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一大片荒地自眼底绵延至远方,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杂草横生,随风舞动,那青黄之色总让人心里躁动不安。草会枯死,来年再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九月已入秋,烈日却不减半分热度,直晒得那草愈发枯黄,而人也愈发迷茫绝望。
在一大片荒地的其中一小块土地上,约摸有百来个身着粗布白衣的男子在挥动手里的工具劳作着,要么割草锄草,要么刨地翻地。
“今日午时前这一块地不整理完,不许吃饭”负责监工的女子有十来个,个个皆身着黑衣,胸口一个白色的圆形印记,上书“兵”字。
劳作的男子不停挥动手里的工具,动作是机械的,表情是麻木的,只在听到“吃饭”二字时,眼神里一瞬间闪过饥饿野兽一般的渴望。
这是古渠县官配场劳作的现场,负责监工的官兵全都呆在场地上临时搭起的凉棚内,两张简易的木桌,几把简易的竹制靠背椅显然不够坐的,于是没抢到桌椅的官兵,便直接席地而坐。
监工无疑是最枯燥无聊的差事,所有官兵皆眯着眼,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鞭子。
“今年行情不好哇,服役满一年的已经有几十个了,滞销啊滞销”
“没办法,这一批人年龄都偏大了,谁家愿意买额上有梅花瓣刺青的男子啊,便是当仆人小厮也是不吉利的”
“近来手头有些打紧,上头的饷银迟迟不发,姐一家的日子可不好过”
“可不是吗真希望来个傻女人,将这百十口人统统都买走,一两银一人,也能卖个一百两了,上交统领一半,剩下的我们分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啊”
“你想得美咧,统领是古大人的得力助手,她最是守规矩,才不会让我们占大便宜而且,也没有那样的傻女人肯来买吧”
正当官兵们闲聊之时,忽然就见前方劳作的场地出现骚动,不时地有男人朝前扑挤,一边挤一边还喊叫着“有女人有女人”声音嘶哑,狂乱,兴奋。
官兵立时便如打了鸡血,精气神齐齐一振,怎么地,真有傻女人出现在这里
官兵们的长鞭噼啪甩响地面,口中凶巴巴地喝道“让开让开让开再不让开,打死了事”
此言一出,大部分男子皆作鸟兽散,只有两名男子仍旧扑倒在地上,对着地上被他们压着的女子上下其手。
一官兵皱眉,“啪”地一鞭子甩在其中一男的背上,那鞭子上带着细密的钩刺,只一下便见男子粗布白衣下有殷红的血渗出,男子惨叫一声滚落一旁,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呼痛连连,其他男子则麻木地看着,眼里透着幸灾乐祸。
官兵冷冷地看着那个蜷缩成球的男子,记性好的隐约记得他的登记档案上写着他已在官配场待了十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见女人如见命,若非她们这些官兵个个力大如牛,且带着家伙,怕是早就被他拆吃入腹了。
“还有你,快滚开”官兵冲着最后那名趴在女子身上的男子吼道。
那男子置若罔闻,双手已撕开女子的衣衫,胡乱地抚摸着,唇也胡乱地在女子的脸上啃着。
“啪”一鞭子甩在男子的背上,他闷哼了一声,身体抽搐着,但仍然不起身。
“啪”又一鞭子甩上去,男子再次抽搐着身体,依旧不起身。
“啪”“啪”“啪”接连十数鞭抽打在男子的背上,粗布白衣早已被抽烂,露出一片血肉模糊来。
男子执着若狂,死也不起来,倒是哭着对被他压着的女子说道“求求你,买下我吧,带我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求求你求求你”眼泪颗颗砸在女子的脸上,她这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来。
眼前的男子是陌生的,而她的唇是被他咬出血来的,衣服也被他撕烂了,明明她才是个受害者,可他哭得泪流满面是为哪般
官兵可没耐心听男子的苦情戏,又是一鞭子抽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背上,男子痛得再也忍受不住,就这么昏死了过去,官兵粗鲁地一脚将男子踢到一旁,而后满面带笑地将地上的女子拉起身,并好心地替她整理着被撕破的衣衫,不经意瞄见衣衫下的胸,登时暗赞,虽然小了点,但胜在形状好看,肌肤也算白皙光滑,难怪刚才那两个男人一直爱不释手。
“这位姑娘,尊姓大名啊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别告诉我你不晓得这里是官配场劳作的场地哦”官兵笑眯眯地问道,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神闪动着银钱的光灿灿来。
“我,我叫萧笑,我,我只是来这里见一见朋友”
萧笑此时羞窘得无地自容,她万万没想到她才一出现在这里就被一男发现,而那男子忒么凶猛地朝她扑过来,原本她是可以躲过的,但另一男随即也扑过来,不光如此,第三第四第五个也齐齐压上来,爹的,她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会就此被压死,然后成为整个水泉镇的笑柄。
官兵一听她是来见朋友的,眼睛更亮了,既然她有朋友在官配场,那再经她们一劝说,啧,人卖出去银钱到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萧姑娘不如到那边的工棚里坐下来细说,这里头哪几位是你的朋友”官兵将萧笑带到工棚里坐下,并热情地替她倒了碗水。
萧笑的眼睛看向不远处一直握着锄头锄草的高大男子,眼里闪过一抹黯然。
昨日她到古悦家送咖啡和炼乳,送完后没有立时回去,而是在周边转悠,然后就见到从劳作场地归来的那些官配场里的男子,并一眼认出了石墨。于是昨晚一整晚她都了无睡意,睁着眼到寅时,到底没能忍住,鬼使神差地带上自己的所有家当三十两来到了官配场的劳作场地。
她本只想远远地看一眼石墨,却始终被别的男子挡住视线,于是她便猫着腰拨开杂草一点点朝那群男人劳作的场地挪动,等到终于挨近了,而她也终于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背影之时,一个男子如饿虎扑食般朝她扑来,她急忙要躲,但第二个男子也扑压了过来,自此便一发不可收。
得知萧笑的朋友是石墨,而萧笑在看向石墨的眼神明显充满爱慕之时,那群官兵简直像看怪物一般瞪着萧笑,啧,居然会中意那样一个丑陋的男人,看来今日真的来了个傻女人
不过,她们的目的是将那些男人统统销出去,尽管那个石墨的服役时间尚才一个多月,离一年的服役期尚远,不过,既然有人中意他,她们不介意给他走个后门,只要银钱上手,其他一切好说。
萧笑尽管是带了三十两在身上,但她真没想过要将石墨买下来,但经那群官兵一游说,她有些心动了,只不过那群官兵也不是没条件的,以石墨尚不满一年服役期为由,要求萧笑连石墨在内至少要买走十人,否则她们便不同意她将石墨带走。
萧笑犹豫了,她可没忘记自己现下是住在莫府,而且她今日没跟莫黛说一声便跑出来了,莫黛倒是不会说她什么,只是萧笙一准会骂死她。若是她再领十个男人回去,莫府一准会炸开锅,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萧姑娘,我们已经是给你通融了,你可不能错过了这次机会啊”官兵们担心萧笑被她们给逼急了,结果一个都不买了,那她们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那个石墨是你的朋友吧,你忍心让他在这里受苦遭罪吗你瞧瞧他现下吃不好穿不暖,还得做没完没了的体力活,回去住处后说不得还会被那些男子欺负,唉,可怜哪”
萧笑一听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想石墨那样一个洒脱不羁,嗜好美酒美食的男子,眼下却沦落至此,即便这群官兵不说,她自他那瘦骨支离的身形亦能猜到他过得相当不好。
官兵们一见萧笑哭了,心里的胜算更大了,于是愈发将石墨在这里遭受的惨况钜细靡遗地说出来,比如被那群男人扒光了衣服泼凉水,剪头发,打翻饭碗,冷嘲热讽什么的,再比如被那群男人绑起来群殴,穿竹签,皮鞭抽,洞穿琵琶骨,烙铁,灌辣椒水什么的,还比如
“够了”萧笑双目赤红,愤怒地拍向桌子,“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官兵们见目的达成,个个皆喜上眉梢,于是趁机道“另外九个男子,萧姑娘你要自己挑挑吗”
萧笑此时一心想着石墨,哪里还管什么九个不九个的,直接挥挥手“我想与石墨说说话,其他人你们随意安排吧”
“好咧”官兵们一致应声,那嘴脸,那架势活脱脱就是各家客栈内的小二娘啊
“石墨,出来”两名官兵将石墨喊出来带走,其余官兵则将其他男子聚集起来,告知他们要从他们中选出九个来随刚才那名女子离开官配场。
一听说有这种好事,男人们不淡定了,全都跃跃欲试,不晓得官兵们会选他们中的谁出去。
而这厢,石墨在工棚下见到了萧笑,萧笑一脸激动,兴奋,心疼,同时又有些羞怯地望着石墨,可石墨却麻木着一张脸,仿佛不认识萧笑一样。
他那冷峻深刻的五官因憔悴瘦削而显得更为深刻沧桑,眼窝愈发深陷,瞳眸幽深无波似两潭久已死去的水,颧骨略显突出,薄唇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被救浸过的妖艳红润,只是苍白脱皮得厉害。身形依然高大,只是再无往日的狂狷之气,只剩下粗布白衣空荡荡地罩在一副瘦弱的骨架上。
他离开流岗镇不过短短几个月,变化却似沧海桑田。
萧笑只看着这样的他便已心酸得无法自拔,眼泪汩汩流出,他是她痴恋的男子,便是她此生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也希望他能一切安好。
“石墨,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萧笑擦去眼泪,笑着说道。
石墨冷冷地扫了一眼她胸口被撕破的衣服,以及嘴角边被咬破的伤口,回给她亦是一道冰冷的嗓音“我不会离开这里,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若是以往,石墨便是吐出再狠毒的言语,萧笑也只是傻笑着望着他,可是现下,他的冷漠言语只会让她更加心疼,她擦去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不,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哼你以为你是谁滚,我不想见到你”石墨冷笑着扫向萧笑。
面对石墨眼里的鄙夷不屑,萧笑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她知凭她萧笑是根本打动不了石墨的,但她此次绝对要带他离开这里,于是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对不起之后,大声道“你以为是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吗你放心,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只不过是受莫黛所托”
“莫黛”石墨原本麻木的神情忽而有了一丝变化。
“就是莫大溪,她改名了,她现下住在水泉镇”萧笑抿唇说道,心里再一次冲莫黛说对不起。
石墨怔愣了良久,他经历过的事情甚多,自然不会认为莫大溪改名为莫黛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原来她也经历了甚多事情吗也是,原本在莫家村盖了新房住得好好的,而今却在陌生的水泉镇落了脚,这其中的原因定然不简单。
见石墨不说话,萧笑继续道“莫黛她一直忘不了你”她这句话可没说错,莫黛每回上茅房就会想到莫家村的茅房,而那茅房是石墨盖的。
石墨忽然笑出声,他自然知萧笑的话里掺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水分,但仍因那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而感到丝丝欣慰,至少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听到过的令他感到最舒心的话。
“她还说了说什么吗”石墨望进萧笑的眼,眼神又一次恢复以往的犀利侵略,霸气满满。
萧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她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她说她会娶你”
萧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也空了,无尽的痛苦如山般压下来,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多么自私,为了她心爱的男子能过得幸福,她甚至冒着被莫黛舍弃友情的危险,撒下了弥天大谎。莫黛会受伤吧一定会的对不起,对不起
石墨被萧笑的这句话震得呆住,而那群已经挑出九名男子的官兵们也被萧笑突然吼出的话吓了一跳,才一回神,又再次被石墨骤然发出的大笑声吓了一跳。
石墨笑了良久,直到笑出泪来才渐渐收住,他对萧笑道“好,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随你离开这里”
萧笑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强烈的害怕与不安席卷全身,脑子里一直纠结着一个念头,怎么办,石墨好似信了她的话,莫黛会杀了她的,绝对会
石墨不再理会萧笑一脸的强作欢笑,皱眉扫了一眼官兵们挑的男子,说道“这些人我不要,我要重新挑过”
官兵们眼一瞪,这死男人事真多,她们好不容易遇到萧笑这么个傻女人,想着将她们官配场里滞销多年的老男人卖出去,却不想这个死男人倒来多嘴多舌的
石墨根本不将她们眼里的威胁当回事,径自到劳作场地,亲自挑选出十二个来,其中就有那个因扑倒萧笑不放而差点被官兵给抽死的男子。
见石墨重新挑人,那些被官兵们挑出的男子皆愤恨地瞪着石墨,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啧,早知这丑男人有这般好命,他们当初决计不会合起火来欺负他,便是让他们替他舔脚趾头都成,可惜后悔也晚了,好不甘心
官兵们见石墨多挑了三个人,又多了一笔银钱,心里也便好受了些,痛快地领着他们到官配场去办手续,而其他的男子只能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羡慕嫉妒恨,而后继续拿起工具劳作。
按摩馆内,莫黛一个接一个替客人按摩,一边气萧笑的突然失踪,一边又担心她是否会出事。因为萧笑不在,她今日亲自到泉汤客栈去向柏多银说明情况,推迟几日再去。柏多银倒也爽快,直接以莫黛的行程为准,莫黛哪天有空了,她随时奉陪。为此,莫黛对柏多银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午饭过后,莫黛在沐千澈的药房歇息。因为诊费高达百两,看病的人便只那么几个富人,来一次两次沐千澈还会耐心帮她们把脉,但来的次数一多,沐千澈直接便将莫黛的那番话搬出来“抱歉,我今日心情不好,不医病,请回”
沐千澈说话,嗓音低沉淳厚而又透着干净纯澈,再加之他那一张飘飘欲仙的绝色容颜,那些病人自然不敢反驳他,他们很清楚,神医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莫黛躺在木榻上昏昏欲睡,沐千澈则坐在木榻旁替她打扇。
“现下想来,昨晚萧笑便有些不对劲了,只是我当时没在意,不知萧笑会不会出事”莫黛闭着眼说道。
“她是寅时出的门,只与爹说了声便神色匆匆地走了,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办”沐千澈说道。
“让我想想,能让她如此失控的事,除了男人外,我想不到其他。尚达尚同今日都很正常,显然与他们无关,再剩下的就只有石墨了”莫黛推测道,“不过石墨早前离开流岗镇了,无人知他去了哪里,不可能会是他。”
沐千澈听说过石墨,莫黛在莫家村盖的房子便是石墨领着一群工匠盖的。
“说到石墨,我又想起我的趣园了,若是石墨在,我画的那些东西,他可以完美的建造出来,石墨是建筑天才唔”
莫黛正说着,唇忽然被沐千澈吻住,她睁开眼,便见沐千澈衣袖一挥,窗户和门齐齐关闭,沐千澈的两臂直接撑在莫黛的身两侧,再一次俯脸吻上她的唇。
莫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到沐千澈的吻有些不悦,有些霸道,又好似想要占据她所有的心神一般,缱绻温柔。
良久,二人才微喘着盯着彼此看,莫黛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勾挑上沐千澈精致的下巴,坏笑道“神医,你变色了。”
沐千澈的脸唰地红了,他只是不愿她同他在一起时,一直在提着别的男人的名字,石墨石墨的,让他的心里甚觉不舒服。
莫黛见沐千澈窘红了脸,自己的脸也不由地红了,说到底她才是最那啥的一个,哪有资格说别人,却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娇羞若花,纯情似水,诱惑无限。
“你,厌恶这样的我吗”沐千澈忽然问道,不行,妻主此时的表情太诱人,他忍不住想要
“怎会厌恶只要是你,无论怎样我都会觉得欢喜”莫黛说着忽然想到小七回答男客人时说过的话,于是打趣道,“神医,听说你与妻主在一起时,那本只羡鸳鸯不羡仙都不够你用的,你还会凌空那什么的,请问是这样吗”
沐千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挑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唇间轻吻,也打趣道“不如,我们试试”
莫黛惊讶地望着沐千澈眼里的戏谑,脸红得不像话,却不甘示弱,咬牙道“试试就试试”
“既然妻主主动要求,那就试试”
“美人,你变坏了”莫黛猛地将沐千澈拉趴下来,自己跟着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正欲扯开他的衣衫,却忽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尚水唤她的声音。
莫黛叹了口气,狠狠地吻了一下沐千澈的唇这才爬起身,整理身上的制服,喃喃道“果然,白日宣淫什么的需要绝佳的天时地利人和才可达成啊”
沐千澈侧躺在木榻上忍笑忍得双肩颤抖。
莫黛一从药房出来,尚水便告知她萧笑回来了。
此时萧笑正卖力地拿着抹布将按摩房里里外外抹了一遍,并将尚仁尚义送来的干净巾帕折叠整齐放入置物柜内。见莫黛走进来时,她笑着替莫黛倒了一杯茶水,自己搬来小板凳在莫黛身旁坐下,并忒么好心地将莫黛的脚抬起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不紧不慢地替莫黛捏脚。
莫黛一边轻啜茶水,一边斜眼看萧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笑一愣,随即惭愧地说道“我上半天没跟你说一声就无故缺工了,对不起”
莫黛点头嗯了一声,依旧斜眼看她“不止这一桩事吧”凭她对萧笑的了解,每逢萧笑的眼神不敢与她对视之时,她就明白萧笑定然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了。
萧笑吱吱唔唔了半晌,才怯怯地抬头看她“我从官配场买了十三名男子回来”
莫黛捏着水杯的手指不由地一紧,指关节都隐隐有些青白,不过她面色依旧如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模样“花了多少银”
“十三两。”
“你打算全娶了”
“不”
“你个十三点你不娶,你买那么多作甚”
“我没想买那么多,我只想买一个”
“结果买了十三个,这是多么大的误差。”
“莫黛,我晓得我就是个蠢货,什么事都做不好,你骂我吧”
“行了,赶明儿让那十三个都来按摩馆当按摩生,学会了给客人按摩赚钱,学不会的,跟着尚叔他们学烧锅炉,左右不能让他们闲着。”
“嗯,莫黛你真好”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吧”莫黛问道,而后又轻啜了一口茶水。
“那十三人中有一人是石墨”
“噗”莫黛一口茶水喷上萧笑的脸,萧笑抖抖眉毛,眨眨眼,有些愧疚地望着莫黛。
莫黛赶紧抽出帕子替她擦脸,一边擦一边笑道“难怪你会如此反常,原来是遇到石墨了”说着忽而停顿住,“石墨怎会在官配场”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你可以回家直接问他。”萧笑说至此,情绪已十分低落,就好似有意要将自己淹没在水之中一般,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莫黛也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鼓励她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回,你要加油将他拿下,如需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萧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面对莫黛真诚的笑脸,她不敢说出她曾经对石墨应承的话,但瞒着莫黛她又感觉好痛苦,最后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暂时瞒着莫黛不说。
酉时,莫黛、沐千澈、萧笑和莫忧回到莫府时,大门才敲一下,便有人从里头为他们开门,而且大门内青石板两侧各站着六名身着粗布白衣的男子,齐齐冲他们弯腰行礼,声音也整齐划一“主子”
莫黛有些被吓到,直觉去拉沐千澈的衣袖,老天,他们没走错地儿吧
沐千澈也有些惊讶,不过那些男子的额上皆有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梅花瓣图案,想来便是萧笑带回来的人了。
莫忧是早两年被聂金多从官配场买回来的,不过眼下的十二人他都不认识。
莫黛几人朝后院走,而那十二人也便关好大门跟在他们的身后,等到莫黛他们进了后院,他们便在后院的门两旁站着。
正厅内,许韶林、萧笙和莫无云三兄弟正与一男子说着话,那男子身材高大,同样穿着粗布白衣。莫小羽和莫小翼两个小的正围在他身侧玩闹着,而丸牛则远远地趴在矮几一角。
“娘你回来了”莫小羽见到莫黛回来,急忙跑出正厅,他的身后理所当然地跟着莫小翼。
莫黛笑着将他们抱起,也在这时与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莫黛的眼里是惊讶,惊讶于石墨的变化如此之大,在她的印象里,石墨一直是那个一袭黑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一抹性感锁骨,连笑容都张扬恣肆的得意男子,可眼下的他却瘦且憔悴,眼神依然如鹰隼般犀利,如野兽般侵略,但却多了一丝沧桑。
石墨的眼里同样是惊讶,惊讶于莫黛比之几月前愈发清丽的容颜以及坚定又温柔的眼神。她也变了,变得强大了,他忽然羡慕起陪伴在她身边,见证她变化的每一个人。
“石公子,久违了”莫黛笑着说道。
“莫大不,我该叫你莫黛了,久违了”石墨亦笑着说道。
“妻主,晚饭已准备好,边吃边聊吧”萧笙的眼睛有些红,显然是石墨回来了激动的。
萧笙准备两桌菜,一桌摆在后院正厅,另一桌则摆在西院正厅,是让那等在后院门前的十二人吃的。
一顿饭在大家的说说笑笑中度过,只是大家似乎有志一同般,只提些平日里发生的有趣小事,谁也不愿去触及过去那段沉重的回忆。
西院内的十二人许久不曾吃过如此丰盛的菜肴,一桌人默默地吃着饭,无声地夹着菜,却是边吃边流下眼泪,重得这来之不易的正常生活,石墨对他们恩重如山,而他们也绝不会辜负这份恩情。
吃罢晚饭,萧笑带着沐千澈来到西院,有一个男子的背部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回到这里只让萧笙替他做了简易处理,未免天热伤口恶化,还是请沐千澈这个大夫来看一下比较好。
该男子再次见到萧笑时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直接跪在萧笑面前“萧姑娘,我之前多有冒犯,只要你肯宽恕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说着便将头磕得咚咚有声。
萧笑亦有些尴尬,她平日里虽然是一副傻大姐作风,但女子该有的责任感她是不会忽略的,虽然眼前的男子强行对她是又亲又咬又摸的,但他毕竟是男子,而她是女子,她会对他负责的。
“你快起来,我,我已经不怪你了”萧笑知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那种事,而且执着地让她带他出去,即便被官兵毒打也不放弃,这样坚忍的人,她不讨厌。
男子站起身,因背部的疼痛而瞬间惨白了脸色,身体不稳地晃了晃,萧笑直觉伸手去扶他,话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口“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怔,抬眼望进萧笑的那双明亮真诚同时又有些羞涩腼腆的双眼,心口积聚起巨大的欢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萧笑以为男子不愿意,也是,极少有男子中意她这样的,若非他当时急于离开官配场,他一准不会扑倒她“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愿意”男子急切地说道,“我叫靳言,是个孤儿,今年二十岁,只要妻主不嫌弃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靳言似乎已经卑微习惯了,动辄便是“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萧笑不由地脸红,抓了抓刘海道“我叫萧笑,今年二十二岁,有一个弟弟萧笙已经嫁人了,我,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好的”
沐千澈一直静静地站在萧笑身后看着他们,心道,这个萧笑莫非是想通了只是同时他也捕捉到萧笑眼里极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无奈苦涩,她似乎是认命了。
令十一名男子有些羡慕靳言的好命,若是他们晓得萧笑是这么一个责任感强的女子,也早早扑倒她再让她负责了。只不过现下他们万万不能再做出此种事了。
沐千澈替靳言检查了背部的鞭伤,替他重新敷了药包扎好,并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
由于现下人数众多,萧笙便到西院分配了十二人的就寝事宜,因被褥有限,故两人一间房,当然,石墨是单独一间,萧笑则暂时住到后院来,所幸房间多的是。
萧笙替石墨整理房间时,石墨便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萧笙被他盯得甚不自在,便笑着问道“石墨哥,你老是看着我作甚”
“阿笙,你的皮肤好似比几月前光滑细腻了,人也胖了一圈,看来莫黛对你不错”
萧笙一听自己胖了一圈,下意识地就朝自己的腰上摸,石墨见了大笑出声,萧笙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自己。
“石墨哥,你若是在这里住上一月,我保证你能胖上两圈”萧笙故作生气地咬牙说道。
“好啊,我愿意让你养胖我,便是胖成猪我也甘愿”石墨不在意地说道,那慵懒邪肆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石墨哥”萧笙还想说什么,却见石墨已踱出门外,他那似吟唱似的邪气语调散在夜风里。
“阿笙,你是幸运的,终是得偿所愿了”
石墨在西院门口遇见了莫黛,她正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小奶娃,身侧还跟着两个小娃娃并一头小粉猪。
“我们这是要到竹林里吹风,有兴趣吗”莫黛笑着说道。
石墨眯眼笑着点头,不经意扫过地上的小粉猪,便见那小粉猪猛一哆嗦,继而愈发朝莫黛的脚边依偎过去。
丸牛恨恨地对莫黛说道女人,这死男人甚是危险,当心
莫黛有些好笑,不明白丸牛是靠什么来辨别人的危险系数的,之前赵英姿那样的高手它都不放在眼里,却独独害怕石墨。
丸牛咬牙切齿老子看人一向准这死男人一瞧见老子就色眯眯的,这种眼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爱慕上老子了,但老子深知跨种族的爱是要被天打雷劈的,是以只能是第二种,他一准是想吃老子的肉,这种男人忒么危险了
莫黛不由地转脸看向石墨,却不经意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迷茫,不过下一秒便恢复到以往的犀利。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外人窥伺的一面,他不主动说,莫黛绝对不会多问。
来到竹林,石墨首先感叹“好竹”
莫黛想,能不好吗这可是她用血来浇灌成活的。
莫黛看着竹林,便又想到她早前规划的练武场,以及西院里的趣园,所幸石墨现下在了,于是她便说与石墨听,本以为他这个建筑天才会感兴趣,却不想他只是沉默地听着,笑了笑,并不说话。
莫黛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开始逗弄怀里的莫小满,只是莫小满此时有些乏了,在她的怀里蹭了蹭便睡着了。莫小羽和莫小翼拽着莫黛来到竹林内的躺椅旁,让莫黛躺下,而他们则趴在她的腿上缠着她讲故事,这已然成为他们每晚睡觉前的固定习惯。
莫黛的故事才讲到三分之一,两个孩子便睡着了。
石墨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曾几何时,他也好似有过与妻主和睦恩爱,生女育儿的憧憬,但那种憧憬早在嫁给秦玖之时便已破灭。
他长得丑陋,但秦玖却巴巴地上门去提亲,原因无二,她想要他家的财产和声望。帝京石家,曾是先皇钦赐的皇家工匠,只是传承到娘这一代却未能生下女儿继承家业,于是身为长子的自己便抗下了家业,只是在自己学成之时,娘意外得了女儿,一心扑在对女儿的教养上,对他这个长子便冷淡得很。
秦玖上门提亲,娘爽快地答应了,尽管她晓得秦玖是怎样一个败类,当他试图反抗时,娘的一句话便将他打入绝地深渊“就你这丑陋的模样,有个女子愿意娶你已是你的荣幸,休要挑三拣四的”
二十嫁人,洞房一夜,是在秦玖的百般羞辱中度过的,此后便是三年的放逐,秦玖不说休,因为她还要借助石家的声望。
秦玖终于倒台,可他这个被放逐的名义上的正夫却得千里迢迢地赶回去接受惩罚,一夕间成为官配场中最卑贱的男子之一。
额间生生刺上梅花瓣,终日劳作,人生无望,何时是个尽头
“石墨,你愿意到按摩馆来帮忙吗”莫黛的声音拉回他奔远的思绪,在他还未回答之时,又听莫黛道,“我需要你”
一瞬间,石墨的脑子里狂风大作巨浪翻滚,然后归依平静,那茫茫水天交界之处似有曙光迸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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