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语端着杏仁酥进来时, 恰好见温亭晚失神地坐在小榻上,望着插在青瓷瓶中的并蒂牡丹,抬手指尖缓缓划过花瓣。
“主子, 奴婢命御膳房准备您最喜欢的杏仁酥。”
温亭晚低低发出一个“嗯”字,随手拈块糕点, 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着, 分明没露出不喜的表情, 可完全能看出她的食之无味。
习语秀眉紧锁,瞧着温亭晚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忧心忡忡。
温亭晚已这样好几日了。
自那夜太子酒醉来到鸾和宫,似与温亭晚吵了什么之后,就再没来过。温亭晚晨起哭了一场, 近日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习语好几次都想开口询问, 她家主子与太子到底发生什么,可终究没能问出口,唯恐触及温亭晚的伤处。
眼前的温亭晚让习语觉不适应,却又不能说是陌生, 刚进东宫的那段日子, 温亭晚也常是这般郁郁难解,但似乎又与从前稍显不。因几日下来, 她身上的忧色在渐渐消失,笑容也恢复些。
也是,太子殿下先前那么疼爱她家主子,就算两人有所争吵,想必过一阵子气消,都会好的吧。
温亭晚沉默着咽下两块杏仁酥后, 便听外头通传,说是五公主来了。
景姝蹦蹦跳跳地进殿来,见温亭晚面色苍白,稍显憔悴,关切道“皇嫂,你身子好些吗”
“好多。”温亭晚点点头。
她也不是得什么重病,只是心里难受连带着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劲儿罢。
“那便好。”景姝嘟着嘴,颇为幽怨,“皇嫂你不知道,这些日子,皇祖母她总爱提起你,说你比可我们这些亲孙儿熨帖。你赶紧养好身子,皇祖母老寻我错处,实在有些怕她老人家的念叨了。”
因温亭晚身子不适推脱,故而这些日子都是景姝去陪太后的。毕竟是孩子,每日晨起陪着太后跪着礼佛,一跪便是一个时辰,实在熬不住。
“你呀你。”温亭晚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少人希望能得皇祖母青眼,皇祖母既然愿意让你陪她,索性让她说两句又如何,也是为你好。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哎呀。”景姝撒娇地扯了扯温亭晚的衣袖,突然问,“怎么最近几次来,都不曾见到太子哥哥,先前他不是最恨不与皇嫂你粘在一块儿的嘛。”
温亭晚怔怔,脸上笑意渐失。
她又不能告诉景姝太子不会再来了,易情术已解,一切回归原位。太子依然会是那个太子,那个极度厌嫌她的人。
“许是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吧。”她只能道。
景姝向来信任温亭晚,自然也没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她了然地点点头道“说起来,后日便是中秋,想必太子哥哥一定在忙祭月及中秋宴一事吧。”
中秋宴吗
温亭晚有些惆怅。
易情术解开以后,她就没见过太子,也不太愿意见着他。
感情这东西,微妙非常,是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的。虽她想清楚一切,也对太子死了心,但一旦想起那夜太子说的,胸口依然滞闷难言。
可总会好的吧,只要坚持上药,伤口终究会结痂,脱落,再也不会疼了。
中秋宴那日,温亭晚在宫人的伺候下穿戴完整,纠结着一会儿如何去见太子。
毕竟一切回归原位,太子也不可能再来主动迎她,定是要她和从前一样去励正殿汇合的。
没待她烦恼多久,守门的宫人便进来通传,励正殿派人传,说是太子殿下被陛下唤去御书房,请太子妃独自前往赴宴。
闻此言,温亭晚反松了一口气。上备好的辂车,去往设宴的宫殿。
中秋宴这般的宴会,因着团圆的寓意,倒更像是家宴。故宴上是后宫妃嫔,及皇子公主,围坐在一处,在张灯结彩,鲜花点缀的殿中,赏月过节,其乐融融。
尚未开宴,温亭晚坐在席上,不必抬头,便能感受到来自周遭的目光,或打探,或惊奇,或嘲笑,想是太子冷落她的传闻散了出去,如今见她独自一人,都等着看笑呢。
她气定神闲地啜口茶,安之若素。
中了易情术的那段日子,让她看清许多。不管你好不好,这世上总是有闲人喜欢瞧热闹的。怕的就是你先慌阵脚,手足无措,可只要你不在乎,不理睬,那些人觉没劲,便很快会对你失去兴趣。
果不其然,见无法从温亭晚脸上瞧出一丝端倪,那些目光便逐渐被旁的更有意思的东西吸引去。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后,皇帝带着太子入殿。
见太子往这厢走近,温亭晚垂首低眉,淡淡唤了声“殿下”。
她没有听到太子的应答,只瞧见那双玄色麒麟纹金丝绣靴走到她身侧落座,想是太子不愿理睬她。心倏然紧一下,但也只难受了一瞬,她便想开,有些事何必强求,来为难自己呢。
皇帝挥手示意开宴,笙歌起,宫人捧着珍馐美食鱼贯而入。
金秋菊黄蟹正肥,御膳房将螃蟹用蒲包蒸熟后,端上桌,做菊花茶,菊花马蹄糕,呈上石榴及一些时蔬,颇有中秋的气息。
温亭晚只管埋头用食,连眼睛都不曾斜一下,仿佛身侧人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景詹却没能忍住让自己的视线偏移,那股令他熟悉的淡淡幽香就像是狐妖鬼魅,蛊人心智,勾着他向温亭晚靠近。
这几天来,她将自己的心搅一团糟,凭什么可以这么淡然。
那日清晨醒来,景詹分明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消失不见,按理易情术解,他应该对她不在乎才对,或是像从前那般厌嫌她。
可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想到温亭晚的事,他就烦躁不堪,分不清这份情感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几个月的相处,他早已习惯有温亭晚的陪伴,时常夜间苏醒,闭着眼下意识去搂身侧的人时,却只能扑个空。
她在他生活里嵌下的痕迹太重,怎么也抹不掉。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只是不适应的,从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假的,都只是易情术在操控,他根本一点也不喜欢温亭晚。
可即使像景詹这般极具耐力的人,在看到温亭晚的一刻,所有的暗示瞬间土崩瓦解。
温亭晚的冷漠与目不斜视,轻易挑起了他的怒意,一想到温亭晚心有所属,他就恨不杀景彦。
可他只能将满腔怒火化在酒里,一杯一杯往下灌。
候在景詹身后的高裕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愁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
太子与太子妃前世是结什么孽缘,今生才会这么折磨彼此。
中秋宴临近尾声,皇帝赐团圆饼分食后,本该去殿外露台赏月,但因皇帝自觉疲乏劳累,便干脆遣散众人,命其各自回宫休憩。
温亭晚自然是与太子及孙蓉,张慧玉行,孙蓉与张慧玉位份低,走着来,也走着回去。
温亭晚握住车栏,正欲上车,便听孙蓉娇滴滴道“太子殿下,今日可要去臣妾殿中赏月”
她闻声看去,便见孙蓉不知何时走到了太子跟前,期许地望向他。
景詹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孤为何去你那儿赏月。”
孙蓉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温亭晚身上,又快速回转过来。
“殿下忘吗太子妃娘娘亲自排日子,今夜该轮到臣妾侍候殿下。”
方才的筵席上,孙蓉特地留意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一举一动,太子隐忍着怒气,太子妃则神情冷漠,看来两人果真如外间所说生龃龉。
这几个月,太子妃始终霸占太子不放,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她当抓住才是。
景詹眉心一蹙,余光瞧见温亭晚分明听见这厢的动静,却视若无睹,已由习语搀扶着安稳地坐上辂车。
他眸色愈沉,旋即提声道“好啊,孤今夜便去孙良娣的寝殿,陪你一起赏月。孙良娣上来吧。”
孙蓉乐不可支,无视身后张慧玉的咬牙切齿,忙行礼谢恩,上车坐在了景詹身侧。
辂车幽幽而动,景詹与温亭晚的车一前一后行驶着。进入东宫,在一个转角处,两车分道扬镳。
景詹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拳,却始终没有听见温亭晚的车叫停的动静,唯有身后车轱辘碾出的声响越来越远,几乎快听不见。
“停”
听见太子一身低喝,本想借着车路颠簸不意撞进太子怀中的孙蓉愣了愣。
“殿下,没到呢”
“下去”景詹沉声道。
孙蓉面露尴尬“殿下”
“孤让你下去,没听到吗”景詹怒气不掩。
孙蓉不至于傻到这种情况下去踩太子的尾巴,忙狼狈地爬下车,看太子命车夫掉头,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那厢,辂车到达鸾和宫门口,习语小心翼翼扶温亭晚下来后,才忍不住道“主子,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子今夜宠幸孙良娣啊”
她家主子从前因皇后送那两人进宫的事都能难过好久,怎么如今见别的女人伺候太子,却无动于衷呢。
温亭晚朱唇抿了抿,蝶翼般的长睫轻颤着,皎洁的月光照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唯美的轮廓,显得她的皮肤愈加苍白。
她并非无动于衷,心头多少少总有那么一些滞闷,可谁让她当初选择嫁给太子呢。他既不可能为她空置后宫,她便学着将诸般烦闷抛之脑后,纵使他往后有再的女人,也不皱一下眉头。
“她是太子殿下的妃嫔,侍寝是分内之事。”温亭晚顿了顿,又道,“习语,往后凡是有关太子殿下的事,都不在我面前提。”
昏暗的转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听见此话,蓦地停下步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