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看元棠不进家门,心里直吐槽元家两口子没长眼。
女儿都考大学了,还不趁着这时候上前来缓和关系
你们两口子在那儿跟死了爹一样,咋的女儿出息了就那么难受
好歹元棠姓元,闺女脾气犟,你们白长这么大的岁数了,也这么拎不清。
这要是他,就算是再重男轻女,这会儿也装装样子。连账都算不明白,学习好上大学的女儿,和被赶出家门的女儿能是一样的吗
记者这会儿也瞧见了不对劲,跃跃欲试的要来采访元棠。
元德发和赵换娣还没动作,村干部瞪了他们一眼,赶紧拦着人往村里的晒谷场引。
“元同学家里小,估计坐不下这么多人,走走走,咱们去场上,我让人搬几个桌子椅子,咱们好好谈。”
管他元家的人怎么想,元棠到底是村里出去的,这个荣誉她爹妈不上前来领,他来。
元棠没有多说话,校长也赶紧招呼人一块往晒谷场走。
人群呼啦拉的来,又呼啦拉的走。
中心随着元棠的到来转移到她身上,校长记者村干部,还有锣鼓队都走了。
村民们围着一圈看,也跟着稀稀拉拉的走,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隐秘的兴奋,小声嘀咕着元家的现状。
“赵换娣这下不抖了,大女儿考了个全市第二,大儿子还没音呢。”
“该,早几天我就想说来着,哪儿有当妈的在外面一个劲的埋汰自己亲闺女的。之前成绩没下来那会儿,她天天炫耀说儿子光宗耀祖,说起元棠就是骂,你们是不知道,骂的难听死了。”
“不过元家那丫头也够狠的,连叫都不叫一声,门也不进。”
“进啥啊,严格来说,分家都分了,赵换娣那时候自己说的,要二百块,拿了钱就断关系的。”
“唉,你说图啥啊,二百块就不要大学生闺女了。她往后不得后悔死。”
“后悔也没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让她偏心眼呢。”
“我瞧着她家那个大儿也不成样子,刚才脸那叫一个难看。”
“这下有好戏看了,回头要是儿子落了榜,赵换娣得气疯。”
赵换娣脸色惨白,血色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脸上全部褪去,她浑身冰凉的站在那儿,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
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她都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
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额头,讽刺又傲慢的质问她。
你不是天天盼着元栋考上吗你不是看不起元棠吗
结果怎么样。
元棠考了全市第二
赵换娣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往后倒下去。
元棠被人簇拥着走到打谷场上,这会儿还不算太热,打谷场上有半截子台阶,村干部招呼人去摆桌子。
桌子摆好,他砸吧砸
吧嘴,颇觉遗憾“还缺个横幅。”
现做是来不及了,只能将就一下,等回头再补一次。
元棠考的这么好,光一次表彰怎么够呢。
偏巧,校长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会儿也察觉出自己今天草率了,主要是太高兴,一拍脑门就下了决定。闹了一场波折不说,这个场面也不够正式。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他当校长这几年,就没有一个成绩好到需要来上门表彰的,自然不知道里面的程序怎么走。
现在村干部把台子搭起来,他后知后觉这个场合是亏待了元棠。
立刻补充道“元棠同学,咱们后续肯定会有教育局的领导来的,还会有奖金。不过这都要等到通知书下来。”
通知书拿到手,各种表彰就显得正规很多了。
元棠点点头,道了一句谢。
村民围了一圈,个个都眼巴巴看着接受采访的元棠。
元棠镇定自若,接受着记者的问话。
“元棠同学,你这次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有什么学习的经验呢”
“也没有很具体的经验,如果说有什么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勤奋吧。”
元棠挑拣着说了一些符合当下价值观的话,简短叙述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记者不是没想过追问元棠的家庭是什么情况,但元棠都避开了,没有正面回答。校长也悄悄拽了两下对方的袖子,讪笑着和村干部打配合,把话题都岔开。
村干部心里想的是,元家的情况何必上报纸呢,真要是把好好一则表彰元棠的新闻给扭到探讨家庭教育上,跟他有什么好处。别人指责元棠的同时,也难保不会说他这个干部当的不到位。
还不如不说,反正元家的也不认元棠这个女儿,他出头去讨什么嫌。
他不愿意说,校长就更不愿意了。
且不说把学生的私事放在报纸上十分缺德,就说好处上,他跟村干部是一个心思。
可不能让别的事妨碍了元棠的荣誉。
元棠的荣誉就是学校的荣誉,是村里的荣誉。
这会儿别说元家父母不来了,就是来了要闹,他也要把事情拦下去。
好不容易出个金招牌,他能让人给砸了
一群人心照不宣,记者也逐渐放弃。
按部就班的提问完,又问了一个最常见不过的问题。
“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般遇上这样的问题,学生都会说感谢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再灵活一点的就会沿着说一说亲人是如何为自己付出的,最后提振一下精气神,说自己的成绩有父母的一半。
元棠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虽然是跟记者面对面,但斜对角能看到人群的中心。
她看到,元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站在人群的后面,踮着脚尖,像是等待着元棠会说什么。
就连元柳和元芹都不
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们也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既有对元棠的羡慕和怨恨,也有希望落空的失落。
元棠转过头,声音清晰可闻。
“有的,过去二年,我感谢我的老师,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最感谢的人,是我自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点不能理解。
元棠自顾自的说道“二年时间,一千多天,我是我自己最忠实的伙伴。感谢我自己,辛苦了。”
记者笔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沙沙下笔。
虽然出格,但这话也并不算过分。
尤其是放在高考的背景下,感谢自己,也能延伸说是感谢奋斗的自己,努力的自己。
记者迅速想到了方向,保留了元棠这句话。
“好的,谢谢元棠同学接受我们的采访,祝你未来在大学里也能一切顺利。”
采访结束,人群中的元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校长跟元棠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跟着记者走了。记者和校长一走,除去白老师,就只剩下村里这些人。
村民们刚才不敢上前,这会儿是没了顾忌,个个都上来跟元棠搭话。
有那家长急着回家去把孩子拎出来。
“赶紧去跟你元棠姐姐说两句,人家是大学生呢”
对于村里人的亲近,元棠既没有逃避也没有甩脸子,只要跟她搭腔的,她都会回答一两句。
这会儿就算是有人不长眼想要扎刺,村里人都会帮着把话岔开。
元家那两口子的为人一般,村里人看不上他们的居多,当爹的懦弱不扛事,当妈的一脑袋浆糊。也就是命好,生了一对出色的儿女。
现在看来,是女儿比儿子更出色一点。
元家两口子压错了宝,只把儿子当金宝蛋,把女儿当垃圾。
结果怎么着,垃圾成了金子,金宝蛋迟迟孵不出来一个金凤凰。
元棠说的口干舌燥,有眼力见的立刻招呼着说要留元棠吃饭。
元棠对着一声声留饭声,说道“不了,我先回城里了。”
村干部适时打岔“是的是的,今天太着急了,这样好的成绩,回头再庆祝。”
元棠和白老师从人群中出来,村干部要送她们。
“元棠啊,你爹妈不是”
村干部想说点什么,不是替那两口子弥补,而是觉得这样下去太难看。
回头要是领导干部来了村里,难道还要这样僵着
谁家的状元是自己出来接受表彰的啊,不都得是爹妈跟着的吗
他想劝劝元棠,好歹要上大学了,上大学之前先忍一忍。
反正她开了学就走了,往后出息了,拔一根汗毛都比元家两口子腰粗。何必非要闹到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呢
全天下不和睦的家庭多了去了,只要维持一个表面和平就好了呀。
他刚张
了口,元棠就打断。
“刘叔,我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我想把户口挪走。”
村干部眉毛揪成一个球“什么”
元棠“我要挪户口,之前我不是跟家里分家了吗我在村里也没地,就是个空挂的户口,这次回来我打算把户口挪走挂到我学校的集体户口上去。沪市太远了,有个什么不方便来回跑,还是迁走好一点。”
村干部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想好了没迁走太麻烦了,放在咱们村里不是挺好的吗”
元棠迁了户口,那这个荣誉还能算到他们小河村的头上吗
他心里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后悔元棠那年分家,他答应的太干脆。
怎么就没再劝和劝和呢
元棠坚持己见“还是迁走吧。不过中间流程估计还很长,迁走之前,我还是咱们小河村出来的。”
言外之意,上大学之前她还是小河村的,不管是表彰还是奖励,都少不了他。
村干部叹了口气。
“行吧,你开学前过来拿。”
他说不有用吗
本来迁户口就是只要有接收的,迁出的地方就不能随意卡。
元棠能问他一句,也是给了面子了。不然,她现在满了十八岁,自己去派出所也是照样办,不过是过程繁琐一点。
“丫头,你别怨你爹妈,他们都是老农民,一辈子都在地里过生活,没有受过教育,所以见事浅。”
“这二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
元棠不想听这些。
这么多年了,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话。
左不过就是一个“父母有父母的不容易”,“爸爸妈妈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
听的多了,她心里怨气不仅不散,还会加重。
她打断了对方的话“叔,别提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想考虑这些。”
有什么用呢
她刚重生那会儿,心里还曾经有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她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混的太次,所以赵换娣和元德发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利用她否定她。那是不是自己只要奋发图强,做了人上人之后,父母就会变一种嘴脸对自己了
后来她觉得不是,她那对父母,愚昧到压根不存在什么拜高踩低。
她过的不好,那是她废物不如弟弟,她过的好,那就应该为兄弟付出。
总而言之一句话,谁让你是个女儿。
就跟今天一样,赵换娣和元德发的失望不似作伪,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不为她感到高兴。甚至某种程度上,赵换娣是盼着她倒霉的。
她不倒霉,怎么显得赵换娣正确
如果能选,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元栋拥有这份荣誉。
元棠跟刘叔告别,坐上白老师的自行车。
在来的路上,元棠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全部告诉给了白老师。
她是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意外的,谁能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走向
白老师蹬着自行车,心里替元棠抱不平。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元棠靠在白老师的背上“老师,等我通知书下来,我请你吃饭。”
谢师宴,她准备把教过自己的老师都叫来。
白老师“算了吧,省点钱上大学要紧。”
大学现在还有补助,只是那点补助压根不够。白老师直到,以元棠的性子,只怕进学校就得开始打工了。
“你省着花,到时候学校和县里给的奖金都留着,你爹妈要也别给,自己手紧一点”
白老师像是在教导一个幼童,事无巨细的交待。
太阳热起来,两人顶着大太阳一路回了县城。
元棠说要办谢师宴,就是真的办。
她分开择了两个日子,一天是谢师宴,一天是请自己玩得好的同学和朋友们。
很快,她如愿等到了自己的通知书。
玫红色的硬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被交通大学的经济管理系录取,在九月十六号之前报道。
元棠抚摸着来之不易的通知书,喜悦姗姗来迟。
拿到了通知书,元棠的生活就被填满了。
学校特意让准高二的学生回校,就为了让元棠给大家讲讲自己的经验。教育局也办了一场,让元棠举着通知书站在一中门口拍照。还有各种领导,元棠都没记住,只记得自己收了县里给的五百块奖金,学校也大手笔的给了二百。
另外还有市里给的二百。
加起来一千块。
元棠没有再回小河村,但小河村家家户户都紧紧追着元棠的动向。
有知情的说元棠拿了好多奖金,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一千块
原来读书好也能挣钱啊。
这一下子,不得把自己过去十来年的读书钱都给赚回来
元棠在全县出了名,十里八村都知道小河村出了个女状元。
你说不是状元,是第二名。
害,县第一名也是状元啊
“我就知道,这丫头从小就灵性的很,小时候背着她弟去挖菜,不大点的人都懂事的很。”
“从小就贴心,跟我家那丫头一块去抓知了,换了钱就给她妈买膏药贴。”
“啧啧,怎么就不叫我摊上这会读书还孝顺的女儿。”
“赵换娣真是瞎了,亲女儿就为二百就不要了。”
“她家那大儿子通知书来了没”
“没呢,要我说啊,这个点不来,肯定是没考上。”
“姓赵的这下没脸了吧,以前动不动就说她儿子当大官,又是什么考重点。”
赵换娣是没脸出门,不光是没脸出门,她甚至都不愿意见光了。
她躲在屋里,窗户封的密密实实,她躺在床上,难受的吃不下睡不着。
那天醒了之后,元棠就已经接受完采访走了。
她一肚子不知道怎么说的委屈,就连发泄都找不到人。
这丫头就是这么狠心。
心狠到连亲妈晕倒都不来看一眼就走。
白眼狼
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认亲妈,就是个白眼狼
赵换娣骂人都骂的毫无新意,元德发只是默默听着并不说一句话。
在元棠还把他们当回事的时候,他们可以尽情的闹。
可现在元棠摆明了没有心了,他们反而除了骂两句,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元棠的手段了。
赵换娣骂完元棠,就翘首盼着儿子的通知书快来。
元栋那天在她醒来后发了一场大火,他双眼通红质问赵换娣是不是故意玩他难看。
怎么就不先问清楚是谁,就叫嚷着是他考上了
说到激动处,元栋还摔了一个碗。
后来元栋又缩回了屋里,母子两个都躲在屋里不愿意出去。
赵换娣寄予厚望的通知书总是不来,两人的状态都越发的不好。
元德发是全家第一个意识到大儿子也许是真的落榜了的人,撑着病体他去查了一次成绩。得到的结果确认了他心中的猜测。
元栋落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