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帙现在彻底冷静下来了。
虽然遂徊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的步调,不过应帙向来理智,仅是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毋庸置疑,他又被遂徊这个可耻的骗子蒙骗了,忘记了问题最关键的核心,是遂徊喜欢他,是遂徊想要追求他,任凭对方占尽天时利,用尽手段,万千支流奔腾终归汇聚在最后的入海口,主动权在他手上。
如若遂徊再敢胡作非为,应帙不介意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
但恐怖的是,遂徊的敏锐就在此刻展露无遗,应帙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冷淡的警告能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惯骗起什么作用,他甚至在挑剔地等待遂徊再犯错,好有足够的整治他,可是直到会议进程过半,遂徊除了最开始那个过于灼热黏稠的眼神之外,作为学生会主席的表现竟然没有一丝可以指摘的地方。
他在非常认真扮演应帙的身份,总是佝偻的肩膀刻意舒展开来,眉目轻松,修长的手指搁在桌上,神色淡淡地倾听着理事和各部门部长讲话。
狡猾的毒蛇,似乎已经把应帙的脾性研究透了,又似乎是天生就知道他做些什么应帙会容忍,又做什么应帙会当真雷霆震怒。
他可以在几名哨兵眼前肆无忌惮地撒娇卖痴,又必须当着众多干事的面担起主席的形象。
遂徊将这个度拿捏得刚刚好。
应帙再一次在这名哨兵身上感受到了棘手,他不由得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有这般敏锐的本事,揣摩点什么不好偏要拿来折磨他。但转念一想,如若遂徊当真去琢磨些别的,譬如应帙先前虚空索敌的顶替身份和变异精神体,那才是真的糟糕。
体会被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喜欢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这种感觉可以说是非常的好,仿佛被托举在云端,轻盈、膨胀,但应帙不敢自得,因为喜欢他的这个人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哨兵,一不小心就会被拿捏住,他要再小心一点、谨慎一些,才能避免被这条毒蛇吃得骨头都不剩。
会议过半,终于有人拿出了一条还算有点意思的建议。
“下个月就又是全塔的生存模拟训练了,”讲到这里的时候,这名理事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坏心眼地给在场的其他人回忆起上次生存赛上出现的八卦,“或许我们可以融合考试和破冰活动,共同面对挑战的友谊总是更坚固一些,在困难面前陌生人也是更容易打破沉默,团结起来。”
遂徊的神情一如应帙料想的那般不动声色,抬起眼皮“你说。”
“往届生存赛都是学生自由组队,但这次我们可以向校长建议,下个月的考试多加几条强制组队规则,譬如队伍中必须出现不同籍贯的队员,不同性别的队员。”
立刻有人出声反驳“这是否会引起同学们的反感”
“不逼迫一下的话,大部分人都很难主动选择离开他们的舒适区。”理事说。
“也不一定必须是强
制规则,”应帙忽然加入讨论,“可以是加分规则,出现不同籍贯的队员给予适当的分数奖励。”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投注到这个黑发资助生身上,在这种场合下,对方没有流露出一丝怯意,吐字清晰,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
偏远地区的资助生确实和首都出生的他们没什么不同,这条印象以实例的方式,清晰地浮现了在场众人的心目中。如果不是知道身份,这名插班生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见遂徊出声,何柘也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的开口“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一些弱势的队员会在队伍中被边缘化。”
“那就将组队人数缩减,一支小队的成员数目由最多10名缩减到5名,确保每名成员都能在队伍中有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和存在感。”提出建议的理事说,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主席台,等待主席的意见。
与此同时,遂徊也朝观众席移去了视线,但他眼瞳的焦点却不在理事身上,而是幽幽地落到了他的背后。
其余人在等他开口,而他在等待这里真正的主人发号施令。
应帙其实还有一些想法,但这很难传达给遂徊,因为它们很难用点头、摇头或者简单的口型表达,他不可能指望遂徊忽然和他心有灵犀,领会这么复杂的脑电波,只能寄希望于陪他十多年的耿际舟能够担当起副主席的责任,稍微发表一点意见。
可惜此刻副主席还在认真地记录着会议纪要,听不到应帙无声的求助。
应帙抿唇叹了口气,微不可察地闭目点了点头。
“嗯,做的不错,辛苦了。”遂徊沉声仿照着应帙的习惯,食指指尖在桌面敲了下,“写一份活动方案后天放学之前交上来,具体到每一条规则的设定,以及标明它们的理由和依据,我希望到时候那会是一份相对完整的方案,而不是今天一样随口一说的数字。”
他自由发挥了不少,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特别还是在他刚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坏事之后,若是弄巧成拙,恐怕应帙不会轻易饶过他。
等到理事领命坐下,遂徊微有忐忑往台下望去,但这一眼,他看到了一双堪称惊艳的翡翠色眼瞳。
他的绿色眼睛从来不是透亮的,而是更像成熟的松针绿,笼罩着山间的浓雾,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应帙的灵魂加持,它们绿得好似潋滟的春水,仿佛能听到耳边潺潺的溪流声。
遂徊唇角一勾,立刻领会了应帙无言的赞许。
数年前,城主为了看住他这只动不动跑回山里的野猴子,时常把他拎到会议室里,往角落里一塞,确保他在眼皮子底下无法造次,之后便自顾自和其他人开会。
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遂徊总不至于连一些小小的场面话都应付不来。
他十分高兴,没有压抑任何情感,直白地为应帙的满意而高兴。
然而就在遂徊笑弯了眼眸时,应帙则头疼地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不想看到自己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一只为主人叼了报纸,然后蹲
坐在拖鞋旁边讨要奖励的小白狗一样
下午放学之后,应帙在自家大门口看到了抱腿坐在迎宾毯上发呆的遂徊,听到他的脚步声,遂徊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他,应帙不说话他就不敢动,试探着歪头观察他的表情。
小心翼翼,可怜兮兮。
装模作样
“为什么坐在门外不进去”应帙假装不懂地问他。
“我怕你生气。”遂徊讨好地站到应帙身后,看对方慢条斯理地键入房门密码,但等到最后一位数的时候,又迟迟不落下指尖。
遂徊有所预料地绷紧了肩膀,喉结上下滚动。
应帙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眸,嘲讽地笑了笑“怕我生气现在知道触怒我的后果了,你早做什么去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遂徊垂下了眼“对不起。”他小声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就是讨厌艾勒。”
应帙没有和他对峙很久,毕竟遂徊的行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无非是故意针对艾勒采取的报复行为,小心眼的哨兵被那只金毛犬骗了那么久,肯定是要复仇的。
而且艾勒也不可能朝外大肆宣扬应主席被一个资助生哨兵迷得神魂颠倒,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并且他还会严厉警告身边的那几个哨兵守口如瓶,保护这个秘密,若是哪天应主席回心转意,至少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更关键的一点是,应帙的精神域又痛了起来,早晨的标记效用已经抵达极限,他正逐渐对同一人频繁的临时标记产生抗性,安抚的效果日渐缩减。
进门之后,遂徊注意到应帙不耐的神情,立刻意识到这一点“我给你补标记。”
他一副打算将功补过的口吻,但谁都知道,标记应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奖励。
应帙倒在沙发上,疲惫地解开颈带和领口,侧过脸,默许遂徊的行为。
遂徊的靠近不是温和的,而是带有强烈的侵略性,阴影逼近,居高临下地笼住应帙,接着又俯下身来。沙发上一重,是遂徊单膝跪在了应帙的腿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向导不设防的颈项间,动作亲昵,几乎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投怀送抱。
应帙闭着眼,感知遂徊双手攀附着他肩膀,嘴唇的温度似乎隔着最后一点空气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下一秒,他倏然抬起手,微微凸起的正圆形瞳孔和另一双紫色的眼瞳近距离撞上,他的掌心挡住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吻。
遂徊眼底流露出偷袭失败的懊恼,不假掩饰。
“你在做什么”应帙刻意压低了声音。
“安抚你。”遂徊说。
“我的腺体在嘴唇上”
“频繁临时标记会产生抗性和成瘾性。”遂徊振振有词,“以亲吻替代会好很多。”
“你把止痛药当饭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成瘾性和抗药性”
“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自然做什么都无
所谓。现在你在我的身体里,我自然要考虑的多一些。”
应帙烦躁地推开他,“今天以前你这样说,我或许会信。但现在你觉得你的话里有多少私心”
“我说的都是真的。”遂徊还想为自己辩驳,但在应帙倏然抬起的冰冷视线下,他逐渐收了声音,接着颓丧地低下头,将额抵在应帙的肩上不甘心地投降,“我知道了。”
从两人纠缠的第一天起,应帙就明确提出了要求,他需要一个听话、顺从且乖巧的哨兵。
是他太过得意忘形,凭一点小小的意外和冲动占据先机,好像让应帙被打个措手不及陷入了劣势,但他的诡计不可能一直有效,应帙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可以宽容,但他需要臣服。
遂徊侧过脸,张口轻轻咬在了应帙后颈的腺体上,皮肤温热而脆弱,被无数次咬破又长好,已经变得无比敏感,他听到牙齿用力之后耳边轻浅的抽吸声,应帙抓住他手臂部位的衣服,隐忍地吐息着,压抑反抗的本能,努力露出他最脆弱的部位,任凭遂徊在上面留下象征着占有的痕迹。
标记落成,应帙仍旧闭着眼睛,躺坐在沙发上喘息,每次标记后他都会有类似脱力的情况,需要休息一会才能缓过神。
滚烫的呼吸再次不死心地凑了上来,这次应帙甚至没有费力抬手,仅仅是睁眼一个警告的眼神,遂徊的蠢蠢欲动就僵在了原地。
“”遂徊好似被视线灼伤了一般,胆怯地退开,十分委屈地咬了咬下唇,抱怨道,“我想亲你,没别的理由,我也不在乎别的理由,就是我想亲你,我之前每一天都能亲到你的,标记才不会成瘾,亲吻才会成瘾,你得负责任。”
很奇怪,听到遂徊这么胡搅蛮缠地讲述自己的渴求,应帙忽然就不生气了,甚至觉得非常有趣,但这并不代表他打算满足哨兵的小心愿,“起来。”
“”遂徊不愿就这么放弃,他固执地抓住应帙的衣领,说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僵持着祈求向导的心软和转机。
但和他对峙的人是应帙,如果应帙执意要在这场较量中取胜,他根本毫无胜算。
不一会,遂徊可怜巴巴地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应帙没什么表情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起身去了书房。
遂徊站在他身后,看着房门在他面前闭合,哀怨的目光逐渐收回,深沉晦暗的浓雾逐渐笼罩上一片幽紫,他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走去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双手鞠起一捧水盖在了脸上。
冰凉的清水让他冷静下来,帮助他思考,无数谎言在脑海中编织成形,又被一一否决。
他还是太冲动、太稚嫩,又太渴望倾诉和拥有了。
应帙在禁闭室里表现出来的强攻击性让他头脑发热,深藏在心底的爱意喷薄而出。
这是他的向导。
遂徊偏执地向镜子中的自己强调,这是属于他的向导
倏然,他注意到什么,瞳孔错愕地放大。
随即,一个乖戾的笑容在他脸上无限放大,他找到了新的理由和借口,足以打破向导强硬的态度。
“应帙”他快步跑进书房,不顾应帙手上正在编写的方案计划书,“看我的眼睛,快看。”
应帙挥开面前的悬浮屏,抬起头,看到了一对针状的竖瞳,但细看,瞳仁又不完全是圆滑的弧线形状,四周有棱角,偏向于细长的菱形。
遂徊眨了下眼,白色的瞬膜随之左右开合。
“变异精神体的融合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