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中车府令赵高求见。”
嬴政停下处理政务的手,眉毛微挑,有些意外,对方一直乖觉不出现在自己面前,现今倒是头一遭。
“宣。”
“诺。”
内侍躬身退下,赵高随之进殿,而他的身后则走进一道修长的身影。
见到张良,嬴政眼底闪过一丝暗涌,等赵高和张良走殿中,朝自己行礼时,眼波又恢复平静。
赵高和张良缓缓起身。赵高率先拱手道“陛下,此前咸阳城内出现的谋逆之事,余波未平。臣听闻还未找到罪魁祸首。”
“自宴博士停职之后,实验室一直无人,唯有张良一人。张客卿发现了重要线索,但两位丞相事务繁忙,此事事关重大,张客卿寻臣,臣思来想去理应让张客卿与陛下一间。”
“哦”嬴政语调上扬,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张良。
张良面露为难,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嬴政挥手让周围的内侍和守在门口的侍卫都退下。
众人命令缓缓退身,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张良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双手摊开,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出现在嬴政面前。
赵高自觉接过对方手中的白纸,上前呈给嬴政,嬴政接过,摊开白纸,看着纸张上面的方块图腾,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凝,随即才看向手中的内容。
上面所写的正是联络狱卒烧毁咸阳狱的密信。
嬴政政沉声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张良眼神中带上点躲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回道“臣的爱好不提也罢,这是臣在玉珠坊发现的。”
玉珠坊是咸阳城内的四大赌坊之一,也是赵高之前让张良寻的秘密据点。
嬴政心下明晰,面上却依然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甚至配合地露出些意外。
“臣先前去玉珠坊,酒过二巡后,偶然拐进一处隐秘之处。臣想到先前咸阳发生的造反事件,那处地方可能是贼人窝藏地点,为以防有意外再次发生,臣小心潜入勘察,得此信件,特来禀告陛下。”
张良这一番说辞,可谓是漏洞百出,对方一介书生,身形虽不消瘦,但也并不健壮,只是正常成年男子的体型。
如果对方真的是误入贼点,偶然得到这个东西,那必定会受一番波折。
嬴政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张良,见张良的右手有些不正常地微微颤抖,嬴政关切道。
“想必此番,张客卿受了不少苦头。”
张良状似下意识地左手微动,面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正是这一丝情绪,让嬴政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
张良摇头,解释道“对方似乎颇为自信,隐匿在赌坊之中,不怕被朝廷找到,因此对于那间屋子的防守不过寥寥几人。”
“臣虽不善武,但略懂黄岐之术。也游历过四,知道人心险恶,便随身携带了些能致人昏迷的
药物。”
“臣在逃跑之时,略微匆忙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张良的回答滴水不漏,嬴政看着张良笑了一声。
“朕没想到张客卿如此学富五车,学识广博便罢了,竟也精通黄岐之术。”
张良谦虚拱手,“陛下谬赞,不过略懂一二罢了。”
嬴政肃然说道“朕先前已经知道那所人的蜗居之处。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贼人一网打尽,没想到竟被张客卿捷足先登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嬴政这么说,张良心下还是不禁停滞了半拍。
没想到嬴政竟然早就已经盯上了他们,但想来也有所头绪,如果不是早有准备,那他的那些师兄同门就不会被悄无声息地消失。
张良再次刷新对眼前这位自称秦始皇的皇帝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低眉垂眼道“陛下英明,是臣逾越。”
“哪里的话。张客卿有勇有谋,这一番省不少事。”
终于来了。
嬴政笑道,食指轻点着白纸上的方块图腾,似不经意问道“朕听闻,张客卿曾经也是韩国的王公贵族,而那些逆反之贼则是由韩国余孽所起,不知张客卿对此是如何看待”
张良微顿,料到嬴政会有这么一问,“现今天下大同,自然是以陛下为尊。”
说了,又好像没有说,留足了给嬴政自己判断的空间。
嬴政打趣道“朕以为张客卿同那些造反之人一样,毕竟倘若韩国未灭,以张爱卿的智谋,如何也能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不会在实验室里,做一位毫无政绩的客卿,实在太过大材小用了。”
嬴政的语气轻松,但却满满的都是猜忌和试探,张良也不会单纯的以为对方只是随口问问。
“为天下做事事,臣之荣幸。”
“天下,是大秦的天下。”
对张良临摹两可的答案有些不高兴,嬴政笑意微减,似乎是在警告,张良没有应声,只是拱手行礼。
“张客卿倒是深通为官之道。”圆滑得很。
“臣不敢。”
嬴政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手下摩擦着方块图腾,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
“既然张客卿早些年游历各地,是否听过早已隐匿的墨家学派,听说现今,墨家已经转为隐灵教。”
嬴政末尾的二个字缓慢轻柔,似乎是在嘴里任由舌尖细捻后又吞吐出来,平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哪怕是听到“隐灵教”二个字,张良面上依旧毫无异色,只是略微思索后说道。
“恕臣才疏学浅,只听闻战国时期的墨家强盛,后没落不止去向,却从未听闻隐灵教之说。”
“可是,朕听闻隐灵教为外放和内主两门。而其中外放的弟子则以房字辈相称。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张客卿似乎字子房。东方苍龙七宿中的房宿,客卿的字取得当真颇有蕴意。”
张良谦恭道“房宿原名“天驷”,
既然在天,自然也是龙马。臣寒书苦读,游历四方。见惯了百性因战事皆苦。臣夜观天象觉得此星宿,油感而取,想要为天下尽一点绵薄之力。”
嬴政静静的看着张良半响,嘴角微勾,带着些许凉意,嗤笑道“绵薄之力客卿真是谦逊,以天下为局魄力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一旁的赵高心下狐疑,张良则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嬴政直白道“不止你。想要将天下重归于战土,你们墨家的兼爱非攻倒真是让朕大为感慨。”
赵高听此心下大震,两人的对话明显嬴政怀疑先前咸阳城造反实乃墨家所为,而此时又怀疑张良是墨家弟子。
如果此事当真的话,那将张良带到章台殿的自己岂不是也难辞其咎
张良和嬴政说的话,自然也和赵高说过一遍,赵高也看过那张密信的内容。
虽然自己决定隐居幕后,但到底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愈发令人安心,如果能立功,挽回一点陛下的信任,也未尝不可。
虽然利欲攻心,但赵高的脑子依旧在线。
他明白陛下不会无的放矢,既然陛下能当着张良的面问出这样一番话,那就说明陛下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再不济,也快查到张良头上来了。
而张良自进咸阳以来都和自己联系频繁,陛下顺着张良一直查下去,张良真的有谋逆之心的话,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现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托盘而出,和张良迅速撇清关系,二是将张良撇清关系,以保证他和对方的事清白的,可后者
就在赵高纠结之时,张良惶然,迅速拱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正要辩上几分,可嬴政似乎像是瞬间没了兴趣般,摆了摆手,示意张良闭嘴。
“贵派隐匿数十年,仅在此时突然出现,不知,徐君房可否找到你们理想建国之地。”
张良喉咙中的话语如鲠在喉,没想到嬴政连他们出海的目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坚信自己同门师兄弟的为人不会将供出,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他们自己,张良脑中已经自动排查很可能背叛的人。
“朕承认,阁下的确是大才。掌尽天下局势,布天下之局。韩国不过一弱国而已,现今天下归一,朕目之所及,皆为大秦国土。”
“倘若你弃暗投明,朕定会以礼相待,共议天下之事。难道这算不上一种兼爱吗”
似乎是戳到了张良的痛处,张良脸色一沉。
此时的张良还未经历岁月的沉淀,带着一些青年的志气,再怎么冷静,在灭国国家仇的仇人面前,心底还是不可遏止地泛起恶意。
张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眼前是以一国灭六国的帝王,谋略、胆识非常人可比拟。
一旦自己漏出破绽,那此局必定,满盘皆输。
棋局之上的棋子已经没了大半,剩下的,只能另辟蹊径。
张良深吸一口气,状似恼羞成怒,眼里露出悲愤
和创燃。
“是我在来咸阳之前的确是极其怨恨陛下的陛下挑动战争,肆意侵略各国,导致各地民不聊生天下,百姓流离失所。”
张良没有再自称“臣”。
“秦军入侵王都那天,烈火炎炎。大火灼烧一切,连同我的家人,不止如此。皇室之人,也被陛下秘密处死。此等深仇大恨臣岂能不恨”
细数这些场景,脑海就会浮现相应的画面,张良眼中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恨意,但张良微微阖眼,再次睁眼后,眼底只剩下悲凉。
“陛下如此作为,是否半夜也会被那些牵连的无辜百姓梦里锁魂”
“放肆”嬴政还未出声,一旁的赵高就率先呵斥,嬴政淡淡扫了赵高一眼,没有说话,任由赵高动作。
“我本以为你是有勇有谋,又见你千般所求,一颗拳拳之心满是大秦。我才引荐你至李丞相麾下未曾想你竟是韩国余孽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你说你同我说的偶然寻得逆贼窝点之语,难不成也是骗我的”
赵高审时度势的本事的确十分厉害,二言两语就将自己推到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并且和张良撇清关系。
见嬴政一言不发,赵高当即立断地朝嬴政跪下。
“陛下罪臣此前也是受此人欺骗,臣有罪望陛下处置”
“结党营私,勾结乱党,你的确有罪。”嬴政眼皮子都没抬,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赵高浑身的血液倒灌,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他现在明白了,陛下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动作,并且任由张良接触自己
赵高嘴角翕动,想再说些什么,但大脑像一团浆糊似得,扰得他心神不宁,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嬴政不看失魂落魄的赵高,张良也似乎一直沉浸在故作的悲伤中,叹道。
“我没有骗赵大人。”
赵高听到这句话,猛然回神,“你”
还未说完,就被张良打断,“战后各地百废俱兴,大秦将一切都归置得井井有条。百姓也重新整顿旗鼓,振作起来。我游历期间,将各地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会因为一己之私重新挑起战争呢”
“而陛下言语之中所说的隐灵教,我当真并未听过此。不过,我在游历期间偶然得到一位高人指点。现今想来此人,应当是陛下所说的隐灵教之人。”
“我毫不知情,只觉对方性情良善,又颇有大智慧。便与那位老者学习了些许时,但我绝无逆反之心。”
“至于陛下所说,徐先师盛名在,我也有所听闻,只是我从未与许仙师有所交集。望陛下明察。”
嬴政为王多年,朝廷上的鬼话听了不少,但在他当权后,要臣和他述职都是言简意核,已经很少会有这么弯弯绕绕的话,跟别提后面大学生出现,更是几个藏不住事的。
现今猛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嬴政心下略感不耐。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淡道“韩渝亲口所说,此乃你一切策划。难不成,对方是诬陷于你。”
“望陛下明察”张良斩钉截铁。
早就在派出韩瑜的时候,韩渝的生死就已经注定。
他深知韩语的秉性贪生怕死之人,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全部托盘而出。
更别提大秦刑罚甚多,对方怕是撑不过一日,在收到韩渝关押之地,张良已经安排好了后续计划。
秦国律法有定,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勘验完毕才能定罪,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无辜,饶是嬴政存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法治无情,律法框框条条,但确有空子可钻。
见张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嬴政冷笑“哦,那就让他亲自来和你当面对质对质。”
张良心下一沉,还心存侥幸。
他飞鸽之人,是潜伏最深的墨家弟子,理应不会出意外。
但在见到晃晃悠悠走进殿内的身影时,张良不可遏制的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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