空拳与总兵府一百多名卫兵赤搏,才逃了出来,两人都负了伤。那时五哥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老八,我死在这可以,你可不能死在这儿你死了,咱们肯定是攻不下抚顺了。跟汉人打仗,没有你不行。”
夜色下,皇太极一向坚毅的目光中藏满了脆弱。
“整整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我一直记得那番话,所以即便在开原遇刺,也不相信他会反。更不想用一场血洗换来登基称帝”
这条帝王路终究是苦涩的,此时此刻的皇太极,分外希望她能体会他的感受,也分外地需要一处得以歇息的温柔乡至少,能让他不那么孤独。
而只是一个目光,她便读透了他所有的心思。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在怕什么。
“你要守护大金,守护你的子民牺牲是在所难免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世人又如何评价以兵变谋得政权的宋赵匡胤呢”
海兰珠柔声慰藉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人生而为王,皇太极,这是你的天命所在。”
天聪十年春正月壬戌,皇太极将此女马喀塔下嫁给林丹汗之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
二月丁丑,身体每况愈下的萨哈廉,仍组织诸贝勒检讨过去,向皇太极表示今后定忠诚效力。八大和硕贝勒与外藩四十九贝勒各遗书朝鲜,约朝鲜国王劝进尊号。
三月丙午朔,值清明节,皇太极郑重其事地摆驾东郊,拜谒陵。辛亥,改制文馆为内国史、内秘书、内弘文三院。
乙丑,使臣英俄尔岱等自朝鲜还,报言朝鲜国王李倧非但不见使臣,亦不纳书,反而回信拒绝。且李倧谕令边臣,严御金兵,并仍对明朝马首是瞻,视明为宗主国,不肯接受奉皇太极为新帝。
诸贝勒闻之大为恼怒,欲加兵朝鲜,逼其就范。
皇太极交待众臣道“对朝鲜用兵,不急于一时。姑且遣人谕以利害,再扣其子弟为人质,若其人仍旧冥顽不灵,再兴兵未晚也。”
丁卯,外藩蒙古十六国四十九贝勒及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俱至盛京,恳请皇太极称帝尊号。
皇太极遂以“早正尊号”为名,在早朝上征询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罗绣锦等汉官儒臣的意见,诸臣都表示赞成,并共议商定立国事项。
立春之后,修缮宫殿的工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好像一切都在为了那一天而准备着。
东宫里,海兰珠给他备了一壶白兰茶,皇太极热切地招呼她道“来,看看这个。”
海兰珠走到案前,只见偌大素净的一张宣纸上,写着一个“清”字。
“这个清字,你如何看”
海兰珠故意不答,问他道“这要看从哪个角度去看了。”
“若是作为国号呢”
“大清”
皇太极笑言道“不错。”
他神采飞扬地在纸上指点道“这几日我深思熟虑过了,如你所言,有靖康之耻在前,大金这个国号恐难为汉人所接受,我爱新觉罗氏乃黄金之意,倒不如取谐音一个清字。立国号为清,是犬扫清廓清,清净宇内之意。五行相生相克,明为火,而清为水,以水克火,灭明而一统中原,统御天下万民。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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