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暄晨起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她发呆了几秒钟,倏然发现身边确实没有小慎,这才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穿着睡衣、目光倦懒的五条悟。也许是深夜不需要戴上人前那张浮夸面具,所以他一直都是惫懒的,甚至有些冷淡的。
但是这份冷淡并不叫她难受,反而让她觉得,对方终于肯在她面前袒露一部分真实。
不开无下限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肌肤,一切都是无比真实的。
右足的冰冷终于打破了她的怀想。
冬月暄微微拧着眉,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脚。
是蝶状纹路,漆色的,翅膀上点缀着靛青色,和肩上的那只姿态很像,只是仿佛有生命,在她的皮肉上长大了一些。
冬月暄这下几乎是确定了,她在这段时间出的任务中受到了某种诅咒。
这个点,五条悟大概早就已经开始他的祓除任务了,应该不在高专内。于是黄铜天平被她抬手召唤出来,她耐心地尝试寻找消解这个诅咒的办法。
黄铜天平的不等价交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好用。
每当冬月暄把自己“想要达成的”放在天平左侧,右侧就会起到砝码的作用,会呈现出只有她本人知道的、达成愿望需要的条件。
有些时候她可以自己挑选可交换物品作为砝码,譬如她储蓄的正面情绪,然而更多的时候都是黄铜天平自主设定“砝码”,她只能在几个选项里做出选择。
而在不明白某件物品的价值究竟是多少时,她可以根据“砝码”选项的情况,反过来评估物品价值。
就像现在,她表示自己想要消除诅咒之后,天平的砝码一段自动浮现了她需要支付的代价。
“只有一个选项”这一回冬月暄有点诧异。
而这个选项,看上去更奇怪。
因为提示词只有蝴蝶和爱。
她无法确定,这一回需要的“爱”是哪一种的爱。
哪一种的爱她都无法轻易支付。而且一旦这个提示词指的不仅仅是“爱”,还要算上“爱的能力”,那她生而为人,更加不能失去。
“真是麻烦啊”冬月暄对着镜子,把肩侧拉下来一点,确定肩上的蝴蝶也“长大”了之后,更加头疼,“不知道反转术式有没有办法治好呢,但是找硝子的话有可能会被他知道呢。”
连一个诅咒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果然还是太弱小了。
她在五条悟面前已经是足够弱小的形象了,不想再多一些。
弱小者实际上是无法走入他的世界的吧。
“笃笃笃。”
胡思乱想被敲门声打断,她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个重新穿回高服的白毛老师,绷带一圈一圈缠得有点紧,肩上还坐着一团依旧在打呵欠的人类幼崽“锵锵今晚可爱的学生们预备了一个惊喜给冬月老师”
五条悟一边说着,一边把人类幼崽从肩膀上揪下来团吧团吧递给冬月暄“但是,我要提前说呐”
冬月暄接过小慎,发现她连呆毛都困得耷拉下来了,还在咕哝“爸爸老是把别人的惊喜说出来,好过分的哦。”
“没错没错,晚上一年级生全都会回来,我们一起吃寿喜锅给冬月你接风洗尘哦。”五条悟笑眯眯地道,“因为是惊喜准备,所以冬月现在最好不要在高专嘛,这些任务就交给你了。”
冬月暄看着e上发过来的三条祓除任务,好半天才抬头“看上去像是老师自己不想做丢给我哦”
五条悟佯装震惊“怎么会嘛明明都是二级任务,老师我可是出于锻炼冬月你的好心哦”
冬月暄收回手机,戳戳幼崽的脸“那小慎怎么办”
“当然是放在高专拜托一年级生了,”五条悟继续惊奇,“一下子接三个二级的委托,冬月居然不会生气欸真的不用事后请你去吃银座的回转寿司吗”
说这话的时候,五条悟单手撑在门上,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过近,以至于对咒力气味非常敏感的她鼻腔里充盈着他全部的气味。
冬月暄望着他密不透风的高服,神情又柔和了一点点“当然不需要,老师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哄啊,我现在可是大人哦三个任务什么的,老师肯定是在思考周全过后才会给我的吧,明明就是出于锻炼我的目的啊。”
五条悟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停顿了,等她说完。
“老师真是的,”她抱怨的时候尾音会小小地上翘,放轻,像窸窸窣窣的小钩子,“总是、总是把真心当成玩笑一样不在乎地说出来,学生们是真的很容易误会的啊,不要总是把自己置于'好像很不靠谱'不体贴的大人这个位置上嘛。”
没等五条悟反驳,冬月暄继续说“我是不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到的哦老师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嘛。”
五条悟重新把幼崽团吧团吧接过来,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冬月暄已经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丢下一句“我要换衣服了,老师可以去做自己的任务,祝老师武运昌隆”就把门关上了。
五条悟摸了摸鼻尖,又一次沉默。
真是敏锐啊,他想。
祓除任务确实很辛苦。
冬月暄抹了一把溅到额角的血,漫不经心地想着别的事情。
这次的三个任务,她完全没有支付情绪,大概是个小小的进步。
而她这回出任务的时候,因为所有的衣服还在自己的住处而没别的衣服穿,干脆又翻出了以前放在这里的冬季高专制服换上。
她的高专制服是偷偷设计成跟五条悟情侣款的,很早以前拜托工作人员的时候,她都是用“五条老师的高专制服一看就安全系数很高所以也想要一件”的借口,只不过因为制服外看上去一片暗沉的颜色,加上五条悟的款式基本和默认款没什么区别,所以小心思幸运地没被人发现。
她也曾经在心里抱怨过,为什么老师分明池面脸蛋过人身材却要全都遮起来,能让她饱饱眼福也很好啊。
但这是咒术界。
所有的咒术师其实每天、每天都是在奔向死路,饶是肆无忌惮如她的老师,也会规矩地穿着这难看的、憋闷的、并不百分百舒适但有相当防护效果的制服。
解决最后一只二级咒灵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因为她发现这又是一级咒灵,好在不算特别强,她越级祓除已经习惯了,无非是支付一点别的东西罢了。
只是她察觉到近些时日来,“窗”的情报出错的频率上升了。
身体虽然算不上孱弱,但体术迟迟无法突破,这点让冬月暄在作战中吃尽了苦头。
比如说这一回她的右臂就断了一截,血流得有点多,不过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应该能够治好,只不过会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疤。
回到自己租的公寓里,冬月暄单手收拾了些要带走的衣物,还有一只额外的五条猫猫。
所有行李装在一起也不过是简简单单两个小小的行李箱而已。
像极了她这个人,恐怕在这世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一旦消失了,大约也不会有太多人记得自己。
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从高专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家入硝子习惯性想要点烟,最后只是捞了根棒棒糖叼着,顺带抛给冬月暄一根“只能保证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但会留疤。”
冬月暄接过棒棒糖,拆了包装纸含在嘴里“是五条老师那里顺过来的吧,这种糖,市面上都买不到呢。”
不怎么高明地转移话题,但家入硝子很配合“五条那家伙棒棒糖都是几十罐一起买,顺一罐合情合理。”
“对了,”家入硝子叼着棒棒糖,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右肩膀和右脚的文身挺好看,我就没用反转术式了。”
家入硝子这话说得很平静,冬月暄心里却一紧,面上若无其事“嗯,我很喜欢,因为很有生命力。”
两人走在阒寂的走廊上,冬月暄有些走神。
站定在约好的宿舍前,冬月暄下意识等着家入硝子开门、准备让屋子内的众人第一时间把视线凝聚在她的身上。
却被家入硝子一把按住了肩膀。
冬月暄茫然地回看一眼,就见到这位医生转了个身子,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往前一推“不要总是想边缘化自己啊,暄。”
冬月暄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礼花筒中的彩带从天而降,细细密密地铺在了她的发梢。
榻榻米上,她教过的学生们面上都洋溢着笑容为她欢呼,小慎朝她飞扑而来,而五条悟正围着小碎花围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嘟哝着怎么来得慢。
巨大的“surrise”和身后家入硝子的话“今天你是主角”揉在一起,仿佛被淋漓的寿喜锅热气所包裹,心脏从祓除时始终感觉到的冰冷感中解除,她在这一瞬间,撞入春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