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伞坐进副驾驶之后,舒窈扣好安全带,先拿出一包纸巾,低头将自己手背、包包、鞋侧上的水痕泥泞都仔细擦干净,之后将脏纸巾和用来装伞的透明袋一同放在车门侧
完成一切之后,她才发现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悄悄转头。
正对上驾驶座不知看了她多久的目光。
已经启动完闭、却迟迟没有把车开出去的蔺然单手支在方向盘上,黑发如锻般挂在肩头,唇畔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完美迷人的微笑,这笑容同样被映在南山医院宣传横幅上,作为招牌门面。
她观察着舒窈如一只雨天淋湿了绒毛的小动物,刚避了雨就迫不及待仔仔细细做清理的动作,却不妨对方在被发现后,倏然一怔。
旋即,那包纸巾被递了过来。
“对、对不起刚才忘了。”
蔺然薄薄眼皮一敛,黑瞳定在对方捏着纸巾边角的动作,笑意更深,也晕进惑人的嗓音“只忘了这个吗”
“”
舒窈睁圆了眼睛,被提醒着立即低头翻开珍珠肩带的包包,从里面找出自己昨晚在家思索了一夜的手工作品
圆圆的透明玻璃罐里,封口木塞做底托,晒干的月季花材被定格在盛开的姿态,红色、玫色、黄色、花瓣高低错落,像是将阳台的一角搬进了这个小世界里。
她捧住这个玻璃罐装的干花作品往蔺然的方向递了递,松了一口气,很快道,“还有这个今日份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语气里的雀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舒窈意识到之后,手指蜷了蜷,将声音放低了点
“你喜欢吗”
蔺然漆黑的眼瞳里映出这个透明的圆圆玻璃罐,神色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第三个。”
这是舒窈送她的第三个礼物。
舒窈见她如此认真地记住自己每个送出的礼物,本来紧张到有些发白的指尖随肩头一起松下来,也跟着弯了弯唇畔,小声补充,“也是我们交往的第三天”
虽然交往的时间非常短,可是她知道,蔺然很喜欢这种礼物。
就像她们初次见面一样。
彼时她刚逃离电梯里拥挤的人群,就一脚踩上交响乐奏鸣、静谧的宴会厅地毯。
因为从未参加过相亲会,舒窈只知道自己一个社恐要被这项大型活动的人数淹没,做好了进去当透明人、悄悄找点吃喝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活动竟然这么高档,一时被震在了门口。
鞋尖红毯延伸的尽头,灯光被调得昏暗不已,宽阔的厅堂里明明伫立着许多人,那些身影却都藏在阴影里,仿佛都沉迷激昂的音乐,无人开口。
然而她却觉得有无数道视线赤裸且张扬地朝她投来。
是在打量即将被端上餐桌的羊羔肉。
临行前朋友反复的叮嘱就在耳边。
“相亲嘛,虽然这场反复筛过学历,但真正的好东西早都不流通了,难免会遇到一些奇葩,你就忍忍,挑自己感兴趣的人交流就好啦。”
舒窈不断地深呼吸,脑海中念头在“要不还是走吧”以及“来都来了,打车费可贵了”之间反复拉扯。
直到站在离宴会厅最近的人倏然开口邀请,“不进来吗”
舒窈吓了一跳,额侧浅色的一缕长发也跟着轻抖了抖,落到了鼻尖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知该怎么应,只好匆匆低头往里头。
为了怂恿她来这场相亲会,司徒锦亲自督办了她的一身行头,只差替她过来领个对象回去
后果就是从不穿高跟的她被这双闪亮的银色高跟鞋绊倒在地毯边。
眼见着手里带着的礼物都要跟着高高飞起,摔落一地,舒窈直接闭上眼睛,绝望等待丢人时刻到来。
然而她和礼物都没摔。
手臂上传来稳稳的力道。
她睁开眼,白色长裙因半弯的膝盖,铺开覆在红毯上,其上却是一截纯黑色的冷质衬衫衣袖,衬衫的主人稳稳握住她拿着礼物的手腕
墨一样的长发扫在她的面颊上,她在如此近的距离,抬头时先听见对方一声温柔的关切
“没事吧”
恰好看清她长相的舒窈“”
她愣愣地点头。
而对方却在看她手里带来的相亲礼物。
被水滴型的透明粉水晶香水瓶改造过的微景观瓶子里,放着小山石、山石后是生长的小型苔藓植物,山石前铺了浅浅的砂,被她用彩泥捏出小王子,瓶口收拢之处,卡着一枚发光的月球灯。
她把星球装在了这个水晶瓶里。
还放了一轮圆月。
“好漂亮的瓶子。”扶着她始终没松手的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掌心里的礼物,久久之后,根根分明的长睫下,潋滟黑瞳才堪堪转向礼物主人“可以送给我吗”
舒窈太、太近了
她连呼吸都忘了,愣愣地睁着眼睛与那浓黑眼瞳对视。
手腕被对方攥着太久,血液不通,除却抓住的景观瓶,夹在其间的邀请函就在这时如雪花片一样落下,摊开在地毯上。
迟迟得不到她回答的人本来已经蹙起眉,然而被这动静一打断,便转动眼珠往那纸片上一瞥
嗓音顿时成为喟叹般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来相亲的。”
“你找到相亲对象了吗”
“这是你要送的礼物”
接连不断的问题落下,让舒窈应接不暇。
她呆呆地摇头,又迟疑地点头。
就是这两个令旁人不明所以的动作,却让拉着她的人陡然绽开笑容,背景里的交响乐不知何时停了,光线暧昧危险的宴会厅里,只有她们一高一矮,恰好在一簇明亮的射灯下。
舒窈抬头太久,感觉自己被灯晃得眼花,也被她的笑晃得眼花。
晕乎乎间,她在这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笑意里,听见对方语气愉悦的提议,“那我来当你的相亲对象,我叫蔺然”
“礼物送我好不好”
瓶瓶漂亮我的
明明就轮到我了
是我的是我的
我还要,它更好看
一如当初的吵闹声音在耳边响起,蔺然接过舒窈递来的第三份礼物,仔细端详许久,心满意足地放下座椅,伸长手臂将礼物放到了后座的位置。
甚至还确认过好几遍它不会突然掉落。
舒窈看着她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去看自己送的礼物,想到初见时的场景,脑子忽然一抽,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蔺然,喜欢的好像并不是她,而是她的礼物。
突然给自己泼的冷水让舒窈的心情从晴转阴,连带着车里的空间也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暗。
明明只坐了两个人,舒窈却有种逼仄拥挤的感觉,下意识眨了好多次眼睛之后,她仰头去望这车的玻璃车顶。
噼啪砸下的雨模糊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有点暗”
她嘀咕着,感觉自己好像连坐在旁边的人都看不清楚了,指尖下意识地去摸车边的灯光开关,“我可以开灯吗”
在她的视野盲区
本来被放到后座的玻璃干花已经被拨弄得在皮椅上东倒西歪。
蔺然拧着眉尖,在舒窈无法看见的世界里,警告捣蛋者老实下来,同时漫应了声,“嗯。”
啪。
车内灯光霎时在这黑暗世界开辟出一条道路。
也正是在这时,本来被拨到胡乱翻的玻璃罐从后座边缘滚落
舒窈在骤然亮起的光里朝着左边看去,才转过脑袋,却倏然被一道温度覆上眼帘,伴着对方温柔的提醒,“闭眼。”
她条件反射地听从。
同一时间,玻璃罐被一股力道凭空扶正,缓缓推回原位,甚至那缓慢动作里还透出心虚,直到恢复原状之后
蔺然慢慢挪开掌心,在舒窈茫然睁开的视线里,笑吟吟地指了指她头顶的光,“突然亮起的光别直视,会伤着眼睛。”
舒窈眼尾还余着她掌心的温度,乖乖将脑袋点了又点。
过了会儿。
她又想,蔺然的手心好热哦。
“还是去世纪城的餐厅”
“嗯好。”
舒窈盯着那白皙的指尖在导航屏幕上点来点去,产生了一种很想牵的冲动。
可是她们才交往了三天,而且她现在都还因为有这样温柔体贴的女朋友感到虚幻不真实,这样占蔺然便宜是不是不好
如果她之前猜的是真的,蔺然应该不想让她牵吧。
车辆汇入雨帘下的道路中,舒窈走神得厉害,盯着蔺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看了很久,都没发现车里的气氛是她平常跟人相处时最害怕无话可聊的安静。
十多分钟后。
流畅的车身在距离白泉职校最近的购物中心停车场找到空位,蔺然不疾不徐地出声打断她的发呆
“到了。”
舒窈被提醒着回神,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她玉竹节一样的手指上挪开,习惯地俯身将装着伞的袋子拎起来下车,被那安全带一勒,才发现自己忘了解开它。
她反手去摸搭扣,听见“咔哒”动静后,转身想开车门下去
却再度被安全带拽了回去。
“”
舒窈整个人都因为弹回的力道在座位上震了下,直到驾驶座的人倾身过来,影子遮了她半边身子,她紧张地矮下视线,以免近距离再度遭受美颜冲击。
结果就看到蔺然正好用一根手指勾住她安全带的动作
“怎、怎么”
“在想什么”
对方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舒窈眼睫抖得像是被揪住翅膀的蝴蝶,以为自己刚才太嚣张的目光让蔺然看出了自己的念头,不断深呼吸,却没能放松,反而让面颊和脖颈都热了起来。
在呼吸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很像海盐系的香水。
脑海中无法控制地联想到这香味环绕的手腕与掌心、指尖,舒窈愈发心虚,开始猛猛摇头“没有没有想”
蔺然的目光带上了如狩猎者般的压迫感。
她一寸寸扫过被自己卡在座椅间的猎物面庞,漆色瞳仁里挟着压迫感落下,在舒窈紧张到抓着安全带的手心都被印出痕迹时
“我倒是想起来,有句话忘了说。”
蔺然自顾自地找到了答案。
“什么”舒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
她就看见美貌如画的女朋友维持着两人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的距离,笑容如弯月,唇一开一合,补上了她送礼时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喜欢哦。”
“很喜欢。”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的心脏使劲地跳动,以带着即将撞上肋骨般同归于尽的气势,令流过耳畔的血液在鼓膜大声批判
真该死啊舒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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