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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鸽子讨厌死,自己这张比脑子快的嘴。

    她捅了娄子,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抬眼向知晴投去求救的目光。

    自己则一副等待判刑的模样。

    “娘子不必忧心。”

    “那位六分半堂的千金还未与苏楼主完婚,两家又势同水火,怕是这姻缘难结。”

    知晴怕虞兮多想,特意把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如今的关系点出。

    杨总管每日都会过问娘子的事,这代表杨总管背后苏楼主对娘子的心意。

    一个男人若非对女子有意,何苦问得详细连娘子今日可笑过、娘子用了多少食物,可有偏好、娘子是否有问起公子这类话都会,可想他的真心。

    有知晴的描补,小鸽子如蒙大赦。

    立刻蹲向虞兮身旁,拿脑袋小心翼翼靠向对方,几分可怜小狗的味道。

    小鸽子,附和道“对对对,知晴姐姐说得最在理。六分半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家女儿肯定是位罗刹女。”

    身边人的话并未让虞兮浮起半点喜色,语气平淡,道“不可妄言。”

    “苏公子的未婚妻,岂是我们随意议论的再者,家人之过怎能落到柔弱女子身上。”

    摸着才剪出轮廓的红纸,虞兮似有所思,停顿片刻,重新动起剪子。

    又言“我倒觉得这位姑娘,或许是位才情惊艳的女子,或许是位性情坚毅,内里如水般温柔的女子。虽未曾一见,但想她与苏公子之间能结下婚约,必然会是他的良配,也算佳偶天成。”

    头依靠在虞兮的腿边,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小鸽子嘟嚷道“才不是,苏楼主喜欢娘子。”

    什么雷家小姐,呸呸呸

    她可听哥哥说了,此楼是苏楼主自小居住的地方。能住进去的人,恐怕唯有楼里未来的夫人。

    瞧。现在这儿是她家娘子住的,什么雷家小姐,人影都未见到。

    作为老来得女,小鸽子又是被哥哥亲手带大,自是性格天真了些。

    她要喜欢一人,就是天上的月亮,但要讨厌一人,就是泥塘里的泥鳅,爱恨分明。

    被小狗儿额前毛茸茸的碎发,蹭得小腿发痒。

    虞兮收着剪子,用小指戳了戳小狗儿,“浑说什么胡话,苏公子琼枝玉树,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人,这话一说,会陷他于不义。”

    继续剪花的同时,虞兮意味深长道“喜欢是很广泛的词。对花的喜欢是喜欢,对猫狗的喜欢是喜欢,对志趣相合的人的喜欢亦是喜欢,正如我对你们的喜欢。”

    小鸽子,好感100,心动值30。

    小鸽子感动得眼含热泪,泪汪汪看向虞兮,最后抱住她的腿,“啊啊啊啊,娘子我也喜欢你。”

    虞兮眼里笑意渐浓,道“嗯,我知道。”

    知晴在一旁不知作何想,望着笑靥如花的虞兮,不同小鸽子那般把此事抛之脑后。

    取出素白的帕子,她莲步轻移,用帕子盖在虞兮左手,取走剪子。

    见人疑惑地望向自己,知晴声如细丝,道“娘子歇会儿。不如让我来剪纸花,我这手可不止会梳妆,对剪纸花同样有些心得。”

    将红纸与剪子放置在石桌上,她动作轻柔地翻过虞兮的手,以掌心向上,那素白的帕子染着点点红梅,那食指表面被剪子戳了道口子,知晴不做多言地用帕子压住伤口。

    瞪着惹事精小鸽子,知晴把她像提小鸡似地提起来。

    “不许赖在娘子身边,过来。我记得你说家传是制花,父亲是汴京有名的屠待诏,这剪花对你该是不难吧。”

    “唉哟,别难为我嘛,”小鸽子缩着脖子,“家父是家父,娘子都说祸不及子女诶。”

    知晴被小鸽子气得两眼发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学问就别乱说话,哪有称呼自家人是祸害的。”

    小鸽子无奈,眼神漂浮“父母嫌我愚钝,没教过我做簪花,你这剪子拿给我等同于什么来着,我哥说这叫宝剑蒙灰。”

    知晴算服了,这丫头不学无术,还挺自傲的。

    把人按在身旁,准备手把手教学,严厉如师,弄得小鸽子欲哭无泪。

    攥着素帕,指腹的疼来得后知后觉。

    虞兮看着两人斗智斗勇,犹如在看一场戏剧,既好笑,又好玩儿,尤其是小鸽子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一幕严师笨徒的画面,让那道口子带来的疼痛都稍稍减弱。

    入夜。

    月正圆,散发着莹莹光晕。

    虞兮与两人互道晚安,小鸽子从剪纸花的噩梦里摆脱,高兴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往楼下去,知晴反而落在后面。

    拉着人衣袖,虞兮悄声道了声谢,说等帕子洗干净在还给知晴。

    知晴心疼地拉起虞兮的手,白日被剪子戳破的伤口,虽已结痂,但指腹红肿隆起,伤口下结着黑紫的淤血,看得人心惊。

    “娘子。若难过,别憋在心里。”

    “小伤而已,”虞兮抽回手,叹道,“其实我并不难过,你们也不用挂在心上。”

    她这话真实纯度100。

    早些时就想过,古代男子素来早婚,自己落地迷迷糊糊,若是睡错人,那简直比招来雷劈还难过。好在,苏梦枕暂未成婚,算来算去,虞兮觉得便宜还是自己占居多,不亏就行。

    知晴心觉虞兮不过是故作坚强,内宅中女子斗争,她看得太多,真怕自家娘子会陷入其中。

    想再多说几句,楼下小鸽子已然在催促,又怕触痛虞兮,只得作罢。

    “娘子,早些就寝。”

    一步三回头,知晴看着独立在烛光中的人,慢慢被黑暗、孤独笼住。

    终于走完了。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虞兮转身钻入房间,动作熟练,利落关门,放下门栏。

    背贴着门,双脚一噔,绣鞋飞出。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玩手机

    白日有小鸽子、知晴在,虞兮再做不了懒鬼。

    那种整天躺在榻上的养老生活,已然与她渐行渐远,现在是朝九晚六,梳妆就是一小时起步,晚上拆簪子头发,又是一小时过去。

    虞兮猛地吸一口气,有些许困意染红眼眶,但这小小的困意还不足以阻挠她玩手机。

    今日是月亮不睡,我不睡

    必要熬过饥的第300天,可恶,龙蝇怎么那么难打

    她正要拔步,去往里间,与手机相亲相爱。

    叩叩叩。

    三声间隔有序,礼貌的敲门声,打断虞兮的步伐。

    谁

    总不能是知晴她们回来了吧。

    “虞姑娘,你睡了吗”

    苏梦枕

    他怎么来了,大半夜不睡觉。

    放在门栏,本意要开门的动作停下。

    虞兮脑子里把人来找自己的所有可能,通通想了个遍,自己近来乖巧懂事,就在小院内活动,应该未惹出什么事情。

    忽地,想起白天的事来。

    她们讨论到苏梦枕的未婚妻,总不能是为几句话,这时人就找上自己吧。

    虞兮心想,她可半句坏话都未说过啊。

    苏梦枕等在门外。

    从门上的窗棂上印出的倒映,能看到虞兮就在门后,只是一直未做应答。

    “听知晴姑娘说今日你们在小院内剪纸花,不小心弄伤了手,我来给你送药膏。”

    知晴

    她比小鸽子要细腻,怎么会把事情告知给苏梦枕。

    虞兮正奇怪,门口的人又说话了。

    “如果虞姑娘不愿意见苏某,药膏我先放在门口。”

    弯下腰,将握了一路,已经握得发热的小瓷瓶放在地上,依然未等到紧闭的房门打开。

    苏梦枕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就在他以为虞兮不会开门时。

    那紧闭的房门,终究是被里面的人拉开。

    烛光被挡住,却依稀有光从两侧偷偷溜出来。

    这淡淡微弱的光,宛如两道浮木,救起沉入黑暗的心。

    裙摆的褶裥,露出小小的脚,似玉,似藕,似雪莲般可爱又羞涩。

    或许是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感到不安地往后缩了缩,羞答答地相互靠着、叠着,重新被主人藏入裙摆中。

    那抹玉色,晃过苏梦枕的眼前。

    “春日终寒,姑娘还是多注意身体。”

    虞兮不知道苏梦枕会来,放飞自我被抓包,使得她现在很乖巧。

    面对温声劝说,不置可否地嗯嗯几声。

    握着小瓷瓶,苏梦枕起身,目光全落向虞兮。

    仿佛此刻,他也只能看到她了,其他一切都成了幻影泡沫。

    她的睫毛密似扇仙,挂着雨雾,他却无法再为她擦拭。

    两人相对而立。

    一人眼里掩藏着无尽缠绵,一人垂眼空空荡荡,徒留冷清。

    “虞姑娘,此物有止血化瘀的效果,”苏梦枕递出瓷瓶,瓶身绘着精美的花,小小的,仅有一指长。

    其实,虞兮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现在人送上门,要是拒绝还会往下牵扯。

    道谢后,双手欲接过药瓶,刚触碰到散发出温热的瓷瓶,手腕被人握住,强硬得不容虞兮抽手。

    苏梦枕瞧着伤口,若这伤落在自己身上,到觉得如蚊虫叮咬的无足轻重,但落在虞兮身上,就变成一种骇人的景象。

    “可还疼”

    虞兮眼神飘忽,落在右边门倒出的两人影子,想说疼到不疼,反正玩游戏用不上。

    “不疼。”

    苏梦枕看着淤血沉淀的伤口,“我帮你上药。”

    “不用。”

    虞兮用力将手抽回,“其实,我自己可以。”

    “如果无事,苏公子还是早些就寝为好。”

    夜深露重,你那身体受不得寒,虞兮看眼男人华丽丽大氅上一圈茸茸的围脖,光是看着都热和,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折腾。

    苏梦枕怔住,他被虞兮拒绝了。

    看着虞兮避开的目光,说不清是忍不住握紧是手心传来的疼痛,还是心里更痛。

    他不会纠缠。

    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黯淡,连唇瓣都白的惊人。

    “如此,便不打扰。”

    虞兮不作声,但还是点头示意。

    “姑娘可有要问苏某的”

    苏梦枕走出几步,披着的深色大氅与夜色融合,忽然发出问。

    虞兮为保证脑子里清心寡欲,塞满关于游戏的一切。

    听融入阴影里的人抛出问题,一时白日里的事情再度占据上风,还是问出不该问的。

    “苏公子,雷姑娘是位如何的女子。”

    人影像棵顽固又濒死的树,因虞兮的问题正在枯萎。

    久久才答道“雷姑娘冰雪聪明,才情绝绝,虽生于六分半堂,却是经寒绽放出的清丽女子,也是雷堂主独女。”

    此话一出。

    虞兮倒像是松了口气。

    注视着苏梦枕在阴影里变得佝偻的背影,她道“若公子谎言想告,虞兮会觉得错看了公子。但听公子如此赞誉雷姑娘,更觉公子像玉洁白,像冰清净,是为真正品性高洁之人。”

    苏梦枕转过身,他看见烛光微弱间,女子笑得释然,又洁净。

    “虞兮祝公子有佳偶相伴,幸福美满。”

    “一直在此地叨扰公子,实在不便。虞兮也该离开了。”

    。

    离开。

    她又能去何处

    佳偶相伴。

    他以前未曾想过能与雷姑娘成为佳偶,两人隔着的不仅是山海,更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还有雷堂主。

    “公子”

    “公子”

    茶花是急地原地打转,连连唤人许久,苏梦枕充耳不闻,只愣愣地看着展开的画轴。

    杨无邪比茶花,更冷静,这画面他见过。

    只让人别在自己眼前转悠,转得人头疼,结果到把人激怒。

    瞅着淡定的杨无邪,茶花气得磨牙,“公子都这样了,那楼上的人,有何能耐,我茶花得会会”

    杨无邪挑眉,“好啊,你去。”

    茶花大步一迈,转头提壶,仰头大灌。

    “那是茶,不是酒。”

    杨无邪知道茶花不敢上楼。

    他从虞兮住在楼上起,都快变成老鼠,绕着小楼走。所以听他要去找虞兮会会,就差拍手热烈相送,果不其然,这糙汉子遇见猫了。

    茶花当然知道喝得是茶,不是酒。

    爽快地一抹嘴,又是拍大腿,道“还不许人喝茶壮胆咯。”

    “那人住公子的楼,吃公子的饭菜,还那样公子,”茶花梗起脖颈,“这还想走”

    得嘞。

    又是一傻子。

    杨无邪甚至不欲施舍眼神给茶花,那样公子是那样

    两人间的事情,外人别参合,越参合越乱。

    茶花往椅子上一坐,气喘吁吁。

    他怕虞兮,他怕虞兮看上公子,到时鸡犬升天,还真把自己给抓到天宫去过那种喝风饮露的日子,才根本不敢出现在对方的眼前,甚至是小楼附近。

    杨无邪问“不去了”

    “我、我明天去,”茶花身体一僵,嘴硬道。

    杨无邪摇头,“去什么去,发完茶疯,给公子热些水来。”

    茶花腾地站起来,不服气,怎么又让他热水。

    杨无邪不多解释,一眼扫过去,高大威猛的汉子立刻把脖子一缩,硬气得去烧水了。

    等到傻子退场。

    他觉得空气都宁静不少,在苏梦枕对面坐下,见他眼里都是画中人,叹气着,这哪有当着心仪人去赞誉别姑娘,问题赞誉的对象还是未婚妻。

    “虞姑娘。”

    “无邪。”

    想做心灵导师,奈何有人不给机会,杨无邪揣手,等着自己家傻公子继续。

    苏梦枕道“我爱雷姑娘。”

    窒息。

    真正的窒息。

    杨无邪温文尔雅的面容都有些绷不住,是一口气憋在胸膛发不出,哽咽许久,“此话莫要当着虞姑娘说为好。”

    公子。

    你这样不止虞姑娘追不到,换任何一位姑娘都会把你出门的。

    苏梦枕蹙眉,他盯着画里的女子,“但,如果我爱雷姑娘,为什么虞姑娘说要离开好时,我的心好像也随着她走了。”

    常年心无旁骛,沉浸在情报的海洋,对男女的事看的最多的是情报里面的爱恨情仇,东家八卦,西家狗血。

    杨无邪细想了许久,“其实,今日小鸽姑娘,知晴姑娘来回报时,虞姑娘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喜欢是广泛的词。对花的,对猫狗,对人的喜欢都是喜欢。”

    “爱同理。”

    杨无邪见苏梦枕听得认真,继续道“公子素来聪慧,善于未雨绸缪。”

    “难道你真的分不清,对虞姑娘的感情。”

    “你的心想留下虞姑娘,可你的理智却在让你放手。”

    杨无邪感慨。

    他已经许久未跟公子如此详聊。

    自老楼主手中接过金风细雨楼,公子的成长是一日千里,要看顾楼里的兄弟,还要与六分半堂争出金风细雨楼的未来,那段时间里公子总是身先士卒,将自己至于一切之后。

    但,如今的金风细雨楼已非往日。

    公子该好好抓住想要的才对。

    说完,杨无邪背手起身,高深莫测看向苏梦枕。

    “我说过,人心不可逆。公子,爱才会生怖。”

    能在公子面前,成为情感导师,杨无邪眉眼飞扬,自觉有种高人的出世气质。

    或许是经杨无邪此话。

    苏梦枕仿佛把爱而生怖的话在心底默念,许久后瞄见杨无邪眼角的笑纹。

    “明日送张波斯绒毯到小楼,如今天气依旧寒冷,虞姑娘爱赤脚而行,别惹了风寒。”

    杨无邪看向苏梦枕,“公子已有决断”

    爱惜地将画轴卷起,苏梦枕未答,只说“先把毯子送去。”

    “好。让茶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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