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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碎星出鞘
    日复一日,转眼间竟然又到了深秋时节。看着大慈悲寺里满树金黄的银杏,朱良莘却一点欣赏这美景的念想都没有。

    马上,便是农历八月十五了。五日之前她来到大慈悲寺再一次想要说服萧烁回到朝堂中去的时候,萧烁却告诉她,他想要在八月十五日这一天剃度出家。

    法号,了尘。

    想起那日母子二人的对话,朱良莘冷笑了一声。容月跟在朱良莘身后,听到这细小的声音,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皇后此时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迷茫无助,让她觉得有些可怜。可是,她也清楚,皇后还轮不到她来可怜。

    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摸爬滚打的人,谁的身上没有一两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谁又没有一两个命中的劫数。

    而今太子萧烁,便是皇后命中的劫数。

    朱良莘在那株活了千百年的银杏树下驻足良久,硬是压下了心中翻腾的那酸涩的惆怅之感,这才又带着容月去了萧烁的禅房。

    禅房里敲击木鱼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访而暂停。直到念完那一整本经文,萧烁才将小锤放到一边,睁开眼睛,“你来了。”

    朱良莘站在他身后,瞧着他那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已很难从他身上看到零星半点过去的影子。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复又睁开。

    “你过几日便要剃度了,届时你便不再是当朝太子,亦不再是本宫的儿子萧烁,只是出家人了尘。怎么本宫不过是想在此之前与你说说话,再来看看你,这也不行吗”

    萧烁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朱良莘会放下身段说这样的话,他到底还是心软了,“母后今日里来想与儿臣说些什么话,儿子听着便是了。”

    “进你这山门之前还有很多话想说,刚才推开门瞧着你念经的模样,忽然便不想说了,”说到此,朱良莘顿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着萧烁坐得笔直的背影道“就让母后好好看一看你吧。哪怕不看你的模样,看一看你的背影也是好的。”

    萧烁闻言,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朱良莘看。朱良莘与他对视了片刻,发现他的眼中不见任何挣扎与温情,只有审视和些许疑惑,于是她笑了笑道“怎么这般瞧着母后。”

    萧烁垂下眼来,双手合掌于胸前,“儿臣在想,母后是变了,还是其实并没有变。”

    他说得隐晦,朱良莘却全听懂了。她五味杂陈地看着萧烁,眼中隐隐含着泪光,“已经到这种时候了,母后与你所说,都是肺腑之言。”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是萧烁却依旧垂着眼泪,没有半点动容。朱良莘沉默了一会儿,见对方竟然是这般反应,眼中渐渐也没了泪水。

    她抬起手来用指腹擦拭了一下眼角,又温婉地笑开了,“倒是我自讨没趣了,你即将是佛门中人,又怎么会被这些世俗红尘给乱了心思。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本宫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是那小孟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若想离开,请母后与父皇放她出宫。她若不想离开那就让她留下来吧。只是宣儿,不适合留在她的身边抚养。”提到自己的儿子,萧烁眼中掠过一丝愧疚。这个孩子自打出生以来,他就鲜少前去探望,转眼已经几个月过去了,这孩子的模样竟然也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模糊。

    萧烁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而孟一菡也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朱良莘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哂笑道“本宫还以为,你果真是了无牵挂了。原来,到底还是有些牵扯的。”

    说到此,朱良莘便没有再说什么了。萧烁低着头,全当朱良莘是应允了她的请求。毕竟,他已经没有用处了。朱良莘若还想再东山再起,宣儿便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此想来,朱良莘定然也不会对宣儿太差。

    只不过这并不是萧烁想要的。萧烁越是往深处想,就越是觉得这是一个死局。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静心咒,不愿再与这些世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良莘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咄咄逼人,“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该看的也看了,本宫走了烁儿,后会有期。”朱良莘如是说道,便带着容月转身离开了的房间。

    萧烁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瞧着朱良莘抬步走向灿烂的阳光中,那刺眼的光芒让他始终看不清楚朱良莘离开的样子。萧烁闭上眼,自嘲地想,从始至终,自己到底还是没有看清楚母亲。

    朱良莘离开萧烁的小院时表现得很平静。正是因为如此,容月才会心中惴惴不安,战战兢兢地跟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向前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朱良莘停住了脚步。容月也跟着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正好瞧见任氏住着的那一方院落就在他们站着的山坡之下。

    山坡之上,那一颗凤凰花树早就已经卸了干净。时值深秋,却还是郁郁葱葱的,没有半点树叶枯败的迹象。

    也不知道她们是站了有多久,朱良莘总算是有了动静,“本宫忽然有些想家里人了。今日你不若随本宫去一趟朱家吧。”

    “是,”容月不疑有他,上前扶住朱良莘,二人继续向山门行去。

    阿金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没来由地烦躁,可是偏偏日子过得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地波澜。除了太子明日要在大慈悲寺剃度以外,不论是朝中还是民间,真的是没有一点大事儿了。

    这一晚上,宋文禹坐在阿金的身边看书,无意间抬起头来,见到她正盯着房间的某一处发呆,便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阿金,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阿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这一阵子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是要有大事发生。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讨厌得很。”

    “沈大郎君那儿生意如何”听了阿金的话,宋文禹倒没急着说些让阿金宽心的虚话,反而是剥茧抽丝地一样一样地细问,直到问到了通天阁的情况,得了一切安好的答案之后,他才又道“你看,大家一切都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儿,所以我觉着,大概只是因为你月事要来了,才会如此吧。”

    阿金瞪了他一眼,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她的心情确实也没有这么沉重了,只是那一抹不安,总是会时不时地蹿出来,让她心神不宁。阿金怔怔地瞧着桌上的那盏灯笼,见它散发出来的光亮忽明忽暗,便想着将灯罩拿下来,剪一下灯芯,“大概是这些天太过风平浪静了,才会让人觉着有些害怕。”

    宋文禹将她手里的灯罩接了过去捧着,又看着她拿着剪刀细致地剪着灯芯,屋子里顷刻之间变得更加亮堂了些,“你担心得也没有错。越是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便越是怕横生枝节。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阿金没搭腔,只是将手里的剪子放下,又双手接过宋文禹捧着的那个灯罩,她刚把灯罩套在烛台上,就见怀仁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临到门边站着的时候,险些还摔了一跤。他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之下,更显得苍白。

    阿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大少爷,出大事了。您快些随我来。”怀仁吞了口唾沫,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他话音刚落,宋文禹便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临离开之前他又转过头来看向阿金,“阿金,你等我回来。”

    阿金胡乱地点了点头,直到宋文禹也离开了,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阿珍见状,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担心姑爷,若是如此,奴婢可以跟在姑爷身后,前去一探究竟。”

    “不行,”阿金摇了摇头,“若他是去见萧湛,你一定会被发现的。”

    阿金正在沉思的当儿,忽然窗口处传来细微的击打声。阿金听到这动静,立马打开了房门,便见一只通体玄色的雀鸟站在窗棂边上,歪着头瞧着她。阿金将它引到手上,又喂了它几颗鸟食,这才拆开绑在它爪子上的竹筒。

    “姑娘可是通天阁那边的来信,”阿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通天阁豢养的传信夜莺,见阿金脸色变得难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阿金僵硬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珍,喃喃道“果然是出事了。阿珍,我要出去一趟,你不要跟过来。”

    “是,”阿珍应了一声,就见着阿金将那纸条扔进了灯笼之中,直到看着那纸条燃烧殆尽,她才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一个起落便翻过了宋府的院墙。

    大慈悲寺,大火连绵。

    七巧扶着任氏在几个黑衣人的护送之下一路往山门处厮杀突围,眼见着就快要到门口了,却不知道从哪儿又蹿出来一对黑衣人。他们眼神冷峻,胳膊上绑着一根红色的丝带这便是他们和护卫任氏的人的唯一的区别。

    “夫人,您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小的们是请您去做客,并非是要害您性命,您这又是何必。”为首的男人开口说道。他话音刚落,他的人便已经将任氏包围了起来。一直护着任氏的几个黑衣人见状,也将任氏及七巧圈了起来,大有负隅顽抗的架势。

    任氏抱着瑟瑟发抖的七巧,冷冷地瞧着对方的领头人,“你们请我去做客,我可以答应,但是要留下我身边这些人的性命。”速递

    “夫人,恕难从命。我们主人要请的人,只有您一个。其他闲杂人等,不能留。”

    “是吗,”年轻人的这个答案,任氏其实早就猜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虽然浑身颤抖,却倔强地抓着匕首站到自己面前的七巧,“如果你不愿意留他们的性命。那我唯有用老身这条性命,以死相逼了。”

    说着,她便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来驾到自己的脖子上。护着她们主仆二人的黑衣人都愣住了,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之中都看到了些许动容与惊诧。

    他们本是萧湛安排在大慈悲寺保护任氏人身安全的死士,在此之前,他是在通天阁长大的出云国人。曾经的国土早已经付之一炬,曾经长大的地方也被他们自己所背弃了。

    这样的他们又何德何能,可以让任氏以命相救。

    “夫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低声说道“您不必如此,他们是不会妥协的。我们一定会将您平安送到殿下身边。”

    同样是死士,他们自然知道对方不会如此轻易屈就。那黑衣人刚说完,其他几人便都执剑于胸前,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些将他们包围的敌人。

    “这位小哥说的不错,夫人还是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了,”对面的领头人声音懒洋洋的,看似慵懒,言语之中却尽是残忍,“我最多答应您,若您愿意乖乖听话跟我们走,我们给他们留个全尸。”

    话毕,他便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向任氏众人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夜,愈加深沉。

    大风呜咽,让火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夫人,快走”少年嘶吼道,三人成一组挡在了那些死士面前。他们明知寡不敌众,却义无反顾。

    任氏被七巧和其他几个黑衣人拽着往前行奔跑,一刻都不让她停留,哪怕她想转过头来再看一看那些人的模样都不行。没过多久,死士们便已经再次追了过来。任氏眼睁睁地瞧着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最后只留下七巧扶着她死命地往前奔。

    眼看着那山门已是越来越近,几乎近在眼前。七巧忽然停了下来,拐了个弯将任氏往密林里拉。

    “夫人,山门那边去不得,那些人的功夫明明在我们的人之上,却还是在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如此有恃无恐,肯定是有后招的,”七巧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当二人来到一处深沟的时候,她忽然拉着任氏蹲了下来,“夫人,您在这里好生躲着。一定要好生躲着,您要是没了,七巧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的。”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任氏心惊胆战地听着,只觉得七巧这是在交代最后的遗言。她本来干涩的眼眶终究还是涌出了泪水,“你不要做傻事,和我一起在这里躲着,他们寻不到我们的。”

    “夫人,不行的。他们若是没找到我们,哪怕把这座山掀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到咱们,”七巧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向火光冲天的地方,只怕这些人发现了这处隐蔽的地方,“夫人,您好生在这里待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不要出来。夫人,山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四殿下一定会过来救您的,您一定要等到四殿下来救您。”

    说着,她便一把扯下任氏披在身上的斗篷,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任氏睁大了眼睛瞧着她,将七巧的手抓得更紧了,“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不准你去不准你去孩子你才多大啊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阿银交代”

    “阿银少爷”七巧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阿银对自己微笑。是了,她还从来没见过阿银少爷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思及此,七巧含着泪,对着任氏凄美一笑,很是坚决地将手从任氏的禁锢之中一点点抽离,“夫人,麻烦您若是,若是七巧等不到阿银少爷了,还请您帮奴婢替阿银少爷说一声抱歉。”

    说着,七巧向任氏匆忙行了个礼,便转身向光亮处跑去。

    “七巧,七巧”任氏疯了一般想要追出去,最后却还是生生忍住了。她视线模糊地瞧着七巧远去的身影,泪眼朦胧,却不敢哭出声。

    萧湛带着人马赶来灭火的时候,大慈悲寺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断壁残垣,那颗凤凰花树也未能幸免于难。萧湛瞧着已经烧成灰烬的草屋,眼神之中寒芒更甚。饶是冷静如宋文禹,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王爷,”飞云清点了战场之后来到萧湛身边,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自己的所见所闻,“夫人已经找到了,其他人也已经找到了。”

    “都活着吗,”萧湛声音平静地问道。正是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平静,才让人望而生畏。

    “除了夫人以外,其他人都”飞云说到此,没有再说下去。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那些少年不仅仅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族人。

    “能让他们全军覆灭的,你觉得会是谁。”

    萧湛沉默片刻,忽然这般问道。宋文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搭腔。答案不言而喻,根本就不必宣之于口。

    “呵,”萧湛冷笑了一声,“她到底是等不及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倒是很像她的风格。”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向大慈悲寺的深处走去。宋文禹见状,连忙跟到萧湛身边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去。”

    “本王忽然想到,废太子也在这寺庙之中修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本王不去瞧瞧废太子的情况,又怎么能说得过去。”

    他给的理由冠冕堂皇,却让宋文禹听得脚底有些发软。他一咬牙,向前走了几步拦住了萧湛的去路,“王爷,还请三思。”

    “本王的母妃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还请宋大夫前去安抚照顾。本王,去去就来。”萧湛一边说着,一边绕开宋文禹继续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在大慈悲寺内的一处山坡上,阿银正抱着奄奄一息的七巧坐在月光之下。若不是因为他们身边还躺着个面目全非的死人,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又将是多么地赏心悦目。

    阿银就这么将七巧搂在怀里,眼神涣散地看着远方。直到怀中人有了些许动静,他的眼睛才重新聚焦。

    “阿银少爷”七巧废了好些功夫,才看清楚眼前人,她想要挤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却筋疲力尽到只能扯动一下唇角,“少爷您来了”

    当那把长剑刺进她的身体里时,她就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阿银少爷能够来救她。这是她的奢望,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成真了。思及此,七巧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真好呀还能再看您一眼真好”

    “我来迟了,是我不好,”阿银看着七巧努力对着自己微笑的模样,心里酸胀得难受,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排解这样的感受,便将七巧的手抓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你打我吧,是我来迟了。”

    七巧缓缓摇了摇头,贪恋地看着阿银。若是在平日里,她一定会羞怯地将手拿开,可是这一刻,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少爷,您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您能来,就好。”

    七巧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眼神向一旁偏了偏,阿银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发现有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泡在了血里,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阿银将那东西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香囊,“这是”

    “给你的少爷你”七巧看着他,本想再多嘱咐几句,可惜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她话还没说完,人便已经没了气息。

    夜风,呼啸而过。还带着些许血腥气味。

    “七巧”阿银抱着她,轻声唤道。可是这一次,少女不会再回应他了。

    “七巧。”少年那一身月白的衣衫,早已满是血污。他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久久不愿意放开。

    一丝凌厉剑气冲天而起,让萧湛与飞云的脚步双双顿住。二人看向那山坡处,依稀能瞧见有一束蓝色光芒直冲云霄,大有披星斩月之势。

    “那是什么”萧湛盯着那异像问道。

    “是碎星,”飞云回过神来,一番内心挣扎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向萧湛说了实话,“这是碎星出鞘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