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夫妻把店开起来,比起知足常乐的魏娜父母,邹家这两口子简直是给元棠展示了一遍什么叫做新时代的卷王家庭。
早上天还不亮,邹家三口人就很快到了店里把粥熬上,一大锅小米粥,一大锅绿豆粥。邹母把粥和鸡蛋都煮上之后,让她女儿看着火,然后邹家夫妻就骑上三轮车去买菜。
早市上的菜便宜还新鲜,两口子火速买完今天要用的菜,回来的路上就去取提前订好的包子馒头大饼以及肉馅。
回到店里,邹父就开始起锅热油下油条,邹母包带皮冻的生煎包,邹家女儿则是在前面帮着招呼客人,并且给父母打下手。
店里安装了电话,有时候也会接到十楼十一楼的来电,让送点吃的上去。邹家女儿就拎着装好的饭去送饭。
时间到了七点多,写字楼陆陆续续就会有人来上班。虽然人稀稀拉拉的,但是客源却非常稳定。
一直到了八点,会突然来一波大的客流量。
这一批人就不是写字楼上班的人了,而是附近的工地上的人。这一个片区的写字楼现在盖好了七八栋,再往西,还有正在动工的三栋。
工地上的饭都是大锅饭,早上一般就是发两个馒头就点咸菜了事。
有些工人早上想喝点稀的,就会带着馒头过来,喝点粥,奢侈点的加个鸡蛋。
到了这时候,邹母就会催着女儿去上学了。
邹家的女儿叫邹涵,听到母亲催,就赶紧数着数量拿几个包子和油条,再带上鸡蛋和粥。
“妈,我同学让带的,钱我给你放这儿了”
说完就蹬着自行车飞快赶往学校。
邹父邹母再忙上一会儿,早餐就正式宣告结束。
结束之后,邹母洗洗涮涮,邹父就开始抓紧时间把熟食做出来,素菜拌上。
两人一刻不停,紧赶慢赶在十一点多把东西都准备好,等着客人来。中午忙完,下午也不能停,卤菜要提前下锅,卤料也要看有没有缺的少的。
麻辣烫更是要及时补充材料,还要刷干净中午的碗碟。
到了晚上,从六点开始就要忙。
上班的人约着来吃麻辣烫,很快就把店里的位置坐满。
好在写字楼门口有很大的空场,于是邹父就搬出小桌板来,沿着外面的树荫放了十来张桌子。
附近的工人个人一起来,弄一点凉菜,再来一点鸭货,一人一瓶啤酒,气氛高涨起来的时候还会唱两句。
虽然外面没有灯,到了夏天了蚊子还多,但是气氛却是出乎意料的自在。
元棠看见之后,干脆让人买了点彩灯。彩灯搭在边上的树上,能给树下坐着的人带一点亮光,远远看去一闪一闪的,格外漂亮。
这下来的人更多了,甚至不光是这些上班族和农民工,附近的住户也有来的。
邹家父母更忙,但是他们却一点不叫苦。因为元棠给他们算的是基本
工资之外,还要加上一笔分成,是按照销售额来算的。
连轴转了一晚上,邹涵晚上结束了功课也来店里帮忙,来吃晚餐,顺带帮着洗洗餐具之类的。
客人们在十点左右散去,一直到十一点,一家人才终于把一切收拾完,然后骑上三轮车回家。
如此这样周而复始,连元棠都觉得这家人实在太拼命。
邹父和邹母却还是风风火火,不见一点疲态。
来的人越来越多,元棠居然还发现这里晚上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夜市。
先是来了几个冰棍车,晚上在这边叫卖冰棍。毕竟除了这些吃饭的人,也有一些人是来看灯的。
没错,就是看灯。
元棠买的小灯串没花多少钱,但是谁让这边的树木多呢
几十棵树上面都挂了灯,远远看去实在漂亮,于是很多附近的人在家里吃完了饭,就带着孩子过来转悠。
元棠挑的这栋写字楼前面是开阔的平地,晚风吹过来,彩灯摇摇晃晃,把那些小孩子都看的一楞一楞的。
孩子多了,看见冰棍车就想要。
连带着很快就有人在这里卖起了小零嘴。
棉花糖,爆米花,小糖块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元棠甚至在这里找回了一点上辈子摆摊的烟火气。
她经常和胡燕下班之后在楼下转悠,吹吹风,吃点饭。
这天元棠在楼下看到有人在卖玩具,新来的摆摊小贩束手束脚,一脸的老实巴交。
她摊子上的玩具就是些七巧板,华容道,还有些魔方之类的,除开这些,还有几个塑料小鳄鱼。
元棠远远看着就觉得眼熟。
走进了一问,果然是附近那家玩具厂。
“你这是从厂子里批发的”
小摊贩眼神一暗“不是,是我们厂子现在发不出工资了,厂长说把这些玩具抵工钱。”
元棠“发不出工资”
她记得上辈子,这家厂子虽然过了九五年之后艰难维系,但还是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这段时间,按理说这家厂子不至于现在就落魄到发不出工资吧
元棠想要再问,却已经有小孩聚了过来,惊喜的问价钱了。
她看哪个小摊贩也顾不上回答,于是就心事重重的出来。
胡燕此刻手里正举着一串棉花糖吃的起劲,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元棠摇摇头“没怎么。”
话是这样说,但元棠心里还惦记着那家玩具厂。
于是第二天,元棠就早早开了车到公司,然后步行去了那家玩具厂。
越靠近玩具厂,眼前的景色就越熟悉。
元棠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地方。
童佳玩具厂,她曾经打工了好几年的地方。
元棠站在大门外感慨万千。
童佳玩具厂之前是隶属于浦东某个大国营厂子的下属工厂,原
来的名字叫浦东塑料三厂,后来专门做玩具之后改的名字,经营范围也不再仅仅是塑料制品,有时候也做一些铁质和木质的玩具。
元棠上辈子刚来的时候,童佳玩具厂在本地还有一定的名气,尤其是厂子里产出的一种塑料小鳄鱼,在沪市和其他地方都销的很好。
但随着浦东的发展,以及上游单位的重组拆卖,童佳玩具厂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后来被人收购转成私人厂子。买走之后,这个玩具厂也只不过风雨飘摇的坚持了几年时间,最后还是在港岛回归那年倒闭了。
童佳玩具厂倒闭那一年,她只辗转了半年多就离开了沪市回了老家。
对于童佳玩具厂这七八年的起伏,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元棠站在门口,打量着进出童佳玩具厂的人。
此时的童佳玩具厂,基本没有货车出入。就连门口的门卫也不见踪影。倒是有零零散散的工人进出,个个都背着麻袋,显然是从厂子里拿了货出去卖。
正当她准备进去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大门口。
陈珠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往厂子外走。
“陈珠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明明才二十的年纪,陈珠眉眼间就已经有了深深的疲惫,眼白浑浊,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陈珠跟别的工人一样,背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把她的身躯压的弯下去。
听到身后四十多岁的男人喊她,陈珠跑的更快了。
那男人喊了一会儿看喊不住人,于是一跺脚“跑个屁啊,一天到晚着急着回去赶命吗”
“乡吾宁”
给脸不要
他也不着急回去,在门口点了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的。嘴里骂着陈珠不知好歹。
元棠不防在这里遇到了陈珠,两人自从那个暑假一别,后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见过面。
上次听说她的消息还是胡燕说看见陈珠的对象带着她在买衣服,那现在的陈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童佳玩具厂
元棠想不明白。
这一点和上辈子有着本质的出入,上辈子她和陈珠是一起来的童佳,只是陈珠没有待多久就走了,反而她在这里待了好多年。
陈珠离开玩具厂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后来陈珠回到家乡比她还早,她妈王盼儿给她嫁了出去。收了人家好大一笔彩礼,给家里买了一辆摩托车。
再后来的事情,元棠就没有印象了。
也不知道陈珠后来嫁的哪一家,也不知道陈珠后来过的怎么样。
元棠眉头紧锁,一来是因为陈珠也在童佳,二来也是看到了童佳里里外外的各种问题。
她没有贸贸然出现,而是回到公司,先找了史毅拓去问问。
“童佳玩具厂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史毅拓不知道元棠为什么会关心一个玩具厂,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查问了,很快把消息递给元棠。
“你说是童佳玩具厂的老板被人捅
了,所以现在才经营不下去”
史毅拓唏嘘不已“是啊,那老板找小三来着,然后原配气不过,就一刀把他捅了。现在人还没死,但就是在医院住着吊命呢。原配也进去了,他老娘哪儿懂怎么管厂子,就让外甥来了,结果那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来了之后每天不是跟女工勾搭,就是出去吃饭跳舞。厂子没见管多少,钱倒是没了很多。”
“现在彻底经营不下去了,就打算卖掉。”
元棠“厂长是个男的”
史毅拓“肯定是个男的啊。”
元棠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辈子的发展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的女厂长变成了男厂长,陈珠也不知道怎么现在还在厂子里干活。
史毅拓“之前这个厂子就快卖出去了,但是你知道那边最近不是拆迁吗这一拆,那厂长的表弟就改口了,原来的价格往上喊了好几个数,把人家要买厂的人给气走了。我劝你,就算是要买厂,也别买这种人的厂,这前后不一致的,完全不讲一点诚信。”
元棠“我没想着买”
她承认,昨天是有些冲动的想买,但是今天知道这一切跟上辈子不一样之后,她就没想着买了。
一来是她的钱不凑手,她手里的钱现在开始就不能动了,毕竟到了年底就要还贷款。
二来是她现在刚刚在零食行业站稳脚跟,现在就贸贸然再去开辟一个新行业,她也完全顾不过来。
元棠谢过史毅拓,挂了电话之后,她却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陈珠。
说来也是奇怪,她在这边买房子多年,中间也曾有很多次过来这里看动画组的制作进度,只不过那时候她从未遇到过陈珠。
陈珠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太久,久到她以为不会和这个人再产生交集。
谁知道居然现在再次遇见。
元棠把遇到陈珠的事说给胡燕,胡燕也惊呆了。
“她现在在这里”
元棠停顿了一下“她怎么了”
胡燕摆摆手“你不知道吗陈珠她妈找她都找疯了。”
“你毕业走之后,陈珠那时候不是说过一家人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陈珠突然回家说不过了,她妈就找对方说了退亲事但不退彩礼。那家人打了陈珠妈一顿,后来这事就过去了。陈珠妈那两年一直想让陈珠再说一家人好要彩礼。”
陈珠不愿意跟王家小子过,王盼儿是一点没拦着的。她还巴望着,好给女儿再说一家人,这样不就是另外多得一份彩礼
陈珠被她妈拿捏惯了,几乎也没有反抗。
但是谁能想到王盼儿那么不做人呢,她挑来挑去,给陈珠找了一家瘸子。
陈珠跟着她妈去看了一回,回来就吐了。
那人不光是瘸腿,还是个癞子脸。
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脸上长着疙疙瘩瘩的疮,看着就恶心。
陈珠不愿意嫁,这次她比以往的反
抗都坚决,嫁给这样一个人,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王盼儿也不想让女儿嫁,这倒是跟慈母心没有多大关系,纯粹是她不想跟癞子脸当丈母。
可这次拍板的人,不是王盼儿,而是陈珠的爹。
陈珠爹在外面耍牌,越打越大,这几年靠着女儿寄回来的钱还算过的滋润。但是自从陈珠回来,他的手气就越来越差。
不等陈珠再次出门打工,他欠下的钱就已经是陈珠打工一年都挣不回来的了。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指望女儿能源源不断给他钱了,而是立时就要把女儿嫁出去。
谁家给的钱多,陈珠就给谁家。
反正他还有两个女儿,陈珠嫁了,还有那两个出去打工,一样过。
任凭陈珠怎么哭怎么求,陈珠爹都要让她嫁。
最后看陈珠实在不愿意,就把陈珠给关在家里,收了人家的钱,打算就是绑也要给女儿绑去。
胡燕说起这件事还是十分同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陈珠还是跑了,她这一跑,她下面俩妹妹一看情况不好,也偷摸跑了。现在她妈到处找闺女,她爹的牌场账还不上,被人砍了四根手指头。”
“你要是看见她了就跟我说,我劝劝她,可千万别回去,也别让她家里人知道她在哪儿。”
胡燕“她爹现在外头还欠着债呢,她妈现在又是挨打又是干活”
王盼儿靠着大女儿,早就过惯了懒散的日子,现在又要回到那种赤贫的情况里,每天都要疯掉。
陈珠爹现在也不抖了,在村里到哪儿都是夹着尾巴。
胡燕“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哪怕是放在农村,陈珠爹妈这样的人都是少见的。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这样对待闺女,旁人谁不说这两口子不是东西。
现在落到这样一个局面,实在是活该。
可村里也有另外一种声音,说的是陈家这三个丫头跑的,跟元家的简直一模一样。
“都是元棠带的头啊。”
不是她先闹了一出大的,村里谁家姑娘能想到这样
要是元棠最后没个好结果就算了,关键是元棠最后不仅考上了大学,还拿了县状元,风风光光的打了她爹妈的脸,然后一点光都没让家里人沾到,就这样跑出去了。
可以说自从元家跑了三个,陈家跑了三个之后,村里现在都不敢对女儿多克扣,生怕闺女也跑。
现在人人都往外跑着打工,哪个村没有几个出去了之后就杳无音讯的跑出去时间久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真要是姑娘出去了再不回来,这不是白养了
元棠倒是没想到自己走后,小河村还有这样的事。
胡燕摆摆手不以为意“好坏都是别人说的,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说来也是奇怪,在元棠遇到一次陈珠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内,她和胡燕都没有见过陈珠。
一直到年底,胡燕才在公司楼下看到了摆摊卖玩具的陈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