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挥手遣退众人,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
秋高气爽,吹散酷夏带来的炙热,撩起两人略散的额发,露出相似的深邃眼眸,却带着不同的气势,一人凌冽如冰,一人温润如玉。
半响,寒冰倏然化开,嬴政柔声道“坐。”
“谢父皇。”
扶苏眉眼微弯,拱手应声后在嬴政右手边落座,率先慰问道
“儿臣听闻大同之策已步入正轨,与父皇同喜。父皇近日勤政,废寝忘食,儿臣本应该来慰问些许,但又恐打扰父皇政务,还望父皇见谅。”
嬴政笑道“吾儿有心便好。”
说完,又毫无征兆地问起扶苏“大秦新订官制三公九卿,所数为何”
扶苏并无意外,父皇时常考校自己秦国学问,现今新策逐渐完善,扶苏想到近日父皇会有一问。
扶苏不假思索地应到“三公乃丞相、御使大夫、太尉,九卿则为奉常、宗正、郎中令、卫尉、太卜、廷尉、治粟内史和少府。”
嬴政“农忙播种规定数量为几何”
扶苏“种稻、麻亩用二斗大半斗,禾、麦一斗,黍、答亩大半斗,菽亩半斗。”
“善。”嬴政点头后微顿。
“甲盗窃,如在捕获时估其赃物价值,所值应为3两钱,但吏当时没有估价,直到审讯时才估,赃值超过5两钱,甲和吏应如何论处”
扶苏从善如流“甲当黥为城旦;吏为失刑罪,吏知而端重若轻之,为不直。”
嬴政追问“官吏判何刑”
扶苏略一犹豫,“候刑。”
嬴政这才满意夸奖道“功课做得不错。”
为王者,需要清楚地明白了解自己国家的国情,且铭记于心,才能对于突发情况坦然处之。
嬴政自己如此,对扶苏的要求亦是如此。
扶苏浅浅一笑,随即眼底划过一丝犹疑,但还是拱手道。
“儿臣近日研习新律,颇有心得。官吏不公,小惩即可,发配边关瞭望敌情,无疑送死,是否太过苛责”
嬴政笑意渐消,眼底泛起不虞。
每次和扶苏探讨律法,对方都会“冒死”劝谏自己,自己虽然有所准备,但每每听见这些辩言,还是会怒火填膺。
扶苏显然也是经历不少帝王沉沉的势压,此时不慌不满,依旧情深意切。
“儿臣深知七国习俗旧策不同,唯有律法约束几分,才能平定百姓浮躁。只是,正因为民心不一,新律刑罚稍重,若激起百姓逆反之心,秦律严苛之名已有说法,假以时日,儿臣唯恐天下再乱。”
嬴政冷声道“如若自律,何会触法不过是性恶之人胡诌而已,引得如你这般的、心怀妇仁之人申明正义。”
被嬴政狠声刺了一句,扶苏依旧平静,这样的言语他听的亦是不少,父皇没有抄墨砚说明对方心情尚可。
因此,扶苏再次大胆谏言“人性难测,并非是黑即白,生来就为恶,亦有生性纯良之人,不能一概而论。”
嬴政嗤笑是啊,人性本善。”
扶苏有些惊诧与对方的松口,可嬴政下面的话让他身影一僵。
“就如你一样。足月不吃母乳,挥手打翻食碗,洒的你乳娘罗裙尽湿;一岁不顾劝阻,追鸟掉入池塘,惊动不会水的内侍呛水高烧;三岁更是逞强攀鼎,落入鼎底哭了一天一夜。”
扶苏
嬴政幽幽道“哭声于鼎中盘旋,萦绕咸阳宫上方,久久不绝,吓得几个宫人屁滚尿流不说,还在深夜磕破脑袋。”
害的他跑遍大半个咸阳宫,最后还是听到宫人大喊“有鬼”才循声赶去。
对方精雕细琢的脸蛋上灰尘和泪痕交织成泥,东一块西一块地糊在脸上,正坐在鼎内仰天嚎啕。
嬴政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一个人的小舌头,在撕心裂肺的时候,能震颤得如此厉害。
“父皇”
似乎是嬴政眼里的揶揄尤为明显,扶苏不知是羞还是怒,双颊微红,稍微提高音量,打断嬴政的话语。
“稚子荒唐之事,怎可拿到此处言说”
想到扶苏以前的趣事,嬴政心头的阴郁稍微驱散一些,微微挑眉,问道“有何不可”
扶苏正要反驳,嬴政率先出击,“你坚持人性本善,自然以你为例。”
幼时如此叛逆,成人后这份倔强却只用在了与自己争吵上,既如此,为何看到那封子虚乌有的遗言,却不留平日半分叛逆
看着下方生动鲜活的儿子,嬴政眼眸微动,敛下其间的复杂怆然。
扶苏不知道嬴政的心绪,满腔的劝谏在这一瞬间如鲠在喉。
他才一月有余未见父皇,父皇何时变得如此无赖,倘若在往常,对方必定不会如此地无赖还莫名地,让人感到
感到亲昵。
扶苏一时哑然,垂下眼眸。
嬴政见扶苏不说话,也没有继续翻对方的旧账,而是重新抬眼,静静地看着对方,心下情绪翻滚,最终回归平静。
片刻,嬴政提起笔铺开王书。
笔走龙蛇,嬴政动笔一向挥洒自如,只是这次,笔杆却难得的慢了下来,一笔一划,嬴政写得格外细致认真,仿佛将心底不知名的情绪也一同注入。
在嬴政动作的时候,扶苏看似端坐,实则遮掩着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他的父皇,倏地有些恍惚。
幼时,父皇对他要求严格,只关心自己课业;稍微长成些,记忆中,自己与父皇除了心平气和的考校外,总会有一场争吵,甚至激烈了,自己还会受些伤。
虽然扶苏从未埋怨过,但心底,还是渴望与对方亲近的。
这样安静共处一室的时光,以前竟从未有过。
窗外树影簌簌声轻柔,此时屋内平白有几分温馨安稳。
半响,白纸上迥劲有力的
回勾提起,嬴政的情绪也在一瞬间清空。
嬴政将笔放下,拿起一旁的传国玉玺,沉闷庄严的轻响落下,玉玺与白纸一触即分,红印落成。
嬴政示意呆愣的扶苏上前。
扶苏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起身来到嬴政面前,接过对方手中的王书,等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眸骤缩,下意识扭头看向嬴政,正巧与嬴政沉心静气的眼眸合上视线。
随后,他听到他的父皇同他说。
“去边关吧,扶苏。”
人群往来,惊起树枝那道幼小的、黑色的身影。
麻雀掠过万里无云的晴空,再次落到熙攘的屋檐,下方两道红色身影缓缓走过。
唐慈关闭悬浮在面前的光幕,得抓紧时间了,他们已经快离开城中了。
林月华说道“周围来咸阳城投稿的人日渐增多,出城勘验排队也需要时间,我们抓紧点,能赶上。”
唐慈颔首,正在此时,两人身后正梳理毛羽的麻雀,眼下一花,就见街道下方倏地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炮弹一般冲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两道红。
林月华和唐慈两人正打算跑起来,身后便齐齐受到一道重击,两人身影不约而同地前仰。
刚一站稳,就见纪子昂从一旁身后窜出来,抬手和两人打招呼。
“呦”
林月华aa唐慈
两人虚眯着眼笑容灿烂的纪子昂,没有说话,纪子昂看着两人兴致不高的神情,问道“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纪子昂挺了挺胸,侧身将别在腰间的书本展示给两人看,故作惋惜地说道
“也对毕竟率先能看见扶苏公子的人是我。你们知道的,我也不想,但是陛下他信守承诺,我只能尽我全力,做好和扶苏的报道。”
他为了这篇报道可是闭关修炼,编写不少问题,保证让公子扶苏这篇报道在大秦有一个轰轰烈烈的登场
唐慈上下打量纪子昂,视线夹杂着无语,陡然翻了个白眼。
林月华柔柔一笑,“既然如此,扶苏公子的第一篇报道就靠你了,纪大社长。”
纪子昂笑嘻嘻地应下林月华明显的阴阳怪气“那是自然”
似乎是觉得两人的不开心有些明显,纪子昂顿了顿,建故作玄虚道“虽然陛下只让我一个人去采访,但是我带几个助理应该没什么问题。”
唐慈别过脸不吭声,林月华也像是没有听出纪子昂的言外之意一般,不为所动,纪子昂眉飞凤舞地瞅了他们一眼,直言道“你们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让你们当我的助理去宜春宫。”
纪子昂凑上前,压低音量“这可是多少大学生都求不来的机会”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纪子昂神情依然满是嘚瑟,仿佛中了天价彩票一般。
唐慈现在才扭头看向纪子昂,眼里的无语逐渐被同情替代,随即举起纸滚。
纪子昂
额头青筋一跳,纪子昂龇牙咧嘴地上前揽住唐慈的脖颈,咬牙切齿道
“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在章台殿用我的脸写字,让我顶着你写的那几个破字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脸面的事情,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唐慈有些喘不过气,抬手狠狠地敲打几下锢在自己的脖颈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敲开,还越发被嘞得面目通红。
唐慈眉目倏地一凶,伸手捅在纪子昂的腰间,用力一拧,纪子昂顿时发出惨叫。
“啊啊臭小子谁让你掐我的腰子的快放开快放开”
纪子昂因疼痛不禁放开唐慈,但唐慈显然是个不吃亏的,拧着对方腰间的软肉硬是不放手。
街道人来人往,纪子昂的惨叫让众人纷纷绕着三人走,时不时投过来异样的眼神。
林月华耐着性子等两人大打闹,但实在是顶不住周围的看神经病的视线,上前将两人分开,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纪子昂躲到林月华身后,隔着对方看着凶恶的唐慈,委屈巴巴和林月华告状。
“华姐你看这个臭小子我们不带他了我们自己去找公子”
说完,便愤愤地拖着林月华就要离开,哪成想纪子昂一拽,没拽动。
林月华轻叹一声,语中略带忧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不去了,这是陛下给你的奖励,你自己去吧。”
纪子昂
纪子昂想过唐慈会拒绝自己,毕竟这臭小子体重120,就有100斤的反骨。
但他从没有预料过林月华会拒绝自己。
纪子昂和林月华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两人闲聊的时候,林月华会还自己说一些秦史,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扶苏公子仰慕。
纪子昂观察着林月华的脸色,对方一如既往地微笑,只是笑容带着明显的伤怀,一定是在难过自己没有得到这个机会,纪子昂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得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华姐你真不去吗”
林月华嘴角微勾,朝纪子昂笑道“不用了,去宜春宫不是那么重要。你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见林月华这幅勉强的模样,纪子昂还想说些什么,但林月华百般催促,时间的确不早了,太阳的光芒已经逐渐柔和。
明白两人确实没有去宜春宫的意向,纪子昂只能朝两人告别后便匆匆离开了。
唐慈双手环胸,看着三步两回头的纪子昂,又瞥了眼现在毫无忧伤的林月华,暗自撇了撇嘴。
被耍了都不知道,果然是个白痴。
林月华察觉到唐慈的视线,说道“走吧,我们也快来不及了。”
唐慈点头,也没有戳穿对方的想法,毕竟纪子昂刚才实在是太贱了
两人朝着出城的方向跑去。
傍晚余晖任在,照得万物朦胧。
城中有两人牵马在徐行,身披蓑衣头戴斗
笠,一绿一白,打扮严实。
走出城门时,例行勘验照身贴的将士猛地一惊,刚要有所反应,便被人轻柔地扶起。
将士慢半步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绿衣男子盈满笑意的眼眸,将士略微颔首,推开半步让出道路,对方也点头回敬。
两人牵着马走出城外百米,绿衣男子脚步慢下来,白衣男子见此,低声道“公子,当真不和陛下说一声就离开吗”
扶苏伸手松了松缠绕面部的白纱,轻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父皇既有此意,提前或延后离开,都无所谓,父皇不会怪罪。”
白衣男子还想再劝,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男子露出的双眼一凛,循声望去,便见两道红色身影由远到近跑来。
为首的那位女子看向自己所在的方位,眼眸一亮,脚下生风,不消片刻便已经来到两人面前。而对方身后落后大半的那位男子,手中拿着张纸,跑三步歇两步,气喘吁吁地赶到。
绿衣男子认识这两人,是近期深得陛下重用的“政家军”,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护在扶苏身前,扶苏看出了他的意图,轻唤对方的名字“章邯。”
名为章邯的男子点头停在原地,扶苏见林月华好奇地看着章邯,介绍道“这是我的侍卫,章邯。”
林月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热烈,连忙收回后向扶苏行礼“公子,我是博士,林月华。这位是考工丞,唐慈。”
一旁的唐慈扶着膝盖好半响才喘匀气,手中的纸被风掀开,等等两字赫然显现,等林月华介绍自己的时候,连忙直起身,掏出笔向扶苏打招呼公子好
扶苏向两人拱手,道“早就听闻二位大人之名,却一直不得机缘相见,还望二位见谅。”
“没有的事,应该是我们去拜访你才是。”林月华摇头,神情忽地有些失落,“没成想才第一面,你就要去边关了。”
老祖宗明知事情发展,但还是将公子扶苏贬到北关,老祖宗到底在想什么
比起林月华的多愁善感,唐慈明显要直白地多,举着白纸好奇地怼到扶苏面前你惹陛下生气了
扶苏一愣,章邯眉毛微蹙,正要上前呵止对方这无礼的行为,便被扶苏先一步制止。
扶苏见两人眼中的担忧,轻笑道“理应没有。”
林月华和唐慈迷惑。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理应没有是个什么回答
莫非是对方自己觉得没有,但收到诏书后又不确定了
这么想着,唐慈写到陛下只是严肃了点,但他还是很爱你的
林月华也道“做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龙,对公子你的期望越大,难免严厉。”
虽然知道有老祖宗在,假遗书的事情不会发生,但林月华还是不禁多嘴一句“虎毒尚且不食子,更别提陛下了。公子,做事前望三思而后行。”
扶苏只当是对方在嘱咐自己行军时小心,因此笑着应下。
唐慈从怀中摩挲半响,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物体,上前一步塞到扶苏手中。
扶苏看着手心中的物体主体由木头打磨成一个规整的圆,上下分别写着“北南”,中间驻着一块黑铁,上面遣着一根绣花针,正随着扶苏打量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是”
唐慈这是指南针,能为你指明方向。里面的磁铁是陛下历经千辛万苦找来的这也是陛下让我带给你的。
如果不是自己提交了任务成果,提前知道公子扶苏离开咸阳的事情,他和林月华也不会在这。
扶苏愕然,他还以为他的出行足够隐秘,哪成想一切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手中的指南针小巧精致,却似有千斤重。
什么“千辛万苦”,对于帝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虽然心下明晰,但扶苏一时哑然,却倏地轻笑出声,抬头朝咸阳城望去。
目光灼灼,似要穿透厚实的城墙,落到遥远处的宫殿,但咸阳城三个大字历历在目,扶苏视线描摹着这三个字,心中却念着另外三个字。
半响,微微垂眼,扶苏再睁眼时,轻柔一笑,向两人道谢。
“扶苏多谢挂念。”
马蹄踢踏,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林月华一直匿在喉中的叹息,此时才敢释放出来。
“走向,到底是变还是没变。”
唐慈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大道,不知道,不过
章华台是咸阳宫内最高的建筑,只要站在最顶端,便能俯瞰咸阳城,将一切尽收眼底。
宫殿上方屹立着两道人影,首位之人的黑袍上方金龙熠熠泛光,龙首所向,是离城的方向。
而身后之人则是一身文官打扮,气质儒雅稳重,语意无奈“陛下,公子此去不知何时再与陛下相见,真的不去道别吗”
眺望远处的帝王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城郊的方向,长史蒙毅对与这对别扭的父子深感头疼,重重叹了口气。
这番故意的动作唤来帝王轻轻一瞥,嬴政还是开了尊口“叹何气”
“叹父子相隔千里,何处解忧。”蒙毅话语中带着些许调侃意味。
嬴政似笑非笑,嘴角轻启“彼此彼此。”
说罢,便拂袖转身而去,黑袍上方的金龙猛地跃然于空中,又随之没入平静。
亲哥哥驻守边关的蒙毅
陛下最近嘴上功夫越发精进了。
蒙毅临走前,深深望向北方。
不管如何,望君平安归来。
函谷关外。
两道身影骑马驰骋在山间,前方的路段逐渐狭窄。
“吁”扶苏猛地一拉缰绳,顿时马立人站,激起层层尘灰。
被遮挡的视线渐渐清晰,马儿已经四肢落地,甩了个响鼻。
一身绿衣的扶苏似中通外直的莲枝,稳
稳当当地坐于马背,偶有灰纱自马蹄下生起,试图沾染对方整洁的衣摆,却越在即将触碰到时不甘落下,更称得对方如腾云驾雾般。
章邯随之停下后,担忧询问道“公子,陛下此番决策,是福是祸”
扶苏望向咸阳宫的方向,伸手将怀中的诏书,轻轻地摩挲着,半响,才出声道“我不知。”
父皇那日的神情,不似生气,也不似赞扬,他至今依然并未读懂。
但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父皇。”将林月华的话重复说与章邯。
“况且,”
扶苏,去看看天下,看看大秦。
脑中响起临走前嬴政的话语,扶苏呼出一口气,温润的眼眸微动,后半句话却与远在咸阳城的唐慈相同“父皇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扶苏将马头拉向前方的函谷关,嘴角勾起,一时意气风发,朝呆愣的章邯微一眨眼,笑道“大秦男儿,应当建功立业,既有机会,何不闯荡一番”
自那时,他说不定就会明白,父皇未与他言明的为所何。
说完,便驱马进关,章邯视线追随着前方展现恣意的公子,也架马直追,回应声在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中异常嘹亮。
“诺”
公子扶苏,二十有一。
刚毅勇武,为人宽仁。
然,皇族子孙不知边疆连绵,将士苦楚,位居高位,享于咸阳,无疑于坐享其成矣。
今遣公子扶苏至北关幕府,入军营,由将军蒙恬所辖。
秦始皇元年六月末。
诏书一下,全城哗然。
秦始皇并未立储,但长子扶苏品行才华,深得百姓青睐,无疑是老秦人默认的继承人,就连新秦人也是如此认为。
万万没想到秦始皇竟然一纸王书,将颇受期待的继承人遣至边疆。
虽然老秦人不怕战,但战场刀剑无眼也是不挣的事实,百姓即激动,又担忧。
激动这位新将士会收获何等战功,又唯恐对方牺牲战场,大秦无人难当大任。
但伤疤是秦国百姓的徽章,总归激动颇多。
诏书只说遣扶苏去边关,并未具体说明对方离开的日子,只是百姓们时常会守在城门边,想着送对方一帆风顺,却总是不见人影。
渐渐地,人们才恍悟,对方或许已经悄然离开了王城。
诏书昭告后的第二天。
“啪”报纸被愤然甩到案几上,林月华淡定喝茶,丝毫没有被眼前之人的情绪影响半分。
纪子昂眉毛愤怒地扬起,大声质问林月华,“你看这是什么”
林月华自无不应“报纸。”
纪子昂喉头一哽“我当然知道是报纸我是问上面的内容。”
指着报纸上面的头版秦始皇疑似重用公子扶苏,派其前往北抗匈奴
“扶苏不在咸阳城了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
“害的我跑遍了宜春宫都没找到人”
“怪不得那天不和我去原来是打算自己偷偷地去会见扶苏公子”
说一句指一下,案桌被戳得“嘭嘭”响,搭配上纪子昂中气十足的质问,一时间竟有些气势。
可惜,林月华已经直面过老祖宗森然漫天杀意,纪子昂这点水平在她眼里,最多算是小狗吼叫。
“你不是要去采访吗”
“扶苏都不在宜春宫我采访谁”
纪子昂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月华,目光含泪,似乎在看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渣女“我们互相扶持,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升官发财,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居然这么重大的消息也不共享。
林月华放下茶杯,幽幽道“感情感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东西。”
一听这著名学家懒羊羊的语录,纪子昂彻底绷不住了,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放到林月华面前,悔恨道。
“亏我还想让你高兴点,求陛下找了一卷扶苏的课卷给你到头来我成沸羊羊了”
林月华一顿,纪子昂踉跄地退后几步,仰天长啸“可恶我也想做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但是我做不到啊老天爷为什么我不能做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那卷竹简被黑帛仔细包裹,林月华将其中的竹简拿出来。
竹简表面干净光滑,一看便是有人经常擦拭把握,尾端有一个规整的圆形小孔,串引着一根黑线,下方系着一块木制小牌。
林月华放下黑帛,伸手接住略微摇晃的木牌,才看清上面有一行细小的大篆,写着秦王政十四年初,秦败于李牧见解。
林月华认得这字迹,是老祖宗的。
没有打开竹简,林月明细细摩挲着木牌边缘,眼眸微垂,低喃叹息道“老祖宗现在才是最难过的人吧。”
将自己的亲儿子送上战场,没有哪个父亲不会担忧,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用心培养的继承人。
纪子昂吵闹的声一顿,看着林月华手中的竹简也歇了情绪,放下脑袋两侧高高立起的手臂,一时也哑了声,半响,看着停在树枝上的鸟儿,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我爸从小严肃,一开始并不支持我报传媒,觉得传媒没有出路,想让我学计算机,科技发达,哪里都能落个好工作。但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对方只是习惯性的控制,控制即将脱离手心的孩子。”
“为此我们大吵一架,冷战了一个月,但在我报道那天”
忽然间刮起一阵风,摇起枝头,惊鸟腾空,掠过盈盈眼眸,纪子昂眼里露出怀念“他握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就让我离开了。”
“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老爸只是希望我好,仅此而已。”
哪怕自己
退让一步。
纪子昂笑道“如果陛下再坦诚一些就好了。”
坦诚一些,言明爱意,就不会让做儿子的,不得不揣摩对方的心思了。
林月华收回视线,将手中的小木牌轻轻翻面,除主人无人可见的赞言,现今展现于世尚且稚嫩,但出类拔萃。
林月华将竹简小心地再次用黑帛装好,重新说放到纪子昂面前,“还给老祖宗吧。”
老祖宗的这份呵护,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收下。
纪子昂心领神悟,没有过多的推辞,将竹简细致放好,突然补充道“就算如此不代表我原谅你们两个的欺瞒”
林月华不可置否,但纪子昂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这才问起另外一个“背叛者”。
“说起来,唐慈人呢”纪子昂脑袋一歪,“好像今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四大发明已经做出了三种,正研究着最后一种呢。”
纪子昂了然,“火药可是他不是物理系的吗”
不管怎么想,火药这两个字都和物理沾不上半点儿边。
唐慈真的行吗
少府。
屋内遍地图纸,图纸上密密麻麻绘制着复杂的机械构造,线条精准而有序。
齿轮、螺丝、杆件等细节清晰可见,仿佛一张机械世界的蓝图,每一笔勾勒都透露着制作者的智慧。
一片黑白中,其中红色的身影脚边堆着一堆被晒到干黄的竹筒,尤为显眼。
唐慈将手中的木炭丢到铁臼jiu中细细研磨。
他主修机械,秦朝现今的冶炼技术比商周已经精进许多,硬度精纯虽然达不到后世的水平,但是勉强达到唐慈要求,尚且能用。
先前他领嬴政的命令制作方便工程的机械,唐慈将考工室下的人员分为三组
一组为零件组,主要任务是按照所需规格制作零件;
二组为组装组,按照图纸,一步一步组装器械;
三组为测试改良组,检测机械是否到达预期,在测试期间可以不断调整优化,以确保机械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匠人召集需要时间,大秦时期的图纸和唐慈熟知的不同,唐慈学习大秦衡量的单位用了不少时间。
一个多月,虽然唐慈和考工室看似没有产出,但实际上两者在默契程度上,已经算有了巨大进步。
至少基本的数据沟通方面,双方已经能听懂了。
做好这些后,唐慈先整合大秦现有的技术,改良起重机和装载机,将零件图纸、安装图纸以及验收标准赶制完毕,交由三组熟悉,而一组开始赶制所需的零件;
考工室步入正轨,唐慈便想着将四大发明集邮完毕,指南针的制作很简单找到磁铁,将绣花针研磨生磁,制成小巧简便的样子,就大功告成了。
至于剩下的火药,纪子昂觉得唐慈不行,但唐慈觉得自己很行。
火药的成分他记得清楚,
连爆炸的化学公式都记忆犹新木炭、硫磺以及硝酸铵按照312的比例混合,点燃后,生成氮气、硫化钾和三个二氧化碳。
理论背得牢牢的,实操经验他根本不缺,小小火药,轻车熟路。
铁臼中的木炭已化为碳粉,唐慈拿起放到桌子上已经研磨好的的硫磺石流黄及硝酸钾硝石依次丢进去慢慢混合。
摩擦产生热,研磨太快的话,会发生爆炸。
等混合得差不多了,唐慈停下动作,提起铁杵轻轻搭在臼边,想弯腰拿一个竹筒。
刚后退一步,便倏然踩到一个圆润的物体,脚下一滑,唐慈身子不受控地往前仰,手下的铁杵从臼的内壁一路下滑,擦起轻微的火星,火星四溅,落到臼内黑粉中,骤然泛起一阵五颜六色的光。
在即将磕到脸时,唐慈左手及时地扶住桌子,稳住身子,但耳边传来一阵摩擦声。
唐慈扭头后瞪大眼,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但他眼疾手快地滑开系统,手速爆发,盲打几个字,直至光芒万丈,唐慈整个人没入其中。
章华台。
嬴政伏在文书间,右眼皮倏地一跳,嬴政奋笔疾书的动作一顿,一旁的内侍逮住机会捧着备好的茶走上前去。
“陛下,您已忙碌两个时辰了,不如喝口水歇息片刻吧”
嬴政微微闭眼,将手中的王书批阅完后,接过对方手中的茶轻啜一口。
自从报社势头正旺,嬴政就以“报社新建须有一位才能出众的人帮衬”为由,将赵高派到报社,新提了一位能力不错的内侍在自己身边。
虽然赵高明面上没有丝毫的意见,可私下却小动作不断,思及,嬴政心下呼唤系统。
系统,天台山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系统尊敬的陛下已经完美完成
嬴政略微点头,让一旁的内侍退下,动了动因久坐有些僵硬的身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正打算到窗前眺望一下远方,让酸涩的眼睛稍作休息,系统的声音又徒自响起。
滴滴尊敬的陛下“强秦所需”任务者唐慈发起求助,是否查看
嬴政正奇怪,让系统打开消息后,看着唐慈莫名其妙的消息更是莫名。
我还会回来的
连对方一直常用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正在嬴政疑惑的时候,先前退下的那名内侍,又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忙行礼后说道“不好了陛下少府走水了”
像是印证对方的话语,嬴政眼前的光幕倏然抖动起来,任务者旁唐慈的头像逐渐被红色吞噬。
警告警告任务者唐慈正在受到伤害,生命数据正在流失
警告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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