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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顾庭柯的膝盖挤进时栖的两腿之间,刚刚还温文尔雅的人一瞬间变得强硬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实话,”时栖还不至于被这点阵仗吓到,眼尾微微上扬,“难道不是吗”

    是,时栖小时候,确实不止他一个好哥哥。

    至于吻技

    “那怎么办,小时候只有一个学习对象。”

    顾庭柯说“老师只教了我这一种。”

    “不知道”顾庭柯微眯的眼睛扫过时栖的唇畔,薄唇凑近时栖的脸颊,呼吸灼热,“他现在还愿不愿意教我一点别的。”

    时栖微一勾唇,并不接顾庭柯那个老师的茬,他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是谁,手指撑着门板后撤一点脱离控制“讲完了的话,我就走了。”

    “没讲完。”

    顾庭柯的手撑在门板上,胸口贴着时栖的心口,将人箍在怀里“让我想想”

    童话书、游戏厅,那下一个顾庭柯说“哦,八岁。”

    八岁的时栖写下的那篇作文,被顾庭柯做成的vr游戏。

    “错了,”时栖突然在那一瞬望向顾庭柯的眼睛,他眼中笑意微敛,提醒道,“是七岁。”

    “七岁我等了一个人一个下午,可是他没有来。”

    顾庭柯原本微勾的唇角跟着向下了一点。

    他知道时栖说的是什么,握在时栖的腰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真的要听吗”

    “你可以选择不说。”

    “没关系。”顾庭柯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他都已经答应了就会告诉时栖。

    而且顾庭柯深吸口气,让自己脑海里翻腾的感觉平复一些。

    只要他在时栖身边,多哄两句就好了。

    时栖分明是很好哄的。

    “七岁,只不过是有个不太负责人的说了大话。”

    顾庭柯翘课的时候告诉时栖,自己已经都会了所以不用学。

    不过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可以无限制肆意挥霍的天赋。

    翘掉所有课和补习,试图偏离轨道的代价是顾庭柯在小升初的考试中只拿了第二名。

    虽然这对很多家庭来说已经是可以放鞭炮的庆祝的好事。

    可在顾家,顾庭柯的父亲顾程孝似乎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他在这个时候才想起从繁忙的工作之余问及老师和管家。

    退了课外班,翘课,去游戏厅

    “爸爸曾经告诉过什么样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晚餐的时候,顾程孝没有给顾庭柯摆碗筷,“但是你看看你现在,一身的坏毛病。”

    “爸爸妈妈给你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老师,有那么为你付出时间和金钱,你自己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顾程孝从来不打顾庭柯,也不会像一个暴躁的父亲那样扔掉碗筷,他只是拿起餐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今晚的

    饭就不要吃了,你去楼上好好想想。”

    楼上是指三楼的房间。

    那个房间从来不开灯,甚至没有床,只有一把坚硬得让人很不舒服的椅子,连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透不出来一丝光线。

    入目里是纯粹的黑暗,会让人觉得被剥夺了一切感官,就算顾庭柯如何聪慧早熟,毕竟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他也会害怕。

    只是这一次,顾庭柯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怕了,他开始想时栖

    想时栖拖着长长围巾一蹦一跳的样子。

    那是红色。

    想时栖在漫天厚雪里落进一簇南天竹里,那是绿色和白色。

    想时栖站在一树盛开的海棠花下隔着窗户探出头。

    那是粉色。

    漫天黑暗里,顾庭柯抱紧双膝紧紧盯着窗外。

    想象着不远处的时栖此刻做的是什么样的梦。

    他不害怕,顾庭柯想。

    只要有颜色,他就不害怕。

    时栖一直认为顾庭柯是永远懂事听话从来没有叛逆期的。

    可原来不是。

    顾庭柯的叛逆期比任何人都早,他在十一岁的那年就过早地叛逆,且来势汹汹。

    像命中注定会踏进的河流和被好奇的神明射中的那一箭。

    避无可避。

    之前关了一天就会反思认错的人依然我行我素顾庭柯在第二天去找时栖。

    “凤凰”时栖一个人坐在自己家的桔子树下,穿了一身暖黄色的t恤,那只偷吃的小山雀被他抓在手心里,明明是个雪白的毛绒团子,时栖偏要给它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一只手指戳着它的脑袋,“你说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已经把她的电影看了两部了,看到第三部可不可以呢,”时栖说着又咬了咬了下唇,有些为难地后退一步,“那要不然,第四部也可以吧。”

    “我好想她啊。”

    时栖说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手上的力气一松,凤凰立刻啾啾啾地飞了出去,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呆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七七”

    听到唤声,时栖立刻抬起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惊喜,大步朝着顾庭柯跑过去“庭柯哥哥”

    柑橘味钻进鼻腔,暖黄色的t恤衬得时栖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原来还有暖黄色,顾庭柯想。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顾庭柯问,“王姨呢”

    “她有事回老家了。”

    “那怎么不来找我”顾庭柯俯身摸摸时栖的头发,“吃饭了吗”

    时栖摇摇头,但很快又垂下脑袋,他那个时候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失落“我昨天去,阿姨说你在学习,让我不要打扰你。”

    “你没有打扰我。”顾庭柯不由分说地牵起时栖的手,“走吧,带你去吃饭。”

    时栖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本能地跟上

    顾庭柯的脚步“真的吗”

    “嗯。”顾庭柯点头,“不用担心。”

    时栖当然不会打扰他,顾庭柯想。

    时栖是他的颜色。

    是他可以在黑暗里反复想念的事情。

    “是我有点饿了,”从昨晚到现在未曾进食的胃部仿佛在见到时栖的那一刻才开始提示,顾庭柯握着时栖的手,“景明路上有家芒果糯米饭,你可以陪我去吃吗”

    “庭柯哥哥,你真好。”

    糯米饭一份太多了,被时栖分了一大半给顾庭柯,他孩子气地感叹道“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顾庭柯接过来的动作一顿“你很想要一个哥哥吗”

    “我不知道。”时栖垂下眼睛,拿勺子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芒果,“但是如果我有一个哥哥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每天自己吃饭了。”

    “我之前听到有人说,我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还有一个孩子,我有一个哥哥,这是真的吗”

    时栖的声音带着变声前的童稚,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彼时已经11岁的顾庭柯却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顾庭柯将自己的芒果全都送给时栖,“你不要信。”

    “阿姨只有你一个小孩。”

    时栖碗里的芒果很快盖过了糯米,顾庭柯似乎是觉得这样他可能不太容易吃到,又拿叉子给他搅拌均匀

    “没关系的,”顾庭柯说,“我来陪你吃饭。”

    果然,满满一整份的芒果还是让7岁的时栖成功吃撑了,他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是顾庭柯蹲下身把他背下楼梯。

    时栖紧紧地勾着顾庭柯的脖子,阳光下的两道影子拉得很长,说不清是谁更需要谁一点。

    至少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从家里逃出来,相依为命般贴在一起

    “庭柯哥哥,”时栖的下巴搁在顾庭柯的肩上,“你去过游乐场吗”

    “没有。”

    “我也没有,不过叶潇说新区刚开了一个,很好玩。”

    时栖的小腿晃了晃,想象着其中的样子,脸上笑眯眯的,轻声撒娇“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啊”

    顾庭柯把他的腿向上托了托,让他更紧地贴在自己身上“好。”

    但是到了约定的那一天,顾庭柯并没有来。

    楼上的房间失效了,在发觉原本懂事优秀的儿子不受自己控制之后,顾程孝学到了针对顾庭柯的新的惩罚方式

    他给一个11岁的孩子用了ct。

    时栖坐在长椅上等待的那个下午,顾庭柯的手腕束缚带被扣在椅子上,每一次超出常规的念头都会遭到歇斯底里的疼痛感。

    一直到房间里的光线几近消失,顾庭柯冷汗津津,一头从椅子上栽倒下来,他握着前来扶他的管家的手,牙齿都在打颤“你去告诉七七让他不不要等了。”

    顾庭柯的脑子甚至迟钝到为自己想不出一个

    合适的理由,只是想让那个和他约好的人快点回家就说heihei我heihei我有事。

    时栖被通知顾庭柯临时有一个大赛的集训。

    那是暑假的末尾22,时栖一连在家里等了七天,顾庭柯才回来。

    他们匆匆开了学,游乐场不了了之,顾庭柯开始变得很忙。

    顾庭柯永远有数不清的题目、竞赛、乐器、国学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顾庭柯见到时栖依然还会叫住他,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蹲下身温柔地抚摸时栖的头发。

    可时栖那时候还太小,还没办法发觉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

    他一开始还会试图去找顾庭柯,不过很快叶馥晚去世了。

    那之后时栖就开始变得很会讨人喜欢,他渐渐长大,笑起来越来越漂亮,有很多人会争着陪他去游戏厅,饭桌的对面也从来不缺人。

    而顾庭柯则日复一日的冷静、缄默、优秀得仿佛一块机器模版,每节课都留到最后一节,然后一个人离开。

    他们各自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一个逃课、飙车、打架,跟各种各样的人谈恋爱,像个风流又张扬的纨绔。

    一个特训、领奖、保送,永远都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将自己活成一个装点门面的工具。

    时栖不再叫顾庭柯哥哥,顾庭柯也丢失了面对他的态度。

    值日的那一天,看到时栖和一个混混伤痕累累地翻墙回来,顾庭柯很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背起他。

    但是最终,时栖越过他挡在了他那个人的面前,而顾庭柯也只是握紧了值日本,冷着来转过身“我不记名。”

    顾庭柯说着将外校的人不能进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校医院的方向“跟我过来。”

    身体的保护机制让顾庭柯在疼痛中学会了克制与自持。

    学会剔除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学会令人赞叹的礼貌温和,学会将所有事都加入有条不紊的计划,学会让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台按部就班的黑白机器。

    顾庭柯不再伸出手,不再试图参与,只是日复一日过着毫无意外的生活,坐在窗前,等待着一只喝醉了的飞鸟捧着满怀的橘子一头撞在了全景玻璃窗上

    “草怎么又翻错墙了。”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又伸出手,将金灿灿的橘子递给他,像小时候那样“顾庭柯,请你吃橘子,要不要嘛”

    顾庭柯一直等到18岁那年。

    18岁那年,他来到时栖家中送请柬,看到屏幕上纠缠在一起的男生画面。

    那是父亲言语嫌恶呵斥过的同性恋。

    是本该按照模版走下去的顾庭柯绝对不能踏出的一步。

    可是一个人吻上另一个人的那一刻,顾庭柯的脑海中涌现出时栖的脸。

    强烈的、久违的失控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身体的保护机制在警告,不该越界不该偏移不该有任何有超出常规和计划的想法。

    疼痛让顾庭柯弓下身,他听到时栖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顾庭柯在满头冷汗里握紧了他的手腕。

    柑橘味钻进鼻腔的那一刻,顾庭柯感受到自己沸腾的血液,他想,顾程孝错了。

    他需要戒断的并不是低等的口腹之欲和毫无用处的游戏,而是一个人。

    事件可以被清除,但是一个从7岁时就出现过的人,要怎么剥出自己的身体里呢

    那些对于色彩的热烈感知重新回到顾庭柯的身体,他抬眸望着时栖那张变得更加惊艳漂亮的脸。

    今天是大红色的,顾庭柯想。

    很好看。

    顾庭柯脸色惨白,却很轻地笑了一下。

    生锈的心脏缓慢地跳动在他的胸腔,顾庭柯像是个迷途重返的旅人,他想原来我喜欢他。

    从7岁时的弹琴被中断的那一面,海棠树下仰着头的身影,喝醉时窗前递出的橘子,还是他自己偷偷跟到了赛场,看到时栖从车上回眸的那一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庭柯的身体还在叫嚣着疼痛,比以往每一次都强烈,于是他也能比以往每一次都更清晰地感受到

    他在爱着时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