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不想吃。
她开始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可是她既无法脱离这只小章鱼的身体,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回到刚才
如果她没有带着那条人鱼过来就好了。
挂在触足上的鳞片也被浸泡在那浓郁的血色里,面对铺天盖地包围自己的、迎面而来的血肉,她惊恐地使劲划拉着海水,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灯塔笼罩的区域。
不
她不要吃
她怎么可以吃掉朋友呢
小章鱼一路向远处的漂亮城池逃去,她栽进那些珊瑚丛里,努力摒弃脑海里关于那条人鱼的血肉记忆,甚至努力忍下那股喧嚣的饥饿感。
她不想吃,她不要吃。
小章鱼孤零零地将自己藏在都是尖刺的珊瑚丛中,自欺欺鱼地闭上眼睛,把人鱼赠送的那片鳞就放在自己最柔软的腹部位置,就这样强制自己陷入沉睡中。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饿了。
在这期间,即便触足们不肯沉睡、想要出去,但舒窈选择的隐藏巢穴结构复杂,交错的珊瑚枝尖锐不已,每当触足们因为本能的饥饿想逃离,尝试一点点向外攀援时,就会因为着急走错路,导致触足被划伤、被疼痛逼回。
从触足里溢出的血色漫开,伤口慢慢愈合后,这点流出的血色就反哺了饥饿的它们。
舒窈以为自己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直到浓郁的血腥味将她包围。
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触足正在咬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她心中有个不详的预感,睁开眼睛就见到那片已经失去了光泽、失去生机的灰暗鳞片,被自己不知哪根触足啃破边缘。
出现巨大的豁口。
察觉到她心情不妙,小触足立即松开了这片不小心在进食时卷到的鳞片,小心翼翼地将它压回腹部,然后卷起面前的肉块,放到她的口器里。
饿饿,肉肉,香香。
舒窈这才从已经改变的、完全通红的海水颜色里看出自己所处的境地。
睡着之前能够困住触足出去觅食的那些珊瑚丛,早就大片大片地死亡衰败,变成极其脆弱的存在,触足们只需轻轻一碰,它们就会被折断。
她给自己找的牢笼,终于也困不住这头饿兽。
而她面前,则堆起了高山般的尸身骸骨。
从那独特的上半截脊柱,和下半截全然和鱼类相同的尖刺骨骼,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什么尸体。
全都是人鱼。
而远处,本该被巨大泡泡笼罩,像华丽宫殿般的城池,也变得和这片死去多时的珊瑚丛一样。
巨柱倾塌、穹顶破裂,再不见那些精灵般穿梭于海水中的人鱼们,只有颓废和衰败笼罩,像一座沉于海底的废墟。
舒窈完全呆了。
可她的触足仍然还在使劲吃东西,像是
饿了太久、终于得以进食,还欢欣鼓舞地将那些血肉送进她嘴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想看柒殇祭写的她的触手第 81 章 花笠吗请记住域名
她的身躯已经抵达这些堆起的血肉一半高。
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这些人鱼,都是她在沉睡时,触足们趁着珊瑚丛死亡,溜出去干的吗
是她杀了这些人鱼
舒窈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崩溃,拒绝了又一块血肉的喂养,甚至还强制所有触足们停止了进食。
它们不解地轻轻摇晃着,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吃,这种肉肉是好吃的呀。
谁是谁干的舒窈声音嘶哑地问。
饥饿和痛苦同时灼烧着她的理智。
在触足们感觉到她的怒意,却不能理解她的情绪,只能不知所措地摇晃时,第一条耐不住饥饿的触足悄悄往肉块的方向而去。
它想要喂主人吃好吃的,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然后
舒窈就撕咬下了这条触足。
湛蓝色的血色漫开,属于自己的肢体被吃下去,然后是下一条。
血色的海洋中,章鱼流出的蓝色血液混入其中,这只章鱼在疯狂地啃咬自己的肢体。
触足们被吃掉,又缓缓地、从断裂的伤口里慢慢长出来,或许是她曾经吃光过整个海底那片愈合海草丛的缘故,她拥有了极强的再生能力。
但是她丝毫没有因此停下,只是疯了一样用自己的身躯来填补那恐怖的饥饿感。
不知多久过后。
也不知道是哪一条重新长出的,和巨大身躯相比过于纤细的触足,弯弯地碰上她的眼眶。
不、不哭,吃,吃我
舒窈停下动作。
其他长出来的触足们也纷纷凑到她的口器边,将自己奉上。
我,好吃
我香香吃我
它们感知到主脑传递过来的巨大痛苦,新生的神经细胞没有继承记忆,无法思考出原因,但是却能感觉到那股饥饿感,所以新长出来的触足都会以为,这种饿,只有疼痛能止住。
然而直到此刻。
章鱼的眼睛里才不断地涌出泪水,跟流过的海水融于一体,被这些血色稀释,只有她的触足们知道她在哭泣。
她终于停下了这种疯狂的自噬行为。
因为她知道。
不是它们的错。
如果她没有因为那条人鱼的死亡,就自欺欺人地陷入沉睡,任由身躯陷入恐怖饥饿,触足们不会在珊瑚丛死亡后出去觅食。
全部,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喂好它们,是她没有管好它们,也是她导致了人鱼的死亡。
她又看着那块掉落的鳞片,上面巨大的豁口,似乎也出现在了她的心中。
心脏深处,有一块地方,如同那座黯淡下去的亚特兰蒂斯城,倾塌陷落。
就在此时。
一只漂亮的,像顶彩色帽子的水母朝她游了过来。
她身上的色彩非常鲜艳,红的、蓝的、浅黄色的,蜇足像是短短的纸片彩带,装点在她的伞盖附近。
半透明的伞盖里,同样是这些颜色的细细蛰丝,美丽无比。
咦你怎么不吃
她一呼一吸,绕着舒窈游泳,关切地问道,是杀完之后切得还不够小块吗我特意让箱子它们帮忙切的呢,你得多吃一点,才能快点长大啊。
如此说着,她又围绕着章鱼再转了几圈,你怎么比之前又小了一圈我好不容易才喂大的
舒窈定定地看着这只花竹笠般的水母。
约莫是因为视力不太好,对方看不出她眼中的恍然与愤怒,絮絮叨叨地又说道,对不起啊,你出生的时间我不知道,本来应该轮到我带你的,但是我跑太远了
灯塔和我说了你的事情,说你不小心把那些食物当成了朋友,这都怪我,没有及时和你说,不要靠近那座城,那是灯塔拽过来的食物,最终都要被我们吃
她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声音。
因为小章鱼正飞起来落在她的伞盖上,张开口器,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边缘咬了下去。
“嗷呜”
一口啃下来几片碎碎的蛰足,还麻麻的。
片刻后,小章鱼两眼一闭,被麻晕了过去。
水母
等到舒窈再度醒过来,围在身边的就不止那只花花绿绿的水母,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其他水母。
有的身形修长,通体是深蓝色,伞盖下方的蛰足像是经过繁复的编织,再长长的垂落,如同编着好看发型的少女。
有的全身粉色,蜇足又长又宽,边缘还弯弯曲曲出海浪的弧度,飘动时格外温柔。
舒窈先前从没在这片海域看过这么多的水母。
她们都围了过来。
你就是刚出生的暴食听说你饿得把花笠啃了,结果被她麻晕了,是不是啊
哎呀,你的颜色好酷啊,触足也好可爱哦。
我知道我知道,她就是不小心把灯塔拖过来的那座城当作家的小家伙,花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知道有新的妹妹出生,怎么还跑那么远啊
被其他水母指指点点,先前被章鱼啃掉一个小边的花笠水母再次游过来,老老实实地给舒窈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错了。
舒窈想到那座城,再想到那些不认识的、但是好像被这只水母拖去让其他水母切成一段段的人鱼,她面无表情地又追上去啃。
她要把这只可恶的水母吃掉。
哎哎哎
其他水母纷纷过来拦,你别咬她了,一会儿给她啃丑了,再说了你还想被麻倒吗她也不好吃啊。
舒窈一视同仁,将这些劝架的水母都啃了一遍。
没咬几口,就身体僵直地坠落到了海底。
刚才还劝架的水母们更急了,纷纷跑去找自己身上这种毒素的解药,还有的不由分说去找拥有解毒效果的同伴,薅下一根蛰足就跑回来。
小章鱼再醒来的时候。
整个深渊都知道新生的她拥有暴食特性,还爱追着其他的水母啃,于是纷纷慕名而来,有的特意送上门投喂,就喜欢看她追着自己咬然后被毒翻的样子,有的就是单纯在旁边看热闹。
等到深渊里,重新出现另一座城池,她们才忙忙碌碌地散开。
只有坑坑洼洼的花笠还在试图接近她。
伞盖再不复初见时的美丽漂亮,如果那时候的花笠是一顶时尚帽子,那现在的她就是破破烂烂的草帽。
她指着远处的新城池,语重心长地跟舒窈谈心。
你看,这座城,和亚特兰蒂斯一样,都是灯塔用来补充能量的存在,里面的那些入侵者,都和那些人鱼一样,终究是要成为养料的,这样灯塔和我们才能继续生活
“嗷呜”
话没说完,就又迎来小章鱼的一口啃。
伞盖上又出现了一个缺口。
花笠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不再试图给她讲什么。
看章鱼只是捕着过路的鱼,还笨拙地用触足里的獠牙或者口器里的獠牙当刀,刮鱼鳞去内脏,她有些无奈地接过活,用蛰足卷起海底锋利石块,笨拙地也开始做一样的事情。
然后将一条杀得特别丑的鱼递给舒窈。
你怎么又爱吃还爱挑食啊她很无奈,但是看小章鱼完全不接近那座城,也对里面出现的新生物没有任何兴趣,只好跟在她身后,开始给她搜罗海底好吃的东西。
比如海螺肉。
比如各种撬开后可以大啃特啃的巨大蚌壳和贝类。
甚至还发现了小章鱼喜欢荤素搭配的特点,搜罗过来很多奇异的海草,有的口感吃起来特别,嚼着脆、或者是沙沙的,有的呢吃起来特别清凉。
起初舒窈全然拒绝和她的交流,也不吃她递过来的任何食物,后来被花笠黏烦了,作势要咬她,却被她丢进来一块吃的到嘴里。
本能地嚼了嚼,发现挺香。
她不吭声了。
花笠开开心心地围着她游好吃吧好吃吧我也觉得这个好吃的,你还要吗快点跟我撒个娇我就带你去找。
舒窈呵。
她又追着水母啃,约莫是吃多了,麻痹效果已经对自己不太管用,而花笠为了不被她啃得漏水,只能老老实实带她过去。
就在小章鱼奴役花笠水母作为自己的新杀鱼工具时。
那座新的城池,也在某日黯淡了下去。
那一日,灯塔的光芒无比耀眼,照亮整片深海,而舒窈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水母们都围绕在灯塔周围,随着那仿佛会呼吸的光芒,舞动身
姿。
红的,蓝的,浅黄的
她们像巨型舞蹈团,环绕着光芒,欢欣快乐地起舞,一条条美丽的蜇足相连,像是千万条彩带,在灯火里飘扬。
是海底的巨型烟花秀,也是最不可思议的舞曲。
胜过舒窈所见的一切胜景。
她盯着水母们起舞的水域看了很久,甚至一眼就能见到里面破破烂烂、还乐呵呵地扭动伞盖在转圈的花笠。
小章鱼趴在亚特兰蒂斯城池所变的废墟上,闭上了眼睛,短暂地小憩。
等她醒来的时候
一片半月形的、流光溢彩的鳞片被举到她跟前。
当当当,看看你的宝贝变成什么样了花笠凑近她,语气里带着得意,昨晚大家全都回来了,我特意薅了几个家伙的色彩,给你补了上去,连这个豁口都用特别的黏液补好了,漂亮吧漂亮吧
她还像从前一样话多。
甚至不知用什么水草,将那片鱼鳞串起来,重新系在小章鱼的触足上,然后还把修补好的鳞片轻轻用蛰足推回它柔软的腹下。
水草像是一根鲜丽的、永不脱色的红绳,串着那片鳞,让上面被反复修补又擦拭的光泽亮丽如新。
舒窈看着那鳞片,第一反应是,颜色好像不对。
她刚想暴揍花笠,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这鳞片原本的颜色了。
举起的触足停在半空中。
她呆呆地看着这片漂亮、却陌生的鳞片。
花笠本来的得意慢慢在她的沉默里冷却,变得心虚不已,是、是哪里错了吗你你你、你说,我改还不成吗
小章鱼一动不动。
意识到自己给的惊喜好像酿成了大错,花笠水母格外不安,最后只能将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勉强愈合了小半边的,完好的伞盖方向凑过去。
视死如归道,我错了,你咬吧你咬吧。
章鱼的黑红色触足落在那半透明的伞盖上。
就在花笠以为自己又要破损大块的时候,奇怪的黏液被分泌、涂抹在上面,如同轻柔的抚摸,从她的伞盖一路到生长在边缘的,卡纸般的彩带蛰足上。
等到小章鱼收回触足,面前的水母已经恢复成最初见到的漂亮模样。
然后。
花笠听见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昨晚跳的舞太丑了。
下次跳好看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