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尚酒,袁润开了这个头,诸臣逢迎,魏帝也乐见其成,晚宴便一直延到了亥时初刻。回到东宫,兴致缺缺的袁润扑到被子上蒙住脸,听着允钦念着礼单,“太史令简行之,赠前朝史卷三套;左都御史李彧,赠核桃木根雕吉祥如意一座青阳大公,赠承影剑一柄。”
袁润猛地抬起头来,“大外祖也来了”
“是二管家代大公来的。”允钦收起礼单,答的恭敬。
“大外祖家来人,怎么不召见呢”袁润一骨碌爬起身,整了整衣服,“快请他来东宫。”
对于青阳这一脉,袁润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每年他的生辰,青阳一族送来的礼物都极贵重,贵重到袁润这个不识货的太子都觉得受不起,加上偶尔会有身边人忆起先皇后为人慈爱清贵,便叫袁润格外看重这一脉。
他曾想,即便不当太子了,回大外祖家改姓青阳,也不错嘛。
真的很不错嘛。
古姓庇佑,家产丰饶,简直完美。
青阳雉进东宫后,已是亥时三刻了。
袁润亲自到门口去迎。
青阳一族,有着自己的规矩体统,就连衣裳纹饰也有着自己鲜明的、古朴又别致的风格。袁润还未迈出门去,就先看见了青阳雉的帽子。
怀安当地特产水缎,比锦缎更有光泽,但因用料太过于廉价,便一直不得献往平城,只献给了当地青阳一族。
青阳雉戴着水缎制成的高帽,帽子两侧伸出两条长翅来,长翅上缀了一溜夜明珠,夜明珠下垂着几条细络子,夜色四合,帽子折着清凉月光,远远看着就像两只巨大的苍蝇翅膀。
衣裳是玄色绸制的只领口与腰间绷了两串碎牙般的珍珠,并不如帽子惹眼。
远处的深浅的山廓也成了背景,今年已是古稀之年的青阳雉,正平举双手于额前,微微低了头,跟着内侍一路走来,典雅又庄重。他的帽子繁复华丽,相应地,一双长靴也用了水缎作面,银线绣成四爪蛟纹袁润记得魏帝是特允了他们绣龙纹的,毕竟这青阳一姓,上古时亦是帝王之姓,据说轩辕帝长子便是青阳一族的始祖。
但青阳大
公恪守本分,虽有孙女做了皇后,但并不以权贵之名妆点自己。
说来,大公若是放开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入青阳族谱,只不过越是名门越重血统纯正,宁肯自绝血脉,也不愿混了旁人血脉进来。
因而就连这些管家,也都是世世代代都在青阳族中侍奉的。
袁润终于等来青阳雉,率先扶住了他,“不必拜了。”
青阳雉颤巍巍道,“礼不可废。”
袁润拗不过,硬生生受了他一礼,亲自扶着他往里走,扯着嗓子问了路上的颠簸,又道“大公近来可好啊”
“大公好得很,一顿饭还能吃三个馍馍”
青阳雉上下打量着袁润,笑了一声,“怀安烘花馍,大公也叫送了一些来,殿下在宫里想必是吃不到这些的。大公他在怀安,实在是惦记的殿下紧啊”
袁润一听就饿了。
宫宴上本就没吃什么,象征性的选了几个名字吉祥的菜点了几口,大部分时间都在接受朝臣祝贺。具体祝贺方式表现为举杯上前,笑意微微,“殿下,喝一杯吗”
还是他那句吃好喝好带来的后遗症。
魏帝没说什么,是崔玄亦第一个开了头,“殿下与臣喝了这杯酒,就算臣功德圆满了。”
这还比较客气,后头来敬酒的人都带了几分能在酒桌上压制袁润的欢快,“殿下不喝,就是瞧不起臣。”
“殿下,臣干了,您随意”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袁润不好推辞,只能一杯接一杯的灌着。
心里的吐槽一刻不停我怕过谁我三种颜色的一起喝过,还怕喝你们这没一点度数的果酒但我喝归我喝,你们劝我喝就是你们的不对
没吃多少东西,喝了很多酒,现在的袁润真的很饿。
听到青阳雉提起吃的,袁润来了兴趣,“到底还是大公惦记我。”
青阳雉笑了一声,“进东宫前,有个内侍拿去检查了,想必马上就能送过来,殿下不要着急。”
“内侍”
袁润眨了眨眼睛。
“哪来的内侍这么不长眼,竟然要检查青阳氏送来的东西”
“内侍”
魏帝今儿为袁润办了一天生辰,折子堆满了书案,即便他此刻换了衣裳坐在案边,也始终定不下心
来去看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王璨今儿指了靳予去看着东宫的动静,实在是怕袁润耍酒疯掀了东宫的顶儿,而允钦年纪小资历浅,袁润向来不服他。结果靳予刚去,就看到袁润召青阳家的人入宫,还有内侍来取走了青阳雉手中的东西。
靳予对东宫的内侍说不上全认得,但几乎也个个面熟,这个陡然冒出来放内侍太过于陌生,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到东宫何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要说是小火者,面生也不为过,可是火者什么时候能来接青阳氏的东西了
靳予越想越不对,连忙去禀给了王璨。
事关东宫,王璨也不敢马虎,第一时间就说与了魏帝。
魏帝也不敢肯定那冒出来内侍是袁润的小伙伴还是刺客,如今父子间的关系略有缓和,他也不想因为插手东宫事务,再和袁润起一场腥风血雨。
于是他道,“先增派些人手,盯紧一点,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
吩咐完了,心里终究不安,接连翻了两封折子都看不进去,倒是王璨在旁道,“殿下,今儿听说冀云到平城这一路上出了个飞贼,已害了多人性命,但李大人那边却毫无动静。奴方才见这折子,似乎说的也是这一件事情。”
青阳大公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接连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女,熬走了众多小辈,此刻是这青阳族里唯一的当家人。
亥时三刻,他该就寝了,可今夜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了那些故去已久的亲人们他披衣起床,铺开纸来写了几个字,却因为心绪不定,接连滴了几滴墨在纸上。
心乱如麻。
天边有雷,低低的,沉闷的,如同滚过刀尖一般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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