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玲子再次来到灵脉中,墙外的妖怪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捧着酒杯相谈甚欢,她路过他们,推门而入。
茂盛的树荫下,举止庄重、身形修长的先生正坐在石桌前,手持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夏目玲子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那双如日中天的眼睛微微抬起,向她投来如往常般温和的目光。
夏目玲子回过神,沉默着走过去。
钟离站起身,“你来得正好。”
夏目玲子无意识地抿紧嘴唇,低头看着石桌上的纸,“这是为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寻找红圈,为什么会来到这片如同倒悬天空般的净土,这都是因为
“听闻你有一本友人帐。”夏目玲子听见身旁的人一如既往的嗓音舒缓,像山巅不曾动摇的稳固山石“因为你,这里才不至于太冷清,我应该感谢你。”
夏目玲子愕然看着这张纸。
对,她的初衷就是想要得到他的名字。她都忘记了。
成熟而温厚的女孩有些怔愣地拿起这页纸,“我一定会仔细保存的。”
那么再见了,她古老的朋友。
自那以后,夏目玲子没有再来过。
招财猫在石桌上玩毛线团,一张猫脸憨态可掬,“人类就是这样,很快就怀胎,很快就生子,很快就死去,一回头的时间而已,转眼就什么都不剩了。真是可悲。”
钟离拿起一叠糕点摆在他面前,“如果在意她的话,大可以去看看她。”
斑立刻炸毛,“我才不会在意她呢”
大妖原地弹跳三尺高,嘴一张就想要大吵大闹,还没来得及喊出第二句话就在钟离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僵住身体。
他静静地站在石桌上,收拢四肢,缓缓卧了下来,假装自己只是个会说话的招财猫馒头,“哼,就算我去找她,也已经见不到她了。”
“哪怕是和其他人类相比,玲子的寿数也很短,这丫头真过分。”
钟离眨了眨眼睛,“是吗。”
身处没有日月流转与春秋代序的灵脉之中,很难对时间敏感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的年月。
长生的神明微微侧头,石桌旁枝干结实的树木岁岁年年都葱郁且生机勃勃,这些树是夏目玲子带来的树枝化成的,一副能常盛不凋的样子,精神抖擞地荫蔽着树下人。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伸手捋了捋招财猫柔软脊背上顺滑的毛发,“我倒觉得她还在。”
斑不这么想,用鼻孔用力出气,“你倒是看得挺开,我还以为你把玲子当孙女。”
钟离哑然失笑。
虽然玲子不再过来,但妖怪们还是常常在墙外开集会,有什么觉得好的东西都会敲门进来给钟离放下,积年累月,负责储存物品的房间被塞了个满满当当,胆大的妖怪会趁机搭上一两
句话,胆小的妖怪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玲子会和妖怪们举行各种各样的比赛,彩头就是妖怪们的名字,常常让钟离来当裁判。
这个习惯延续下来,妖怪们之间的赌约总是请钟离来当见证人,甚至不少妖怪和别人闹了矛盾也会请钟离来仲裁,评一评谁对谁错。
今日又有两个妖怪起了争执。
听了他们的讲述,钟离放下手中的茶杯,“朋友丢了”
“我在附近看见了她撒的花。”长得像幽灵的妖怪愤怒地指着身旁的妖怪,“除了她以外没人去过那个地方,我朋友的气息就是在那里没了的,肯定是她”
“你就说吧。”头发上缀满了花朵的女妖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污蔑别人都不用打草稿,谁能说得过你啊。”
幽灵妖怪露出愤怒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想骂人,碍于在钟离跟前才没有发作。
眼见他们两个要大打出手,斑从钟离的怀里蹦上石桌,“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他对幽灵妖怪说“你朋友失踪的地方在哪里,我去看看。”
两个妖怪给斑带路,互相瞪视着走了。
庭院又冷清下来,茶壶中的茶叶味道已经淡下去,钟离起身进入屋内,想要换一种茶叶。
他扫视一眼储物柜中鳞次栉比的茶盒茶罐,决定试一试茶妖在雪地里种出来的茶。
冒着白气的热水浇下,青色的茶叶旋转着舒展,茶香骤然四溢,气味仿佛初冬的第一场雪,清冷而舒缓。
茶水才入口没多久,斑和两个妖怪就回来了。
那张猫脸上很难看出什么表情,但钟离和他相处日久,一眼就看出其下隐含的懊恼与疑惑,“没有线索吗”
斑的表情更不爽了,“一点气息也没有。”
他没好气地看向幽灵妖怪,“你确定他最后去的是那里吗”
幽灵妖怪沮丧地点头,“我们约好了在那里见面的,他不会不来。”
但他在相约的地方等了好多天,连朋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于是他到处去找,朋友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八方不见音讯。
斑卧在石桌上,一时陷入沉默。
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小心错漏过去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衣物摩擦带来的细微响动。
招财猫仰起头,只看见一缕轻轻摇晃着的金棕色发梢。
斑坐直了圆滚滚的身子,“你想干什么”
钟离拿起桌上一件玉石摆件,“虽然我尚且不能离开这里,但化身还是可以出去走一走的。”
他手持玉石摆件,稍稍一抛,莹润精美的摆件落地就变成了一个人,长发披散,面庞莹白如象牙,灿金瞳孔下流丽朱红颜色灼灼。
斑微微睁大了眼睛。
墙外的妖怪们正姿态豪放地坐在地上,边喝酒边谈论最近的趣事,氛围非常热闹。
直到虚掩着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缓缓踏步而出。
空气顿时寂静下来,所有大大小小的妖怪都站起来,满怀好奇与敬畏,目送此地头一回走出庭院的主人带着猫和两个妖怪离开这里。
有妖怪悄悄透过重新虚掩的门缝往里看,却困惑地发现,刚刚离去的那道身影仍在树下的石桌旁安然品茶。
幽灵妖怪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湖边。
此时正值暮春,湖面映着蓄满春色的花枝,波光粼粼,景色正盛,是让人闻着空气都觉得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花妖说“这湖边的花之所以这么漂亮,就是因为我来过。”
她说完,瞪了幽灵妖怪一眼,“有花的地方就会有我。”
幽灵妖怪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可是你来过之后,我的朋友就突然不见了。”
钟离环顾四周,“稍安勿躁。”
在那双平和的金瞳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地显露出来。
在妖怪们眼中备受敬畏的神明微微蹙眉,往湖边走了几步,“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幽灵妖怪振奋起来,迅速跑到湖畔,哗啦一声把头浸到水下,睁着眼睛一寸一寸地搜寻。
没过多久,他捞上来一个陶壶,上面贴着一张符纸。
斑看了一眼,嗤之以鼻,“真是拙劣的封印手段,想必又是哪个不成熟的除妖师干的吧。”
真是的,一群就会乱来的除妖人。
花妖撇过头,“就说不是我做的。”
幽灵妖怪捧着陶壶,喏喏地跟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朋友被封进陶壶里,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得团团转,“要怎么样才能把他放出来”
钟离对着他怀里的陶壶沉吟片刻,伸手捏住符咒的边缘,轻轻一揭就撕了下来。
陶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骤然碎裂开来,一个细长小巧如蜡烛的妖怪从里面掉了出来,被幽灵妖怪手疾眼快地接住,他懵然坐在朋友宽大的手心里,摇头晃脑,“发生什么了”
幽灵妖怪喜极而泣,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给手心里的小家伙洗了个澡。
花妖一脸嫌弃,轻轻俯身和钟离告辞,一甩头走了。
幽灵妖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他一贫如洗,没什么能用作谢礼的东西,蜡烛妖怪听他把一来二去讲完,徒手搓出一把跟自己一样大的蜡烛。
“这个香薰有安眠功效”他满脸笑容,“保证你能做一个好梦。”
钟离接过香薰,微微颔首。
幽灵妖怪千恩万谢,抹着眼泪飘着离开,他的蜡烛朋友坐在他的肩膀上,想方设法地安慰他。
斑搭在钟离肩膀上默不作声当围脖。
湖泊恢复了它本有的宁静。
某刻,钟离抬起手,掌心一握。
一只木制箭矢被他轻描淡写地捏住,箭尖正朝太阳穴。
钟离手指一捻,箭矢应声而断,“阁下何不现身一叙。”
然而这片鲜有人烟之地除了树叶互相摩挲的沙沙声,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
钟离反手将断裂的箭矢掷了回去。
锋利的尖端仿佛能刺透空间,箭矢没入了摇晃的树影,破空声才后知后觉地响起。
暗处的人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拂上自己的胳膊,摸到了一手猩红的粘腻。
箭矢只是擦过了皮肉,伤口不深,看来还是手下留情了。
但问题是,他在箭上抹了一层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