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所悦之人舍生赴死的心
老道说的这句话, 就像是一个咒语环绕着景詹,使他夜不能寐,神思却异常地清醒。
他想起赏花宴那日的事, 温亭晚分明不会水,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始终觉得她傻, 何必要不知深浅做那般不顾后果的事。
可他没想过,也许温亭晚并未思考过后果, 只是看到他落水, 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才做了这个最傻的选择。
他从未理解过她,也许是从来不愿意去理解她。
皇帝赐婚的圣旨传出去后不久,流言也如流水般迅速漫了开来。
都说温亭晚的太子妃之位是她用昭明大师的唯一传世遗作兰居图换来的,他本将信将疑, 直至在御书房看见皇帝如痴如醉地欣赏着那副传闻中的名画。
一切就像是被坐实了一样。
他坚信了温亭晚便是如传闻中那般不择手段, 处心积虑的人, 更怀疑温亭晚谋取太子妃之位别有用心, 以至于在后来连半分机会都不愿给她,甚至避之不及,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上回在御花园, 她疏离的态度尚且让他难受。
他不知道大婚后那一年, 面对他无数次的冷漠相待, 温亭晚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又想起温亭晚那句“臣妾再不会纠缠于您”。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慌乱, 想是那几个月来, 他撇开偏见,看到了温亭晚的温柔善良,看到了温亭晚的才华横溢, 也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存在。
若他跟她道歉,她还会原谅他,跟他像之前一样吗
景詹彻底没了睡意,他披衣起身,唤了声“高裕”。
守在殿外的高裕匆匆忙忙地跑进殿来。
“殿下有何吩咐”
“更衣,去鸾和宫。”
高裕愣了愣,忙应声招呼宫人进来伺候。
宫人动作熟稔,穿衣速度很快,但高裕仍能从太子的神色中看出他的焦急。
景詹出门的步子极快,很快将一众宫人都落在了后头。
鸾和宫中,温亭晚方才歇下,宫人正欲关上殿门,却横空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一把卡在了门缝间。
宫人惊了惊,抬眸一瞧,待看清来人,张着嘴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太太”
还不等他喊完,景詹已踏进殿去。
习语伺候温亭晚躺下,刚放下床帘,便听外头一阵骚动,她正欲出去斥责两句,便见一个人影冒冒失失闯进来。
“太太子殿下”
甫一听见习语这声呼唤,温亭晚倏然睁开眼,拢着被子坐起来,颇显手足无措。
这个时辰,太子为何会来
似乎感受到温亭晚的慌乱,景詹在床榻外几步蓦然止住步子,只小心翼翼地唤道“晚儿。”
这声温柔的“晚儿”让温亭晚怔忪了片刻,她再熟悉不过,太子中易情术的时候,最爱用这般缠绵婉转的语调唤她。
“臣妾已就寝,衣衫不整,恐不能下榻相迎,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她淡淡道。
“孤”
景詹喉中干涩,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他知道温亭晚之所以这么对他,定是在生气,气他那晚控制不住说了那般伤人的话。
许久,他才艰难道“那晚是孤失言,但孤只是因为生气,孤心中并不是那么想的”
榻上的温亭晚微微蹙眉,打断道“太子殿下今夜来便是想说这些吗”
景詹踯躅半晌,缓缓道“孤想说知道你生孤的气,也知道覆水难收,说出的话已收不回了。孤只希望你能给孤一个原谅的机会。”
耐着性子低声下气地求她原谅,这样的人不应该是现在的太子
温亭晚很清楚,从前的太子对她有多冷漠厌嫌,也记得就算是中了易情术的太子,对她的喜欢也透露着一份高高在上。
今夜的太子太不对劲了。
莫不是因为易情术突然解开,不适应才会错觉他还喜欢着她。
“殿下,臣妾并未生气。”
生气的人从来都是这么说的,他并不信。
景詹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帘,令温亭晚直视他。
可让他失望的是,温亭晚神色淡然就像一池深潭,丝毫不起波澜。
她真的没有生气的痕迹。
“殿下。”她看着他,“您说的话又有什么错呢,您说您极厌臣妾,那是您的感受,臣妾不能怨您,也不能强迫您喜欢臣妾。您说臣妾不过是父皇塞给您的物件,是啊,臣妾与殿下的这桩婚事,确实并未询问过殿下您的意见,臣妾不就是强塞给您的物件嘛。”
温亭晚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没有悲哀,没有难过,在说服自己的同时,却更像是在说服他。
可她的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景詹心中划出一个口子,流不出血,却痛得难以呼吸。
他以为只要他肯放下姿态,向她求和,一切都会好的。
然温亭晚却没有气他,怨他,他准备了一腔歉意要发,却像是奋力打出去的拳头落在棉花之上,轻飘飘地被化解了。
她既然不气,他又怎么求原谅。
她既然不气,他又怎么跟她和好。
他的自责与愧疚,她都不需要。
景詹低下身,靠近温亭晚,却只得到温亭晚警惕的眼神和下意识往后缩退的举动。
“晚儿,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温亭晚在他脸上看了半晌,悄悄吸了吸鼻子,轻声问询“殿下可是喝酒了”
景詹自嘲地笑了,她以为他是喝醉了,才会这么做。他从前到底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才会让她觉得他今夜的行为匪夷所思。
温亭晚叹了口气,她不想管他是否因为喝醉,也没空陪他理清混乱的思绪。
“殿下,夜深了,您请回吧。”
高裕赶来时,景詹恰从鸾和宫出来,步履凌乱缓慢,在月色的映照下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他从未见过太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什么都没问。
“高裕,太子妃刚嫁进东宫的那一年,孤对她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高裕深深将腰弓了下去,却是不敢言。
那时,太子对太子妃如何,都不必他来评判,自有宫中数不清的讥讽流言如锐利的刀子割在太子妃的身上。
“无妨,你尽管直说。”
高裕为难地抿抿唇,只得婉转道“殿下,太子妃确实为您做了良多。”
景詹没有答话,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便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高裕如鲠在喉,艰难道“每逢殿下稍有病痛,太子妃娘娘都会为您送来汤食。奴才记得,殿下食欲不佳,娘娘便为您煮山药莲子粥,殿下咳喘,娘娘便送来银耳雪梨汤,只是殿下”
只是他从未喝过,且命高裕再不许送到他面前。
然从他亲眼看见她在温家的待遇可知,她在闺中时大抵是没下过厨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为他辛苦地从头学起,一步步洗手作羹汤。
她满怀期待希望他能喜欢的汤食,最后却是一滴不少尽数入了泔水桶。
景詹心中滞闷,如压巨石,他声音低哑“还有呢”
“娘娘送来的香囊”
她送来的香囊,每一只他都不屑一顾,随意丢弃,从未珍惜过。
往昔他并不知,后来才知道,那些香囊她是多用心地去缝制它,从采花晾晒,到刺绣制作。
然她的真心最后都被他弃之敝履。
见太子并未生气,高裕胆子一大,嘴上便有些憋不住“还有每月,殿下都会去皇后娘娘的乾德殿,与沈三姑娘一同用膳;回励正殿时刻意绕路避开鸾和宫”
景詹侧耳听着,忽得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寒夜尤为清晰。
高裕倏然闭上了嘴,吓得冷汗涟涟,以为惹怒了太子。
往昔,景詹从未觉得自己所做有何不对,他虽没想过废除温亭晚的太子妃之位,可那些随意的举动却在无形间将温亭晚刺得伤痕累累。
她付出了一年的努力,都只是付诸流水。
她亲眼看着自己心悦的夫君与旁的女人呆在一块儿,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听着耳边源源不绝的流言,说她的太子妃之位终会被人取代,她就是一个可怜的弃妇。
面对那些诛心的话语,她却始终只能一笑而过。
“殿下”
景詹顿下步子,滞闷与酸涩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束于其间。
“孤突然能明白,她为何不愿原谅孤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