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何让暂时多余的粮食发挥作用”的问题, 谢大公子首先分析了现在的情况。
这场雪之后,虽然蝗虫会消失,但也不利于农事, 之后就是和州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 将会持续二十天左右。
适合冬季种植的农作物并不多,需要在种植上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多, 也不适合打井挖渠, 可以多做一些准备工作。
然后当场拿出了分配方案。
其一,用于采购湘州的良种,承担推广作物可能带来的损失。
其二,用于铸造农具,制定条例清晰的契约, 以来年租借给农户为条件,雇佣他们使用新农具打理官田。
其三,雇佣青壮年去清理干涸河道里的蝗虫卵,以防来年春天再次兴起蝗灾。
再有多余的钱粮,可以用于雇佣没有耕地的百姓修路或是修筑官府建筑,组织拥有手艺的百姓制作手工艺品与会州进行商贸交易。
另外, 他也提到在发放完赈灾的粮食之后,会有一部分的兵力闲置, 可以让他们克服困难, 去寻找新的水源和打井。
给出大方向后, 谢攸还表示自己需要去借阅一些公文,在了解更多实际情况之后, 再完善计划。
萧云“世上竟有大公子这般完美的人。”
必须强调,凡事做到尽善尽美,但不要求别人如何, 是一项令其队友高兴万分的美德。
谢攸笑着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问她杨虞何时方便被他上门拜访,又问她自己准备的伴手礼是否妥当。
萧云迟钝地意识到,谢攸去见杨虞,在旁人看来,也许可能大概是去见家长。
但杨虞可不是她的亲哥。
她忽然想到现代的某个情感诈骗故事,女方为了嫁给有钱男朋友,虚构了自己的身份,还请了一群演员来扮演自己“家境优渥,素质良好”的家人,最后成功领证。
嗯至少她不图他的钱。
萧云“兄长昨日又去柳平县了,估计要几天才能过来。”
先拖一下,能她串通好口风再说。
两人又讲了这段时间的一些经历,不到一个月没见面,彼此都经历了许多。
萧云的事情暂且不提。
谢攸回谢氏之后,虽说因为“未来主母人选”的问题与家中有些矛盾,但并未影响他的继承人地位。为祖父请了名医调理身体后,他便开始逐步接过家族产业的决策权,调整后续的发展方案。
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和充实,若不是萧云给他寄了信,他可能都开始准备接任家主的仪式了。
萧云“看样子,伯珩是真的不打算入仕了。”
“我喜欢过闲散日子,曾有隐士之志,只是人生在世,难以完全从俗务中脱身,接下家主之位已是无奈之举了,再为朝廷尽忠是万没有精力的。”
翻译一下就是想过自在日子,不去乌烟瘴气的朝廷受罪。
萧云很遗憾很难过,但只能表示理解。
谢氏要是黑心一点儿,其实不必如此避让,因为越是乱世,世家的权利越大,他们要是想,盛国的朝政可以一直把持在他们家手中。
就像她前世古代某时期的王氏一样。
人家只图自保,她再强求就显得不地道了。
没关系,她可以让他家人自愿给朝廷打工,谢三公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接下来两人一同忙了几天,一人负责制定计划,一人负责发号施令,很快便将平渠县的恢复民生计划推上正轨。
杨虞也正好从柳平县赶回来。
萧云赶紧把他喊过来准备统一口径。
研究种田几个月的杨虞看起来像是个地道的农民,肤色变成小麦色,头发简单地束高,衣裳是深色耐磨损的衣料,眼神坚毅心中有信念。
与当下崇尚的白面郎君背道而驰,也与当初为妹妹冲动莽撞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很好,这么大的外貌变化,即使他俩长得不像,其他人也不会怀疑。
杨虞见着她,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您唤我来是有何事”
他是见过太子真面容的,也知道使用“杨环”身份的其实是太子本人。
只是以为她是在男扮女装,而不是原本就是女人。
所以当萧云说“我对象说想见我哥”的时候,他大为震撼,一时说不出来话。
萧云“虽然孤喜欢男子的事情说出去很不好,但谢大公子的才华实在是令人心折。”
杨虞更加震撼。
太子殿下为了招揽人才已经拼到这份上了吗
不至于吧
看完谢攸这段时间给准备的东西之后的杨虞刚才是我武断了。
这水平,这效率,性别也没那么重要的。
反正殿下将来可以有三宫六院,里面出现一两个男人也没什么。
杨虞彻底理解后,仔细记下太子殿下嘱咐的所有内容,又问“那万一谢大公子问我您日后有什么打算呢”
一切让她自己做主的借口很好找,用老一套的话术就行。
但作为相依为命的兄妹,说他不知道她日后的打算,也没有问过,就显得有些假了。
萧云哽住。
老实说,她是一时上头才跟谢攸谈的恋爱,到现在都没有想好真进行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该怎么办。
或许是受到上一辈子的家族环境影响。
在她的概念中,哪怕是见了家长,哪怕是已经同居了,距离结婚都还有很远的距离。
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她的堂妹。
堂妹家里很有些对她过度保护,把她宠得有些叛逆,满了十八岁后很快就谈了恋爱,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跑出去找对象,言语风格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五叔夫妻担心那男的是那种在社会上瞎混的小混混,托人调对方的档案。
最后托到男方母家亲戚头上,闹了好一出笑话。
小情侣不那么正式地见了双方的家长,之后更是明目张胆,经常一起出去过夜,五叔夫妻也仿佛没有给女儿设过门禁一样,看起来十分放心。
这对小情侣仿佛爱得十分火热,又门当户对的,当时家里人包括萧云在内,都觉得他们会成为难得的,由自由恋爱步入婚姻的夫妻。
结果还没过一年,就爆出来那男的脚踏三条船,除了她堂妹之外,还谈着俩网红。
堂妹对此没什么反应,分了手之后依然跟那人当朋友,顺便谈了对方的兄弟当新男朋友,依旧爱得火热。
大家对此非但没有惊讶,反倒释然。
因为这才是圈子里的常态。
萧云对这种行为既不赞成也谈不上反感,自己不会做这种事,但也不会因为别人这么做而谴责什么。
她认可“爱情是调剂品”的观点,对婚姻的“神圣”嗤之以鼻,因而时常将其踢出人生计划。
谢攸跟她观点相似,不觉得婚姻需要爱情,认可它所代表的是利益的交换与家族的联合。
如果没有她的话,他绝对会选一位身份合适,背景干净的贵女成婚。
之前派大裴夫人去杨府,也是试探成分居多。
但他现在似乎有越来越认真的架势,搞不好真愿意克服一切困难来娶她。
让她抛弃太子的身份嫁给他是万万不可能的,但让她从此抽身也很难。
长长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问就是事业上升期,三年内不结婚不生子,看他愿不愿意等。”
要是真愿意,她就争取三年当上皇帝,五年换回女装,七年之内迎娶他当皇夫。
时间再短,她担心盛国以后跟他姓谢。
杨虞欲言又止。
但不好对太子的私事发表意见,点点头就去见了谢攸。
两人见面的借口是商谈治灾细节,所以在最开始的不自在后,杨虞很快就进入状态,与对方展开讨论。
在两人的关系逐步拉进之后,杨虞开始试探谢家对他“妹妹”的态度。
试图找到不答应这桩婚事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说法也还是有些伤人事业重于感情什么的。
而听在谢攸的耳朵里,就是他听说了自己大伯母在杨府的言论,心生不喜,嫌弃谢家高门大户,会委屈自己妹妹。
他一边后悔当初的决定,一边保证自己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还主动提及家人的性格与过往,表示大伯母只是个例。
杨虞又问了几句,见谢攸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才支支吾吾地表示“妹妹她至少三年之内没有嫁人生子的意思,说是无暇操持家务,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也会让旁人只当她是谢氏的夫人,妨碍她”
“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谢攸失笑,微不可查地叹息,方认真地说,“谢某不才,却也并非无用之人,不会勉强她去做不喜之事。”
“我也相信,女子之身,不会成为她前行之路上无法越过的阻碍。”
“我与她之间,若是只需等待三年或数年,便很好了。”
杨虞心虚到爆炸,差点儿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
这两人之间的困难,确实不是等待就能解决的。
杨虞“恕我多言,只是谢大公子可否告知,您到底为何非舍妹不娶”
谢攸一愣。
恍惚间想起自己初时的避嫌态度,一时也很难想起自己的心态是如何转变的。
或许是因为世上能入自己眼的人很少,对她多的几分关注与宽容,在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下转为了男女之情。
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一生按部就班,几无差错,遇上她之后接连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回到原本的生活后反倒难以适从,留恋着她带给自己的惊喜感。
无论如何,在与她相识相知后,从前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便再难凑合。
“去微是极好的。”
心中千回百转,谢攸最终这么回答。
杨虞“是我多问了。”
不是很懂爱情。
他还是想想殿下说的“间作和套种”是什么吧。
又过了几日,谢攸托家里找的擅长农事的隐士抵达了平渠县,萧云托人买的棉花种子也到了。
她价格开得很高,那湘州的富户担心她太亏,送了很多其他的良种,还有一批棉花和各种制品的样品。
萧云见这些棉花制品的工艺非常成熟,很是惊喜。
要是真种成了,就能跟对方寻求长期的合作了。
至此,平渠县的事情都步上正轨,萧云才授意和州刺史安排个人过来暂代平渠县令。
不能动她发布的政令的那种。
和州刺史也很识趣地从州府中挑了个资历老,性子佛系的守成之人过来当代理县令。
这位新来的林县令很是和气,杨虞跟他商量什么都说好。
就是那被砍了族长,夺去半数家产的林氏族人找上门来求他做主,他都表示“我会州丘乌林氏跟你和州平渠林氏早分宗了,如今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有,本官也不可能因私废公。”
主打一个老实本分。
萧云因此也闲下来,与谢攸在街上闲逛,顺便看看人口恢复的情况。
因为发赈灾粮和以粮食为报酬劳动岗位的一系列政策,再加上“家乡”对这个年代人的重要性,许多还没有走远的平渠人纷纷选择回来。
尽管还是冬日,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的,很有烟火气。
也让萧云很有成就感。
虽然她知道平渠县的情况跟柳平县和随郡相比,只是新手村难度,但还是产生了“果然没什么事能难倒我”的膨胀想法。
“杨姑娘”
低头挑选簪子的萧云转头,见到抱着一堆纸包的阿晴,笑着说“有些日子没见,近况如何”
阿晴笑得阳光“我听您的建议,自立女户,又雇了身形健壮的婆子,如今守着分给我的铺子过日子,自然没什么不好。”
萧云知道她是在捡好听的话说。
有那样的过往,又跟卖了自己的娘家人那么近,怎么会万事无忧
她也没有拆穿,只说“恭喜”,随后被点心塞了满怀。
萧云挑眉“这时节的点心可不便宜。”
毕竟很耗费粮食。
“跟姑娘的对我的大恩来说,不值一提。”阿晴笑眯眯地看了眼她身侧的谢攸,“况且这是我特意去跟城东办喜酒的人家要的喜糖喜饼,他们一听说是送给姑娘的,恨不得全塞给我。”
说完也不等萧云回应,转头就跑了。
萧云抱着满怀的点心,并未羞涩,只望着对方的背影,情绪不明地说“或许是我忘性大,竟觉得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地想要汇报我。”
真淳朴啊。
突然就有些理解霸总对清纯小白花的另眼相待。
谢攸“心正之人,对于他人的帮助,总是想要回报的。”
为了证明自己也是心思正直的人,萧云紧接着说“伯珩帮助我良多,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总觉得,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她确实考虑过回报对方的事情。
不说白嫖后给与补偿才好更多地白嫖这一定理。
就是感情方面,若是只有一人在单方面地付出,会导致非常多的问题。
但问题在于谢攸可以处理好任何事情,别人插手只会破坏他的计划。他本人也没有很强烈的获得欲,对很多东西都无可无不可。
为此,萧云甚至考虑过给谢氏一些利益。
又觉得涉及对方家族会让事情变得非常复杂,才最终作罢。
谢攸转过头,略有些惊讶“保护三弟的人不是你派去的吗”
她眨眨眼睛“举手之劳,我并未放在心上。”
人家去替她办事,总不能连安全都不给保证。
他淡淡一笑,拿她的话来回复她“我亦只是举手之劳,未曾放在心上。”
比起那些想要借用谢氏的权势,求到他头上的人,只是想让他出出主意,甚至从未宣扬过两人关系的她简直是可爱。
萧云“那你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去取来送你可好”
“我所拥有之物,足以让世人艳羡,已经许久不想得到什么了。”
谢攸用绳子将她怀里的一堆油包捆成一串,提在手中,见她实在是好奇,才回忆道“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幼时被人说笑的事情。”
“我那时非常喜欢月色,时常坐在院中看到月落日升,以致次日的功课完成得有失水准,被先生罚过许多次也不改,还会问先生要如何才能永远将明月留在身边。”
“先生说这是人力所不可为,我难以相信世上会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为此想过许多办法,以至于家中人觉得我疯魔,也想尽办法让我打消念头。”
“母亲在夜里置盆于院中,指着盆中的月亮对我说,玉盆属于你,此刻明月也属于你了,我只嫌水中的月不够皎洁,太过易碎。”
“父亲命人用无瑕的美玉雕琢成月亮,我嫌太过匠气,是冰冷死物。”
“四叔制作了一盏极为精巧的玉灯,光华冷白,甚至能模拟月的阴晴,我嫌其只仿到了表面,灯油烧尽便只剩丑陋内里。”
“我终是没能揽月入怀,于是立志做一个如月色皎然的人。”
此刻,谢攸终于想通了杨虞的问题。
他从不是将就的人,也从不是圣人君子。
眼前美好但不能轻易揽入怀中的事物,会让他想要得发狂。
萧云没注意到谢大公子逐渐变化的目光,她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再心中直呼牛逼。
这是什么“既然得不到那我就成为你”的励志故事
怪不得谢大公子做事这么讲究,还力求过不在己方,用高尚的德行将所有人衬托成小人。
“能坚持这么多年,实在是厉害。”她由衷感慨,“我小时候觉得我爹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不顾妻女的垃圾,立誓绝不跟他一样为了工作委屈在意的人。”
她深沉道“后来我发现,只有亲近在意自己的人,才愿意理解和受委屈。”
去拿下五千万的单子,和鸽掉朋友的晚饭邀请,她选择前者时从来都不犹豫。
长大之后还是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谢攸“问心无愧便好。”
“确实。”
她附和,正打算邀请对方跟自己一起出发去随郡,就见到街道的另外一边,一队骑着马的人疾驰而来。
来者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而是一群高呼笑谈,仿若土匪进村的戴甲壮汉。
这群人不仅在禁止纵马的城中疾驰,还丝毫没有避开路上行人的意思。
好在城中人似乎对此见多不怪,很是熟练地朝两侧奔逃,挑起重要的家当就往角落里跑。
只有谢攸跟萧云没有避让。
没有这样的习惯。
也不可能助长这群人的气焰。
一行人注意到他们,纷纷扬鞭,朝着站在路边的二人靠近。
到非常近的时候,那领头之人才假模假样地大喊了一句“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话音刚落,就拉住缰绳。
嵌有赤铁的马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踹到谢大公子那张价值连城的脸上,就飞去了五米之外。
暗卫的剑指着领头之人的脖子,原本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的护卫跑过来将一行人围在中间,让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被削去前蹄的马发出痛苦的嘶鸣,血腥味开始弥漫。
被指着脖子的头领摊开手,眼中犹有笑意“我也不是故意的,没要这么大的阵仗吧”
因萧云的人多寡言少语,只听主子命令。
也因方才险些受伤的人是谢攸而非萧云,带着谢氏护卫赶过来的箬竹声音凌厉地说“你方才明明就是故意的,莫不是背后有人授意你行刺我家公子”
头领脸色微变。
他看了看被一堆护卫护在身后的女人。
戴幕篱,个子高挑,打扮富贵,还有这么多护卫,是情报里的杨八小姐没错。
他又看了看女人身边的男人。
长相俊美,气质文雅,打扮也跟情报里没有两样。
但说好的“杨家千金在平渠县找的小白脸”呢怎么带的护卫跟那姓杨的一样多
而且都用上“行刺”这种词了,身份肯定没低到哪里去。
到底是谁给的假情报
又是谁出的主意让他们拿杨家小姐身边的小白脸当下马威的
头领在心中将所有相关的人问候了一圈,再开口时的语气全然不同“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怎么会叫他们闪开呢”
萧云幽幽地说“还不是怕我追究,将你们扣在平渠,再派人去跟你们王爷要说法”
他脸色巨变,没想到话说了两句就暴露了身份。
“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她继续用阴冷的声调说,“敢无视禁令,如此猖狂地在街上纵马的,也只有东武王手底下某些仗势欺人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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