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武县。
徐成辉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 狠狠地出了一会血,才终于得到了许可,可以搬回自己家里。
具体数目不得而知, 只是原本穷奢极欲,顿顿饭菜都能摆满一大张桌子的徐家, 已经整整十天没见到肉了, 每天除了喝粥就是喝粥。就连一向得宠的姨娘都没在徐老爷面前讨到好, 用尽浑身手段, 不过让自己的餐食里多了一小碟咸菜。
终于到了能离开的时候, 徐成辉重重地松了口气。却又急忙打起精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同时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生怕被别人瞧出端倪。
邢毅自然是不想让这些人出城的。
准确来说,他不想让这些人的家当出城。
不过徐成辉为了离开几乎不惜代价, 长武县的地头蛇们也都在联系各自的人脉, 帮忙运作出力的时候, 想阻拦也有些困难。
倒不是他们之间有多么的团结,而是长武县就这么大一点,人只有这么多,可以获得的好处也是有限的。多一家来分,他们就得吐出来一些。虽说外来人没有他们熟门熟路, 但也终归是个麻烦,一不小心会被咬疼的, 不如远远送走。
虽说过程困难了一些,但结果毕竟是好的。也或者邢毅觉得这些人已经被榨干净了,干脆放他们一马,省的其他人兔死狐悲, 给他添乱。总之,当一群人看见熟悉的山林,知道再走过这一小段就能回到自己家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精神抖擞地走出这片树林,正准备一鼓作气回到家中休息,脚下的步子却迈不开了。
灰色的城墙高高耸立在远处,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小山。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根根石柱。
“”徐成辉张了张嘴,想要感慨些什么,脑子却已经罢工,忘记了所有形容,半天都只憋出来一句“好高啊。”
他派来的人总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激动地重复“高”、“厚”这两个字。嘴皮子利落点的会说 “高得吓死个人”、“从没见过”、“得有长武县城墙的两倍高”,亦或是觉得语言不足以形容,上蹿下跳地用手比划。
每个新派来的人总要先花费大量的时间,用他们贫瘠到没有的词汇来描述城墙,后来徐老爷听厌了,也就没人敢说了。
徐成辉曾以为,“得有长武县城墙的两倍高”,这么精确具体,是个很容易想象出来的画面。
直到他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县城,不,远远地看着那座坚固的堡垒,这才明白,坚固,笔直,且光滑的高墙,到底有多么地震撼。
那是让人绝望的、不可能翻越的灰色,坐落在同色的地面上,沉默地宣告着自身的坚不可摧。
一行人被震撼到失去了语言,只凭着本能继续向前。又走了一段,这才看清城墙上站着的人。
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他们很久了,城门已经关上,武器稳稳地拿在手里,目光锋利,正牢牢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城墙上有人大声喊话“站在原地不要动,站在原地不要动。刀枪不长眼,你们再靠近,我们就要动手了。”
男人声音洪亮,话音刚落,像是在证明这段话的真实性,城墙上的所有人一挥武器,弓箭手把箭搭在弓上,抬起来冲着下面的人,随时准备搭弓射箭。
整齐的破空声响起,唬得所有人忙不迭地后退。徐成辉也跟着退了几步,直到听到对方说让一个人上前答话,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呼吸几次,这才软手软脚地走上前去。
徐成辉被这么多人盯着,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衣服。他慢腾腾地挪着脚下的步子,腿抖得像迟暮的老人,好半晌,才终于靠近了一小段路。
城墙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就这么扯着嗓子问话“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清水县来”
徐成辉抬起头,距离近了,城墙带来的威压越发得重,再加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黑衣人,他没出息地腿软了一下,好悬没当众摔倒在地上。
问话的人皱了皱眉,挥了挥手,黑衣人整齐划一地收好武器,动作一致到让人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徐成辉愣了半天,又被上面的人催促了一遍,这才醒过神来,哭天喊地,像个近五十岁的孩子正对家长告状“是我,是我啊,我是徐成辉啊。我家世世代代住在城南的徐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徐成辉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重点说了三点。
第一,他们都是清水县人,第二,他曾经帮过忙,送过农庄,是自己人。第三,他们回来是说好的,是经过了允许的
城墙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听徐成辉哭喊,等后者没话可以说了,周围安静下来,这才回道“上级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几位可以进入,不过周围不太平,必要的登记和检查还是要有,还请诸位海涵。”
“哎,我们知道,我们理解。”
徐成辉频频点头,他们早就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了,表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用来喂饱这些守城门的人。负责搜查的人却像是没看到明晃晃还好拿的银裸子银耳坠,认认真真检查过一遍,就给出了“可以放行”的结论。
徐成辉本来因为对方没收好处而有些忐忑,不过等进了城,这些事情都被丢在了一旁,只有眼睛忙忙碌碌,在看着无数新奇的东西。
布局还是原来县城的布局,只是路更宽了,占地面积更大了,还多了个一片空地,旁边竖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幸福广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这里晒太阳聊天,时不时笑作一团,露出掉光了牙的牙床。
“广场”大概就是很宽广的场子,不过这些老家伙怎么不去干活,只等着孩子来养他们的孩子不得累死。
徐成辉的脑子简单转动了一下,然后就又不会动了。
县城里到处都是和城墙一样质地的建筑,方方正正,透着一股严谨肃穆,穿着花衣裳的男男女女在路上快步行走,气血饱满,虽然还是不胖,但也没有代表饥饿的菜色。多数人脸上带笑,剩下的那部分神色也很是轻松,仿佛不必承担生活的压力,也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东西。
偶尔还有一辆奇奇怪怪的车子从路边经过,不用马也不用牛,坐在车前的人用脚踩着两个小踏板,车轮就咕噜噜地轧过路面,驶向远处。
牛车行驶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明显的声响。
路边来来往往地人看见他们,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躲避。
徐成辉满意地点点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得意地想,这才对嘛,这些普通人看见他们这些人,就该
不等徐成辉继续想下去,退了一步的女孩子捂着嘴和同伴说笑几句,同伴点了点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笑话她。
女孩不依,轻轻拍了拍同伴的手,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了。
徐成辉“”
他摸胡子的手一顿,眉头皱得起了好几层褶子。
不愧是泥腿子家的女儿,不通礼数,不讲尊卑,不知廉耻,还抛头露面,自甘下贱
徐成辉趁机教导端坐在牛车上、带着幕篱的女儿“你是大家闺秀,可不要学她们,做出这副有失礼仪的模样,让人笑话”
女孩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目光是一如既往的顺从,声音也透着乖巧甜美,坐在车板上不便行礼,她就温顺地垂下头“父亲说的是。”
徐成辉看见女儿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路边女孩的目光都透着股优越感。
徐若薇却悄悄偏移了视线,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活泼的、在路上自由自在笑闹的女孩,手指在衣袖地遮挡下,摸索着触碰到了手腕上的红头绳。
那是她离开县城前,让丫鬟偷偷买来的红头绳。她每种都买了一个,却只有这个最喜欢。上面缀着一只娇憨可爱的小胖熊,还有一个小小的蜂蜜罐子。她不敢带在头发上,却一直带在手腕上,藏在又长又厚的袖子底下,谁也看不出来。
膝盖被轻轻拍了拍,母亲坐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依然是那个雍容稳重的主母。
再往前,还没到穷人们惯常交易的街市,徐成辉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一股独属于油炸食物的芬芳。
站在街口,徐成辉看见了两个店铺,两个生意极好的店铺。
一个在门口放了编筐,进店的人都会拿一个再走进去。
另一个则在门口放了一口油锅,一个人正在旁边做些什么,最后拿起一个白面做的小长条,慢慢放进了油锅里,另一个人则拿着长长的筷子翻动。不一会,焦黄色鼓起的长条物体被加起来,带着诱人的香气和热油被放在一旁,等待控干。
店外,一群人正席地而坐,围在外面吃东西,各种各样的吃食都有,大部分见都没见过,但似乎很好吃。吃东西的人从举止打扮来看,似乎是普通的平民。
平民什么时候吃得起白面,吃得起油炸的东西了有机会闻一闻都得炫耀好几年吧
徐成辉还没想明白,就有个人买走了刚出锅那个长条,也不用装,直接塞进了嘴里,牙齿破开焦脆的黄色外皮,狠狠地咬在白嫩内里上,嘴唇很快沾了一层油光。
等对方吃完了,徐成辉才回过神来,却听到了站在一旁的长子吞咽口水的声音。
徐成辉勃然大怒,一阵轰鸣却不受控制地从在肚子里响起。
他张嘴愣了半晌,羞了个满脸通红。
“祖父,”六岁的大孙子徐思文牵住他的手,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哀求“思文也好想吃啊,肚子都叫了。看起来也挺干净的,祖父可以给思文买一些尝尝吗”
徐成辉牵着软软的小手,心里感动得老泪纵横。
大孙子想吃,大孙子馋了,大孙子馋的肚子都叫了,做祖父的能怎么办
“买,都买,咱们把他们的店铺包下来,做好了送到府里,让思文吃个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