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姝一步步朝着舒窈走去。
期间有无数的水母为她铺路,身带剧毒的水母蛰足如细丝、千万根一同缠绕上挡路的黑红色触足,数百种不同的神经毒素组合,齐齐灌入蔺然的体内。
即便弑君者早在与它们的几次争斗中提高了对这些毒的抵抗力,然而经过冥河水母的特别挑选,这次召唤出现在邮轮附近海水中的,正是先前她并未接触过的品种。
本来杀气腾腾、动作迅猛的触足,在阻拦林静姝的道路上,逐渐变得迟缓,甚至有些萎靡不振。
女、女朋友
别
连先前吵吵闹闹、出现在舒窈脑海里的那些稚嫩童声,也变得喑哑,像是生病了的小孩,有气无力。
她神情禁不住变得更为惶惑,下意识地后退,哪怕闻到玻璃窗户被打碎、外面吹进来的混着血味的腥咸海风,此刻更是直面这种巨兽战斗的场面,却仍然不想接受这一切真实
只要它们都是幻觉,那她也可以不必相信林静姝说的话。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明明这样想着,眼中的光却摇摇欲坠,好像冥顽不灵的信徒,哪怕神殿倾塌、神柱破碎,也要固执地相信自己相信的
然而这副神情落到殉道者眼中,却只觉得她可爱,因为只要再稍微用力,就能像捏碎那些温室花朵的玻璃房外壳一样,捏碎舒窈这层自欺欺人的防护。
“好吧。”
数道灰黑色细纱将虚张声势、围在舒窈身边的最后一根斑斓触足缠绕、勒紧,扯到一旁之时,终于与她再无任何阻碍相见的林静姝露出了笑容,对着她打了个响指,黑色眼瞳里亮起异光
“既然不相信我说的,那你就亲自感受吧。”
“感受你这位女朋友最真实的模样。”
独属于冥河水母的天赋幻境,如噩梦般笼罩舒窈。
舒窈突然回到了那天被吴理跟踪的下午。
她从地铁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关门反锁、靠着门呼吸的那一刹那,“砰砰砰”的响声自身后炸开,门板也被那击打力度震得不断发抖。
几乎要被遗忘的恐怖经历,又一次重现在她面前。
舒窈发现自己仍然脑袋一片空白,还是只能发着抖、拿出手机,试图报警
可是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一刻,她的视野却无限升高,透过自己的身体、越过楼顶,变成从天空的角度俯瞰这座高楼。
也因此。
她终于看到了,以奇怪形态挤出楼梯安全通道的小窗户,像蜘蛛一样四肢并用爬上天台,站在天台门前,想要从另一条路走入自己家中的吴理。
就在他抬手放上门把手的下一秒。
一条黑红色斑斓触足从后方闪电般出现,刺穿了他的脑袋。
舒窈顺着那条触足看过去,见到了站在天台边
缘、一身白褂的蔺然。
她思绪恍惚着。
忽然想起来了更多事。
比如蔺然来学校找自己的那天,本来观众席上时时用可怕眼神凝视自己的吴理,却在蔺然看过去的时候出现了中暑症状,甚至还慌不择路地逃跑。
又比如自己被跟踪过后的第二天,吴理就再也没有来上班,后来警察对此进行调查也不了了之,只能以失踪定案。
原来他不是失踪。
是已经死了。
被连人带骨,连同体内寄居的怪物,一同进入她的女朋友腹中。
但这只是幻境的开头。
接下来,舒窈又被拉到了进入工业园区的那天,她和司徒锦摸着黑、手拉手慢慢挪下那烂尾楼的层层楼梯。
视野同样被不断上拉
她们俩摸黑寻路时,工业园区里却炸开一片一片的火光。
火舌跳跃的尘埃里,黑红色的斑斓触足将一道背后舒展开无数片半圆形、空灵肉翼的人缠绕,然后其他触足跃跃欲试地上前,将她身后属于海蛞蝓的那些叶片肉翼一片片撕扯下来。
人类的血液、怪物的血液
肢体,骨头,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而沐浴在其中的蔺然,则闭上眼睛,神色格外愉悦平静,任由身后的触足延伸飞舞,把这个美味的、差点就与怪物完美融合的人类一点点吞吃下去。
也是在这时。
舒窈想起来了蔺然当时毫不犹豫让自己和她分头找人,结果在特殊部门的人员带着司徒夫妇抵达之后,进入这片园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追逐过司徒锦的怪物。
而蔺然是跟着一些人从废墟中走出的。
据说她在刚和自己分开之后,就不小心被砖石砸晕,直到这些人来救,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可是离开那片工业园区之后的很多天。
南城再也没有发生过怪物吃人的事件,那些曾经让市民们惶恐不安、一度在看到水龙头都像参加随机抽奖的特殊体验也慢慢从人们记忆中淡化。
原来也是因为。
这个怪物已经死了。
“庆幸吗”属于林静姝的声音在整个世界回响,带着笑意直抵她的脑海深处,每次被怪物寄生的,都正好不是你身边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们再晚到一会儿,比如国道堵车更厉害点,又比如司机开得再慢些,哪怕只是五分钟,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时间飞速倒退。
舒窈再度和蔺然站在了那栋找到司徒锦的大楼前,只不过这次,穿着白裙、半张脸上都是怪物透明肉叶的女生,却对着楼下的她在笑
“你来晚了呢。”
她伸长了手臂,合拢的掌心正掐着另一人的脖颈
那是,司徒锦。
舒窈目眦尽裂,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却还是情不自禁
地出声,“小锦”
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楼里,拼了命地往前跑、好像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要她跑得更快点、更努力些,就可以不用面对失控的结局。
可是这一次,当她闷头一直往上,跑到尽头,也没有遇到下来跟自己汇合的好朋友。
“小锦”
她的声音在整栋废弃大楼里回荡。
一股强烈的、失去了重要存在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在怪物停留过的楼层四下环顾,却只能看见钢筋水泥铺就的空荡楼层。
四面八方都是夜里吹来的风,刮得她内心发冷。
她就在这一层平台上,孤寂地等到夜色将整片园区吞噬。
“轰”
直到远处发生的爆炸,火光再度短暂映亮这黑夜。
她转过头去,在摇摇欲坠的大楼里,视线却如此清晰地再度看见火光中央被触足缠绕的白裙身影,纤细单薄的人类躯体与怪物的触足相比是如此脆弱,连那一片片被撕掉的共生叶肉也不过是烤肉时被轻易揭开的锡纸。
而这次,那人转过头来,露出的却是司徒锦的面庞。
她遥遥看着舒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动了动唇,无声地问她你怎么才来啊
舒窈忍不住地摇头,张嘴叫她的名字,眼泪禁不住地落下“小锦、小锦”
她在开始摇晃的高楼间,想要朝着司徒锦的方向跑过去,试图阻止这一切,可是身边一块又一块掉落的石头,以及弥散的烟尘,总是一次次地阻拦她接近。
直到最后一块要砸向她的脑袋,却被一根穿过浓雾而来的触足卷住。
她又得救了,她总是会得救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次她跑不到司徒锦的身边了。
“蔺然蔺然”
“不要、不要、你别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她只能崩溃地去叫一贯对她百依百顺的女朋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也仿佛这样就能叫醒沉浸在这过于可怕的幻境中的自己。
她当然没能逃过这场梦。
在她泪流满面时,更多的可能性出现在她的面前
比如她错过了司徒锦发来的那条求救短信,无法阻止蔺然和林静姝进入小巷里的那场单独聊天,在那昏暗的巷中,她们会一直往前走,走到舒窈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
她温柔的女朋友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触足刺入这个人类的大脑,“你身上,好像沾着很香甜的食物味道,方便让我看看是谁吗”
不久后。
走出巷子、重新回到舒窈面前的却只有蔺然一人,女朋友温柔地走向她,捧起她的面颊,微笑着同她道,“你的前女友刚才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她当然不会再来了。
舒窈神色恍惚地想,因为她也已经死了。
发觉她的神色
不对,蔺然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浑浑噩噩地摇头,张嘴想说什么,却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金鱼,只能徒劳地一开一合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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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步地后退。
而见过她与林静姝、与相亲对象共同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桌前的蔺然,自然无法忍受她的逃离。
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
数条黑红色触足在日光下伸展,将她包围缠绕。
然后。
弑君者露出最原本的面目,将她送入了口中,珍惜地放在自己独有的黑暗空间中,声音从外传入内
“不要离开我,女朋友。”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舒窈没有进入怪物的胃囊、不会被消化,可是,她也再无法逃出这个地方,从此她的呼吸、她的声音、她的温度,都永远只有吃下她的弑君者能感受知晓。
游轮上,已经彻底破碎的客舱房间角落。
浅发女人不知何时连站立的气力都失去,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浅色瞳孔失神着,无法聚焦,而她周围,处处是怪物血战留下的痕迹。
水母的尸体,人类的血液,变形的钢铁和破碎到棉絮乱飞的沙发与床铺
“杳杳”
一道极具力量的声音传达到她的耳中。
舒窈恍惚地跟着这声音动了动脑袋,沉浸在自己所有朋友都死亡,连自己也被无尽黑暗樊笼困住的幻境似乎有松懈的征兆“小锦”
她喃喃地喊着。
直升机的桨声在上空响起。
半空中,有极具威力的钢叉朝着她身前的林静姝发射而去,这让并非擅长正面直战的冥河水母有些不太高兴,她“啧”了一声,所幸正好能空出一部分黑纱蛰足替自己挡下这道攻击。
就在那轻纱绞住直升机上射来的冰冷武器时,原先与它对抗的一条巨大黑红色触足失血断裂,恰好掉落在舒窈的面前。
妖异鲜活的红色部分变暗了很多,只有黑色愈发可怖。
她整个身躯都跟着震了震,回过神来,面前就是这条断裂的触足,她面色苍白,手掌撑着地面,好像见到鬼似的想要避开它
旋即。
更多的触足围绕了过来,将这条令她感到害怕的触足拎起,舒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将这根触足,送到了一只巨大的章鱼口器中。
属于蔺然的人类形态早已消失,此刻展露在她面前的,是拥有银色矩形瞳孔,体型巨大如十数层楼那般的深海章鱼。
无法吃掉那些被特殊加料的水母进行补充,只能开始自噬的弑君者用那双属于本体的眼睛看着她。
杳杳。
用生物讯息传来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舒窈只是听见就忍不住地落泪,可是在刚才的画面里,用这样温柔声音呼唤她的怪物,也是如此吃掉与海蛞蝓融合的司徒锦,
吃掉普通的只是沾染了怪物气息的林静姝现在,这条章鱼甚至在吃自己。
她真的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就像被养在家里那些漂亮瓶罐里的花朵,随着玻璃瓶的破碎,只能跌进现实的尘埃里,接受残酷的风吹雨打。
迷雾外面的云层里有闷雷声响起,而停在港口时像个庞然大物的邮轮此刻停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却连容纳两只怪物的争斗都显得捉襟见肘。
邮轮从舱中央位置开始,被撕开断裂。
就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也要覆没在这茫茫的大海里。
开辟了特殊的信号塔、连接到外界救援的直升机不断拉伸高度,想要找到最合适的、能够靠近舒窈的位置。
“来不及了。”
“有更恐怖的怪物气息,司徒小姐,再拖一阵,连我们也要被困在这里面了”
驾驶直升机的人盯着雷达监测系统,几乎用吼的声音喊着。
而陪在司徒锦身边的那几人,神色也很难看,在这种史前巨兽般的战场上,即便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也很难介入其中。
司徒锦再次出声“杳杳”
她看见了从海中、四面八方要爬上游轮的透明水母们,而它们的目标正是舒窈,虽然从她的角度,并不知道林静姝身体里的冥河水母做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对方先前的行为都是在拖时间,就为了等这道惊雷的抵达。
没时间了。
她脸色难看地出声道,“降绳梯”
“哈”咬着一根香烟的男人转头看她,“你疯啦我的小姐,这个高度,这种剧烈程度的战场,你他妈指望绳梯”
“我说降绳梯”司徒锦比用他更大的声音命令着。
不过,在直升机操作着、降下足够让人接近这片战场的绳梯之前,被这些水母包围的章鱼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忽然再度不顾一切地进食。
水母、寄生种、殉道者的蛰足
而吃下去的毒停留时,被消化之后的能量再度支撑着她再生出触足,就这样一边吃一边生长之中,她一次比一次更接近舒窈所在的位置
直到,终于碰到她。
被黑红色触足再次环绕的时候,舒窈忍不住地开始发抖。
但它只是像第一次靠近她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吸盘里的獠牙,用最柔软的外侧去贴她的肌肤,甚至还努力分泌出了很多很多足够她刚才被战场波及的外伤愈合的粘液。
她被触足伸长着,送到了与直升机平齐的高度。
就在司徒锦和身边的人合力抓住舒窈的手时
一道闪电从天空中落下。
恰好打在那根触足上。
盘桓在她身上的巨力消失,舒窈回过头,见到那条腕足断裂,跌进了游轮裂开后的深蓝色海水里。
而那只只有冰冷瞳孔、无法像哺乳动物那般露出温柔眼神的章鱼转过身去,挡住了前方出现的那只拥有雷电能力的新敌人。
“蔺然”
舒窈再度无法自控地流下眼泪,对着那只陌生的章鱼,叫出自己熟悉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从前。
杳杳。
回答她的却只有怪物传来的生物讯号。
她温柔地问她,我学得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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