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蒙着灰尘的记忆接踵而至,长廊似乎回荡着小孩子蹒跚奔跑的脚步,和女人的悲恸的哭声。
仿佛回到了年幼时所居的那座深深的府邸,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堂皇精致,许夫人坐在桌边,掩面而泣。
一墙之隔,罗帐熏香,男人侧卧在榻上,怀里窝着一名妙龄女子,宛若柔荑般的纤指捏着颗葡萄,轻轻巧巧地塞进对方的口中,两人含情相视。
许延在外面和他娘久久对坐,脸上都挂着泪珠。面前案上一盏烛灯,羊皮纸罩着,勉强驱散了黑暗,飞来的蛾子围着纸罩打转,扑朔的翅膀带起流动的光影。
许夫人一直沉浸在悲恸的情绪中,他无从安慰,只能爬下板凳,跑进屋里。
“爹,娘在哭”许延站在罗汉榻边,着急地看着男人。
对方却只顾着和那女子如胶似漆,任凭珠帘外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进来。
“爹。”许延伸出小手,却不敢拉他的衣角,“娘在哭。”
面前的景象如一幅雍容华贵的画,而他被隔绝在外。
两人的浓情蜜意在从前,他的母亲也曾有过,海誓山盟的约定,一世一双人,让她记进了心里,扑进了这场虚空的美梦,成了男人的妻子,却被弃之如敝屐。
“爹”许延哽咽着一声声唤道,他站得时间太久,当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男人突然稍稍推开了怀里的女子。
“爹”许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娘”
可是随即迎来的一巴掌重重朝他挥来。
年幼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一掌的力道,狠狠地摔出去,撞倒了屏风。
珠帘外的许夫人听到这一声,连忙进来,抱住了地上的许延,泪如雨下,哀求道“老爷,是我多事,不怪孩子”
无论是受伤的儿子,还是哀痛欲绝的妻子,都无法唤回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他一把抓住了许夫人的头发大步向前,生生将她拖到门前,对着她的腹部重重一踢,“滚出去哭,整天就知道哭惹得老子烦心”
许夫人卷缩成一团,颤抖着后缩,“老爷”
男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把女人提起来,往地上再度摔去,肉体撞在地上的声音如同惊心动魄,许夫人当即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生了儿子就觉得是主母了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要你问来问去你只不过是附在老子身上的一条虫要捏死你太过容易”
他掐住女人的脖颈,正要用力时,许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张嘴咬住了男人的手。
他使足了全部的力气,却抵不过男人怒喝一声甩开手,许延顿时被甩出门外,小小的身体远远地砸在青石地上。
屋外大雨滂沱,血迹混合雨水在汩汩流淌,许延颤抖着撑着胳膊起身,满头是血。
屋里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丈夫殴打着他的妻子,可浑身的疼痛又在提醒许延真真切切。
他转身跑出院子,淋着大雨,拖着湿透的衣衫去找人来,那些丫鬟扈从不知躲到了哪里,他只能一路去了主院,身形单薄得几乎会被狂风吹走,他心急如焚地拍着高高的阁门。
里面走出来个雍容的妇人,她惊讶地看着许延,蹲下来拿出手绢替他擦着脸上的血迹,温和地问“延儿,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延抹着眼泪,气也不顺地抽噎道“大夫人,我爹在打我娘,求、求你去救救我娘吧,求求你”
妇人用心疼地语气道“放心,延儿别哭了,待明儿我一定会责备老三,他太不知分寸了”
许延心里凉透了,僵硬地站着,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她把手绢塞进了自己手里,似乎又劝慰了几句,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妇人回了暖阁里,橙黄的纸窗上映出一众华贵女子的剪影,不知是谁说了什么话,里面响起一连串的笑音。
那天狂风暴雨后,许夫人气若游丝地被下人抬回去,许延头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随着时间慢慢流逝。
终于,许夫人心如死灰不再纠缠,对夫君所有痴情都化为灰烬,她和许延待在府邸的一个阴暗的角落,但隔三差五的打骂仍在继续。
许延收拾完散乱的屋子,擦干地上的血迹,和他的母亲静静对坐,许夫人仿佛连泪水也已经干涸,脸上是一片麻木和绝望。
日子完全没法再过下去了,许延往日都会跟着他娘一起哭,但是这次没有,他不过十岁,眼里却写满了坚定。
“娘,”他说,“我要带你走。”
许夫人一怔,过来抱住他,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流了出来,“我们走不了他们家不会允许这种丑事发生,我们哪里也去不了的”
“娘,我一定会带你走。”许延咬紧了牙。
那时的黄髫小儿已经长大成人,远远离开了那座府邸,血淋淋的记忆也已褪色,却无法连根拔起。
他的个子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大,五官长成了一副深邃俊朗的模样,许延站在院里,望了眼皎洁的皓月,转身进了屋。
半个月后。
周垣在药房为叶流州诊脉,静了片刻,到他撤回手,叶流州一直没听到对方出声,便问“怎么了”
周垣思虑一番后,拆开他眼前的布带,“我要换一味药材,需要重新配药,这几日你就先别戴了。”
叶流州重见光明,不待他多嘱咐,欢快地溜走了,跑进厨房找酒喝,翻出来一壶黄酒,刚喝上一口,许夫人抱着箩筐走了进来,看见他问“怎么没戴布条你能看见了吗”
叶流州一手把酒藏在身后,咳了一声道“周垣说要重新配药不用戴了。”
“这样啊。”许夫人温和地笑起来,“喝酒伤身,酒还是少喝点好。”
“好。”
听见叶流州应声,许夫人转过身把箩筐放下,在砧板前忙碌起来。
叶流州走上前,看见许夫人将面团捏成一个个精致的花型,“这是桃花酥吗”
“嗯,给延儿做的,他一向喜欢吃这种甜食。”许夫人问,“你呢,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叶流州表示不必多费心,跟着许夫人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记下做桃花酥的步骤,等到下午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在厨房捣鼓起来,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面团捏成型,涂上蜂蜜,在炉子的铁架上烤熟。
他端在一盘桃花酥去了许延的屋子,里面并没有人,许延不在。
叶流州随手把盘子放下,正准备出去时忽然一顿,想起来了什么,转回去捏起一块尝了尝味道,一试之下只觉得又咸又酸,犹如啮檗吞针,险些喷出来。
他盯着桃花酥默默看了半晌,找了个空盒子,把糕点连带盘子全部倒进去,准备带出去扔了,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近,此刻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四处张望,把盒子关上一脚踢进床下。
许延帮阿仲的书卷拿到太阳下晒着,除去霉味,这会儿把拿几册书卷收进屋,视线落在直挺挺杵着的叶流州身上,微微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