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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下楼时,谢茉已把自己收拾整齐,走近厨房门便听见赵嫂子在说话。

    “这是我昨天买菜听着的,今儿又听见咱们院里的李婶子也和人嘀咕茉茉和白家儿子的事,哎,这一个个的,话越传越不像样。”

    谢茉抬步近前,淡淡反问“怎么个不像样法”

    赵嫂子正在刷锅,转过脸,眼珠滴溜溜地,惊疑不定地瞅着谢茉,讪讪笑说“茉茉下来了。”

    谢茉到章明月旁边坐下,继续好奇问“都说什么了”

    背后说人,当事人听见不算,还问在当脸,赵嫂子尴尬得厉害,但也立刻回过神来。

    赵嫂子目光闪烁,埋下头忙手里伙计,说得遮遮掩掩“就说抛弃啥的。”

    谢茉微微一笑“得是正式谈过对象才称得上抛弃吧,我和白江河可没有,您是知道的吧”

    她和白江河对内对外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朋友,这一点比金子还真,把问题怼到白江河本人跟前也是这个话。

    赵嫂子如蒙大赦“是是是,咱们都知道你们就是朋友,没谈过,是他们胡说八道。”

    停了一下,她匆忙补充辩解“她们造谣,我从来都不参与的。”

    怕是没少传家里的闲话。不过,赵嫂子现在这么说却正中谢茉下怀,正愁章明月对赵嫂子太过放心信任。

    她今天就要挥刀劈出一条缝。

    “谣言可比刀还伤人。”谢茉似恼非恼,屈声问赵嫂子,“可您明明知道她们在造我的谣,都听见了怎么不去说清真相,帮我辟谣呢”

    说完,还委屈地看一眼满面愠怒的章明月。

    谢茉因梦境,脸色略憔悴苍白,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似被细雨打湿的黑羽,唇紧紧抿出一线白痕,真是好不可怜。

    路人见了尚且要动恻隐之心,更别提亲妈章明月,她视线转向赵嫂子,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赵嫂子听见有人诋毁茉茉,不前去反驳制止,很有点说不过去。

    一开始赵嫂子说外面传茉茉流言时,她只气愤碎嘴说闲话的人,更对那两个罪魁祸首咬牙,茉茉一问,她才幡然醒悟身为谢家保姆的赵嫂子对自家私事了解颇深,当场撞破人传谣,不去反驳,搁旁人眼里便等同默认。

    章明月神色略沉了沉。

    不过,她还是笑着打圆场“赵嫂子肯定没顾上。”

    赵嫂子一下子懵了。

    她去打醋时,院里另一家的保姆正跟售货员叨咕谢茉,琢磨谢茉这回住院是被白江河跟袁向红气的,大院里的人讲究话说三分藏七分,起个开头,两人私下一对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她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她装没听见,打完醋笑笑就走了。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人家说得藏头露尾,她犯不上戳破,平白给人没脸得罪人,更别提当中还有个门路广的售货员,自己不定哪时候就用上人家了。

    等见到章明月,不知怎地一冲动,张嘴就添油加醋把事朝严重里给吐喽了。

    没想到会被谢茉当面一句赶一句地逼问得心头突突跳。

    终于,赵嫂子再也招架不住,涨红着脸,不大自然接过章明月话头“是,我、我急着回来做饭。我也怕说错话惹麻烦”

    赵嫂子平日瞧着精明能担事,没料到真碰上事,确是个见麻烦就躲的,倒是她看走了眼。

    这也说明,赵嫂子心里和他们隔了好几层。

    章明月敛尽情绪,温言细语,却把话说得直白“咱们这些年长一辈的,要比茉茉她们这些丫头更懂厉害,听到有人往丫头们身上泼污水,如果咱们不给她们出头证明,她们该怎么办”

    赵嫂子一脸惭红,喏喏称是。

    实际上,她颇不以为然。

    小时候,在大户人家做烧火小丫头时,她就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而且,她刚被谢茉个丫头片子当场下脸,心头正欻欻呲火。

    她就是传了个话,外面的风言风语又不是自己搅和的,干嘛拿自己撒气。

    赵嫂子看了谢茉一眼,这个本就和人不清不楚的丫头直勾勾地回视过来,那眼珠黢亮,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反倒是她这个年长一辈的人因为刚刚的咒骂,以及先时便揣了看乐子不嫌事大小心思,心气不足,先别开脸,低头转身去收拾厨具。

    谢茉的视线从赵嫂子身上转向章明月。

    章女士不愧做了多年领导,养气功夫非常厉害,她不错眼地暗睃着,方才捕捉到她藏于眉宇闪逝的不快。

    谢茉目的达到,便不再言语,乖巧安静端坐,听两位成熟的大人若无其事闲聊其他琐事。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打扫完厨房便告辞离开。

    外头传来院门合上的声响,章明月叹口气“今天怎地当面让赵嫂子下不来台私下先同我讲,我再去提点她岂不更圆满”

    知女莫若母。

    今天茉茉格外敏锐,抓住赵嫂子的话柄,还冲人发难,和平日的她非常不一样。

    她惊喜欣慰之余,愈发心疼。

    成长都是摔打中来的。

    谢茉故作不服气“她隔岸观火不说,还幸灾乐祸,我一时气不过。”

    “你呀。”章明月不忍再说教,无奈又爱怜地戳了一记谢茉额头,心头千头万绪。

    这类涉及男女私情的谣言不仅影响往后姻缘,还给婚后的幸福埋雷,并且,在如今这样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中,总归让人更悬心。

    造谣容易,辟谣难。

    再难,也得想法子降低影响。

    谢茉低头认错状,可低敛的睫羽掩映之下,瞳仁光亮明明灭灭,表露内心起伏不平。

    赵嫂子岂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她更擅长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就是她将造假书信藏进书房,且在调查人员问询时编造伪证,朝谢济民头上一盆又一盆浇脏水。

    背后操纵赵嫂子的幕后黑手也浮出水面。

    仅是回想,袁向红趾高气扬的姿态,浸着毒汁的眼神,仍可化为一根根细针,穿破梦境阻隔直直扎进谢茉眼窝。

    不过,袁向红溢满恶意的话,听在谢茉耳里犹如仙音。

    “还念着你的江河哥呢呵,谢茉你真蠢得让人发笑。你瞧瞧,现今是谁坐上你爸的位子,是你江河哥的亲爹啊,哈,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来来来,我问问你这个大傻帽,是谁给你爸炮制罪名把他从高位踹下来是谁暗里指使农场看管虐待你爸妈,让他们病情拖延死在又脏又臭的牛棚又是谁让白江河抛弃你跟我结婚对,还是你念念不忘的江河哥的亲爹。你猜你的江河哥哥知不知道,参没参与啧啧,眼珠子都瞪出来,真可怜啊”

    “你现在就是一只落水狗,又能扑腾多大浪花这就气得喘不过气了,可我还没说到你家那功不可没的保姆呢”说着,她便用又轻又缓语气,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叙说起来。

    袁向红如同一条身怀剧毒的蛇,“嘶、嘶、嘶”吐着信子,游弋在原身一旁,以原身的惊惧、绝望、仇恨、悔恨等神情、玩弄。

    从回忆里抽离,谢茉长舒口气。

    藉由梦境提取的信息,谢茉已有了解决谢家危机的大致计划双管齐下。

    一方面,去搜集白江河他爸白国栋的罪证把柄,以及调查赵嫂子的家里人,特别是她未来会“犯事”的小儿子。关于白国栋的把柄,谢茉目前只有袁向红笼统的一句“跟他儿子一样,年轻时的花花肠子就不少。”,而赵嫂子小儿子会犯什么事,也没具体罪名。

    所以,另一方面,她必须坚持“守株待兔”用以兜底。如今,章明月对赵嫂子生了或多或少的防心,总会多关注她几分,谢茉也算多了半个帮手。

    九月二十七事发,现在是七月十九,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听上去不短,但用以扭转谢家晦暗命途,可能这份责任太过沉重的缘故,谢茉仍觉得紧迫。

    事实上,谢茉还在考虑,要不要旁敲侧击,宛转警醒章明月和谢济民,毕竟两人更有解决危机的能量。

    不料,这想法她当晚就打住了。

    夜已深,但受白日的梦影响,谢茉辗转反侧睡不着,终于有一个翻转后,她起床端上水杯下楼。

    将到一楼听见书房有细细碎碎的声响,她头皮登时一紧,放轻呼吸轻手轻脚踱步凑近。

    又近一些,才分辨出是内里有人在说话。

    “齐老的问题今天有结论了,解除一切职务,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是一道沉哑的男声。

    “怎么会这样”这是章明月仓惶的嗓音。

    “事已成定论,再难更改,多思无益,现下农场监管严格,谁都插不进手,咱们而今能做的便是多看顾齐老的孙辈几分。”

    “这是应该的,齐老一手提拔栽培了你没想到齐老那般功勋卓著的人,竟受到如此对待。咱们这边的小庙如今人心浮动,有妖风启势的苗头,这世道”

    “社会总在进步,难免阵痛,终会过去的。谨言慎行,按部就班茉茉醒了”听见门口细微响动,男人止住话头,拉开门见到谢茉,眉眼温和问道。

    谢茉没留心踢到高几几脚,兀自懊丧,就听男人的问话头顶传来。

    男人身材高大,肩背宽阔,虽年过四十,但面容依然俊朗不凡,周身一股丰富跌宕的经历赋予他的睿智豁达,让他别具一番超脱大众的魅力。

    正是谢济民。

    谢茉怔了一息,乖巧问候“您回来了。”

    谢济民错开身,指了指书房的沙发,说“来来来,进来坐。”

    谢茉依言坐过去,谢济民就在边上的椅子坐下“身体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谢茉“挺好的。医生说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三两天就能彻底痊愈。”

    谢济民微笑着把她好生打量了一回,颔首赞道“嗯。我瞧精气神更胜往昔。经这一遭,像是自悟出了一些道理,如明珠拂尘。”

    谢茉低眼笑。

    谢济民一派温雅和煦“年少慕艾,人之常情,顺其自然便好。无论如何,都要爱惜己身。”

    “嗯。”谢茉点头应,她蓦地心头一动,沉吟片刻,慢吞吞朝谢济民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谢济民鼓励地点头。

    谢茉赧然笑笑,略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跟白江河和袁向红闹掰,会影响您跟白副市长的关系吗”

    谢济民略一沉吟,温然一笑“君子和而不同,爸爸的毕生追求便是做一名有所为的君子。”

    谢茉故作不忿嘟囔“您是君子,别人可不一定,我听说那白副市长在男女关系上可不清白”

    “爸爸很高兴你有防范自保之心,可过之不及,不然便失于诚,未免偏狭。”谢济民话语殷殷,“慎思之,明辨之,不要轻信传言,要学会自己分辨是非。”

    谢茉“嗯。”她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她没有证据。

    略略一顿,他又说“结婚虽是人伦大事,但志向信仰更是人昂立世间的坚实支柱。”

    谢茉乖乖点头。

    “这次下乡体验如何跟爸爸交流交流感悟收获。”谢济民颔首转移话题。

    谢茉简单说了两句,谢济民专注倾听,张口欲说两句,便被章明月笑着截住“满脑袋工作,三句话离不了,现在凌晨一点半,再不去睡明早的会还开不开再说,茉茉聪慧着呢,车轱辘话就甭说了。”

    谢济民冲谢茉哑然摊手,再向家里最高领导讨饶。

    谢茉笑看一眼,便先离开。

    再品味一回谢济民的话,谢茉方惊觉他提志向和工作,怕是认为她依然困囿于儿女私情,因怨怼给白家人“上眼药”

    她冤枉,但事情往往越描越黑。

    谢济民一个日理万机的大领导,怎么会因一贯天真单纯的女儿几句赌气之语,去分心调查下属的私生活,甚至提防于他。

    除非她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她怕被送进实验室切片。

    她还是心急了。

    谢茉只能暂且放弃,待拿到有力的证据再去劝说谢济民,相信到时他会拿出应有的重视。

    清早,谢茉睡醒便起床洗漱,火速吃过早饭,急匆匆骑车去单位。

    虽有记忆辅助,但谢茉彻底熟悉手上工作,还是用去三四天,这期间她只抽空去赵嫂子家附近转过一圈,略有收获。

    今儿,她准备去白国栋曾就职的医院溜达溜达,看能不能撞大运,打听出条猛料来。

    未曾想,她刚路过单位不远处的公园,就被人攥住车把拦了下来。

    谢茉拧眉转过视线,正对上白江河黢黑幽邃的眼瞳,而他嘴里恰说着

    “小茉,我终于等到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