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赫尔墨斯真的对她说过这些话该有多好。
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可是潘多拉忍不住这么想。梦中的一切都是赫尔墨斯精神之海中的浮沫、是记忆与情感几经扭曲翻折后的倒影。说不出口的话, 未能办到的事,好恶爱憎,全都在梦中上演, 各自奔赴结局。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感到疑惑, 这里真的是赫尔墨斯的、而不是她给自己圆满憾恨的梦么
教她话术与欺骗的赫尔墨斯的爱像网, 以最动听的言语和眼花缭乱的惊喜编织。她心甘情愿缠在网中, 只要她相信他会托住她, 她就不会坠落。丝线与丝线之间留出的孔洞逼仄狭小,他让她不必朝外看。外面是他认为不必解释的事, 是全权交给他就好的阻碍与责任。
他有一百种向她示爱的方式, 唯独不会像少年赫尔墨斯这样直白,拳拳到肉, 却也将软肋袒露,送到面前任她一个点头摇头宰割。
有什么边界随着她心思转动变得模糊起来,轻飘飘的,像叶片上的霜在日光中一点点消融。
潘多拉嘴唇翕动。
赫尔墨斯以指腹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语。
“先不要急着回答,”他几乎在恳求她,“给我一个机会,我证明给你看。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我都会做到。”
他怕这也不管用,又放软声调征求她首肯“好不好”
应该回绝,潘多拉最后吐出的却是“好。”
她觉得不对,但随即禁不住给自己开脱, 没关系, 反正是个梦,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她不可能真的永远留在他身边。只是放纵自己做个好梦。那样她能够真正释怀, 对他们都好。
所有麻烦的念头在少年整张脸因为喜悦亮起来的瞬间消弭无形。
赫尔墨斯拉住她的手“你想到哪去不管是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
“真的哪里都可以”
他抬眉,不太满意她的质疑“哪里都可以。”
“那么我想去大的尽头。”
赫尔墨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确定路途遥远,飞也要飞很久。”
她点头,他就左右四顾,说着要做准备工作,在湖畔的林木间收集红荆与香桃木枝条,剥去粗糙的表皮,而后将细枝编成便鞋。
他从湖岸高起的石头上跳下去,转身拎着草鞋问“穿上试试”
潘多拉伸手去接,却发现他好像没有递鞋子过来的意思。她愕然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惊讶之下说话有点磕磕绊绊“我我自己会穿。”
赫尔墨斯歪着头盯她,无辜眨眼。
这种幼兽似的狡猾目光杀伤力惊人。她咬了一下嘴唇,无可奈何,慢吞吞抬起右侧小腿。他俯身将她原本穿着的皮质绑带鞋褪下,手指从后托住脚踝,换他编的轻便草鞋。指腹擦过踝骨,她下意识往回缩,他虎口一收捉住不让她乱动,面色平静,动作柔和却有力,她却无端想要颤抖。
潘多拉的僵硬延伸到脚趾,赫尔墨斯讶然抬眸,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什么似,绿眼睛闪了闪,什么都没说。又像是无意,在帮她穿上左脚鞋子的时候,他的指尖顺着脚后跟的弧度轻轻蹭过。她险些踹他。
赫尔墨斯没继续作弄她“要不要走几步试试”
潘多拉长呼一口气,从石头上跳下来。新鞋非常合脚,柔软轻便又透气,明明是枝条编就,却像踩着云朵。她随意向前走了两步,反而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居然移动了足足有十数步远。
“这样你就能和我飞得一样快了。”
她为刚才的小动作横他一眼,还是说“谢谢。”
“那么我们走吧。”
这么说着,赫尔墨斯牵起她的手。
他们轻盈从阿卡迪亚的山谷中起飞,向大尽头、俄刻阿诺斯镇守的洋流。
赫尔墨斯时不时减缓速度,反复确认潘多拉是否疲劳要不要到下面的树林里休息一会儿,又或是喝一口清凉的泉水解渴。他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她不习惯,但如果她婉拒,他并不会多说什么,只在她突然侧眸时来不及收回委屈的注视;他只要这么示弱她便有些心软,下次他再提议在途中绕路去看看什么珍奇的果树,她就只有同意。于是朝着大洋进发的旅途越拉越长。
但多花费半天时间没什么大不了,添一天两天也不会怎么样,反正梦境中的时间流动与现实不同。
大概害怕她又会突然消失,赫尔墨斯与她几乎形影不离。恰好途经一片山谷之中的湖泊水泽,潘多拉就半开玩笑说“如果我想沐浴,你还要这么抓着我的手不放么”
赫尔墨斯呛了一下,明显在努力控制表情。
她见状弯唇,他却猛冒出干巴巴的一句“我不会偷看的。”
“可我们宁芙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潘多拉搬出自己的那套假身份,继续大胆逗他。
少年模样的神使抿着嘴唇看了她片刻,言简意赅“那好。”
“啊”
眼前一花,赫尔墨斯拉着她突降,扎入碧波荡漾的湖中心。
湖水清浅,才到人腰部,但下落时激起层层涟漪,潘多拉浑身湿透。反观赫尔墨斯,神使的披风和帽子风雨不侵,但他浑身上下没沾上一滴水珠,看上去就好像一湖的水波都唯独绕着他走。
他也没客气,大大方方打量她,还来一句“是你说的。”
“你”潘多拉干脆抬手摘掉了他的帽子,另一边手臂往水面上拍打。飞溅起的水花将赫尔墨斯头脸浇透,黑发湿漉漉的更显色浓,黏在他额前颊侧,绷起的嘴唇是惊心动魄的红。水滴止不住从发梢往下滚落,滑过脖颈,绕过披风,溜进衣领后,他不适耸了一下肩膀,眯起眼睛看她,细细的水珠挂在睫毛尖上颤抖,映得眼睫之间的那一线翠光危险闪烁。
潘多拉疑心她闹过头了,警惕浮在原位不动。
他反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语调严肃“潘多拉,”
她等着后文,没提防他趁机原样奉还,甩臂泼了她一头一脸。她尖叫着后退,他笑出声来,反而差点吃进她反击拍过来的湖水。
水花泼溅与笑闹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你把披风也脱掉,不然不公平。”潘多拉用手背擦着进水的眼睛,半真半假发脾气。
赫尔墨斯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公平了”
她作势要去扯他的披风,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带得她足下不稳,直接撞到他胸口。他扶住她,最后不知怎么就成了与亲密相拥近似的姿态。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被惊扰逃远的鱼儿也默默沉进水底。
赫尔墨斯垂眸凝视她,拇指慢吞吞擦过湿润的脸颊。
像亲吻前一刻的气氛。潘多拉不知道究竟是该闭上眼睛,还是干脆推开他。
但他没有继续低头,只就势捏了一下她的脸。
她愣了愣,随即久违感到羞赧的热血正往脸上涌。
“我第一次看见你大笑的样子,”少年的嗓音有点低哑,仿佛觉得不够,又捏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和你说了吧我能让你开心。”
在她作答之前,赫尔墨斯就拉着她当先往岸边走,背影透出她说什么都听不见的无赖意味。潘多拉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更用力捏住,不让她有机会松脱。
用术法快速吹走身上的水珠之后,赫尔墨斯熟练在岸边生火,打算稍作休息再重新启程。
疯了一场后潘多拉也有些疲倦,拿着根枝条坐在火堆边,有一下没一下翻动着柴薪。赫尔墨斯坐在她身侧,良久后才开口“如果你觉得我把你看得太紧、因此不舒服,我之后会注意。”他抿了抿嘴唇“我只是怕不抓着你,你就又会突然不见了。”
“哪怕与你失散,之后我也会再度出现。只有跟着你,我才有可能找到想找的东西。”
“但中间要隔多久又是一百年还是更久”他的语速加快,“而且万一你重新出现的时候,我并不在失散的点,你又要怎么找我”
潘多拉微笑不答。她总不能说,在这个属于他的梦里,她总会与他重逢。
赫尔墨斯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他捉住她的手,郑重说“为我建立的神庙还不够多,如果没有分身在近旁,你叫我我也听不到。所以,我教你呼唤我的方法。”
潘多拉身体轻颤了一下,她试图抽手,但他比之前要更坚决,一定要把着她的手,引导她用指尖在空中书写记号细碎发光的星辰划出两条相缠的弧线,下面短短的一竖。她过于熟悉,熟悉到意识模糊时身体都依旧记得怎么书写,熟悉到忘记一笔一划组成的图案原本是什么用途。
“不要”
她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猛力挣脱推开他。
赫尔墨斯僵住了。他显而易见感到困惑。也许是她脸上的恐惧太浓重,他不由自主压低声音解释,像诱哄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只是一个呼唤我的符号,只要你--”
只要她画出这个符号,不管他在哪都会赶到。
“够了”眼前变得模糊,潘多拉嫌自己的声音太尖利,只让晕眩的窒息感加剧。她一口口吸气,生硬但十分清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忆八千夜、随手一风流、拖延症晚期患者已没救的霸王票,感谢追忆八千夜、咸鱼躺灌溉营养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