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晦初见秦湛,是在白术国的东殿里。
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身着绛红色的宫衣,带着嵌着翡翠的金器,乖乖巧巧地跟在商陆的身后,学着大人的模样,有板有眼地向他行礼。
温晦那时候就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真是玉雪可爱,连这样大红大绿的衣裳都能穿得不显难看。
他这么想着,便也走了过去,弯腰去和那孩子搭了一句话。但是温晦有限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和小孩子搭话的经验,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修仙去”
那小姑娘闻言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回了一句“还能修仙的啊”
温晦觉得秦湛不仅是生得可爱,人也有趣。不过十岁大的孩子,却和他投缘得很。或许是阆风的掌门催得太狠,温晦瞧着秦湛,觉得若是收一个这样的徒弟,大约也不错。
正如温晦觉得秦湛有趣,秦湛也觉得温晦有趣。
秦湛对温晦的第一印象,是王后口中住在东殿里不可冲撞的贵人。对温晦的第二印象,是和她一起站在东墙角杏树下仰头看着果子的年轻人。
那时候秦湛看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便是在东殿里问自己“修不修仙”的贵人。她只是满心牵挂着想要的果子,见身旁站着个个高的,便朝他招了招手说“你弯腰下来。”
温晦不明所以,便弯下腰。结果这穿着红衣的小丫头竟然看也不看他一眼,踩着他的膝盖便爬上了他的身上去,一直踩上了他的肩膀,催促着他道“站起来,站起来。”
温晦当时直接就被踩懵了,他活到这把岁数,莫说被踩上肩膀,便是膝盖也不曾让人踏过。但那时小姑娘的声音实在是太恳切,温晦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扶住了她不太稳的身子还真的站了起来,瞧着她踩着自己的肩膀摘到了杏树上最高的果子。
直到她摘完了自己想要的,低头打算道谢,这才发现了自己踩着的人到底是谁。
温晦原本想,这下知道后怕了吧
却没想到这位白术国的小公主,竟然立刻绷住神情,像是完全没认出他一般,拍着他的头严肃的吩咐他放她下来。
温晦想看看这位小公主下来后打算怎么办,便也顺从地让她再攀着自己的肩膀爬了下来。
秦湛下来的时候冷静极了,她从自己的怀里分出了几颗杏子送给了温晦,说了声“谢谢”。便在温晦看着自己手中杏子的时候,转过了身,提着裙角就这么跑了。
那时温晦怔了好半晌,才拿着那几颗杏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秦湛还在前头闷头跑着,温晦却以缩地术,在转眼间又出现去了秦湛的身前。他瞧着小公主不敢置信的目光,将杏子还给了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问“修不修仙,你如果修仙了,以后摘果子都不用请人帮忙,它们能自己跳进你手心里去。”
温晦说着,伸出手指在秦湛手心的杏子上点了点,他虽以剑闻名,但五行术也修得十分精妙。秦湛眼睁睁地瞧着手中的杏果忽然间便抽了芽吓得伸手一抛她这一抛,那几颗杏子落地生根,竟然在转眼间便生成了葱郁杏树,又在转眼间结出了累累果实
秦湛惊极了。
温晦站在她的身后,弯着眼问她“修仙么”
秦湛飞快地看了温晦一眼,转身跑地更快了。
温晦也不急,他在东境王宫里待了足足十日,十日里,秦湛几乎每天都能碰见他,被他问上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秦湛有时被问烦了,也反问“修仙有多好我又不想长生,就算不修仙,一句话下去也有无数的人替我摘果子来。”
温晦想了想,说“天高任鸟飞,你说好不好”
秦湛没说话。
温晦又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剑给这小孩子看“你要是跟我走,我就送你这个,你喜欢剑吗”
秦湛看着他身上佩着的那柄流光溢彩的子母剑,眼睛亮了。
长生没能打动秦湛,落地生根的果树也没能打动秦湛。一把握在手里触感微凉的剑却打动了她。
秦湛说“好”
那时秦湛尚小,握不得寻常尺寸的剑。温晦便将鹿鸣的子剑给了秦湛,用这把剑骗走了她。
临行前,王后对她千叮万嘱,你跟着的这个人是阆风剑阁的阁主,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连四宗掌门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阁主”,你父王在他面前更是连个响都发不出,你跟着他可千万不能耍公主脾气。
秦湛记着了。
也就只是记着了一天。
她跟着温晦出门的第二天,她就将手里的小梳子递给了温晦,对他说“梳头。”
天下第一人是什么,阆风阁主是什么,统统没有梳头重要。
温晦接过了梳子,一时茫然“梳头”
秦湛道“对呀,我不会,都是母亲和婢女替我梳的。”
温晦当时捏着梳子想,那你是把我当你母亲还是当你的婢女了。后来温晦又想想,觉得这事情不能细究,细究了不痛快的不是秦湛反而是他,所以他接过了梳子,沉默地替秦湛梳头。
只是温晦也从来没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他会的也就是将自己打理好罢了。小姑娘家梳的发髻他是一个不会,秦湛让他梳头,他也只能给秦湛梳个男孩子的发髻。
秦湛在湖边照水瞧了,由衷地评价“好丑呀。”
温晦“”
温晦没法子,只能去同山间住着的妇人学了女孩子家的发髻,每天替秦湛梳头。当他终于给秦湛梳出了一个她满意的双环髻时,秦湛正咬着农妇给的糖面饼。她见着新发髻十分高兴,高兴地连喜欢的面饼都分了一半给温晦。
温晦瞧着她开心,心里想着,徒弟多少是个公主,娇生惯养惯了的,修剑道本来就够苦了,旁的能满足她的就都满足吧。
也正是因着这个想法,温晦正式不幸走上了除了要当秦湛师父,还得当她爹、当她妈的日子。
秦湛走两步走不动了,没有轿子,那就温晦背着。
秦湛说自己在长身体,不能学辟谷,那就温晦学着生火做饭。
秦湛说小孩子任性是天职,要掏鸟蛋,那温晦就得给她骑着去够小鸟。
不给就闹。
温老师忍不住同师弟感慨“小孩子有这么难带的吗”
收了信特意替掌门来瞧一眼温晦徒弟的宋濂,默默看了眼在山里追熊逗虎,俨然一副山大王模样的秦湛,将“小孩子不是这样的,阆风里的那些弟子乖得很,你这位特殊了点”给咽了回去,只是说“天赋好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个性。”
温晦想了想,觉得对。
秦湛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徒弟。她会因为温晦炙的肉难吃皱着眉蹦出杀意,却从不会因温晦严厉而动一分眉睫。
温晦近乎苛刻的要求,若是放在阆风那些弟子身上,怕是早就撑不住疯了。也只有秦湛觉得理所当然。
温晦要求她一日内练熟剑势,她问温晦“你用了几天”
温晦说“一天”,那秦湛哪怕不眠不休,也要在第二日太阳升起前练会它。
温晦给她一柄剑,让她一人去杀凶兽筑基。秦湛也不问那凶兽到底有多厉害,提着剑就去了。
她在一些方面闹得要命,却又在一些方面乖得要命。
温晦有时感慨“阿湛,你这般可不行,遇事当谋定而后动。你这样问也不问,提剑就冲,可不是好习惯。”
秦湛却答“那你替我谋好不就行了,我不喜欢想得太多,剑会不够快。”
她顿了一瞬,又说“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今晚住哪儿。师父,咱们没钱了,这儿可是东境,不是南境,我的名字在这儿提不出钱。”
温晦想了会儿,对她说“能睡野外么,师父借你当床。”
秦湛严肃道“不行。”
温晦没办法,他只能当着徒弟的面,无奈地进了赌坊。
一剑江寒说,秦湛是个出千的行家老手。他却不知道,真正出千的行家老手是温晦,同温晦那手出神入化的千术比起来,秦湛那手功夫,只能叫小孩子过家家。
秦湛见了温晦的赌术,双眼都忍不住发亮。她缠着温晦要学,温晦本不想教她这些,直被秦湛闹得没办法,才去买了一盒圆润无比的珍珠予她,同她说“你要是能将这盒珠子不借任何外力垒起,我便同意教你。”
秦湛起初是觉得温晦这是刻意在为难人。东珠圆润,几乎没有立足的点,不借助外力怎么可能垒砌的起来
温晦笑着给她表演了一次,说“阿湛,出千可是个手艺活,光有蛮力可是不行的。”
秦湛是个不服输的人,既然温晦能做到,她便觉得自己也行。
她足足练了大半个月,方才终于垒起了珍珠。
秦湛兴奋地扯来温晦予他瞧,温晦也惊讶极了,那时他才对秦湛说“阿湛,我垒珍珠时手指沾了些胶,你没瞧出来么”
秦湛“”
秦湛气得差点就要当场拔剑弑师,这事让温晦笑了足有半年。上一件让他笑成这般的,还是他发现了秦湛那异于常人的审美。
那时秦湛尚且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如今她年岁依然不能算大,却沉稳更似一把敛于鞘中的剑。
她立于温晦的墓碑前,一时间竟是想起了不少旧事。秦湛瞧着北境雪谷少有的晴日,微微笑着对温晦道“师父,雪停了。”新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