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 宣宁来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雪花落在地面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纱, 太阳出来以后又慢慢地化了。
曲水县都是土路,晴天尘土飞扬, 雨天就变成了泥汤, 走在地上就像在跟大地拔河一样,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宣宁从清水县走到曲水县, 规规整整的小镇子变成了泥土建成的小县城, 偶尔能有个砖房都算是富户,再往城墙边走走,还有乞丐瘦得看不出人形, 尽管害怕也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像鸵鸟一样瑟缩在墙边, 祈求别人看不见他。
宣宁在清水县待久了, 着实花了好一会, 才终于适应了两边的落差。其实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建筑,而是城里的人。不同于热热闹闹的清水县,曲水县安静的像一座死城,气氛沉闷到让人心情都有些压抑。
宣宁带来的人里,有一半是抽调了农庄和清水县在任的管事, 还有一半是新一批快速结业的学堂学生。他们入学之后,享受到了填鸭式的教学方法, 仅仅上了两个月就毕了业。
除了常用文字的读写和简单的算数,以及管事们写下来的经验技巧,还有宣宁从书店里抄下来的一些管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他们并没有别的知识来源。提前几天跟在管事身边学一学看一看, 就算是实习过了,几乎可以说是零经验入职。作为新人,紧紧跟在老人们的身后,说一句动一动,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来之前,宣宁已经把流程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都提前分好了组,一人一小片地方,按照提前背好的词开始喊话。
曲水县才刚刚打下来,还不太平,每个小组都有护卫队员跟着,以防万一。
新上任的管事深吸一口气,冲着几处民房大声喊道“曲、曲水县、县的百、百、百”
本来在警惕四周的护卫队员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被抽调过来的管事也忍俊不禁,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不是在清水县大街上练过喊话了吗,那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热闹呢,这也没几个人,怎么还结结巴巴的。”
“哎,我我刚刚有点忘词了,再来一遍。”
那人清了清嗓子,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紧闭的房门,闯进躲在屋里的人的耳朵里“曲水县的百姓们,我们是旁边清水县过来的。听说这里有狗官不干人事,还有狗腿子祸祸好人家的闺女,当兵的也都是些混账,抢人东西还打人。大家日子过得苦,我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替大家讨公道的。”
门依然关着,屋里也没有人说话。
年轻的护卫队员站得离其中一户更近一些,他依稀在门板后听到了一声嗤笑。
“我们不是朝廷的人,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凑到了一起,想找个活路。乱七八糟的税收了一堆,收到全家老小吃不起饭的日子我们也有过。好好的女孩子,就因为长得俊俏,就被那些畜生抢了去我也知道是什么滋味。以前咱就是个普通庄稼汉,拼了命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好了,乡亲们,我们来替你们报仇。告诉我,谁欺负过你,我们帮你出气。”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护卫队员们听得热血沸腾,其他人却不怎么捧场。
“说得好听,”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气得声音都尖锐发颤,说到后来还有些哽咽“县里谁不知道,那个师爷糟蹋了不少好孩子,你们倒是先把他杀了啊”
“大娘,”声音的来源很明显,不过没人往那个方向转头“后天审问罪犯,到时候会根据民约做出惩罚,最严重的死刑,其次会被送去挖矿。后天上午开始,大家伙要是有什么冤屈不好意思说,记得提前来,单独来找我们说,就在旁边一个蓝色的布棚子里,查实了就能罚,没人知道是你告的。不过可有一点,别冤枉人,不然你也得挨罚。”
这话喊了几遍,确定大家都听清楚了,一行人换了个位置,对着另一片民房开始喊话。
等这群人走了,声音也远了,门依然关着,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旧。屋里的人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说的是真的”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不信。”
“那要是真把那些人杀了呢”
“你可拉倒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少了这个官,换个人带上那顶官帽,还不是该加税加税,该欺负人欺负人。”说话的人想起以前的憋屈,越说越气,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过,起码去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解气。”
审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宣宁特意找了个空地,周围视野开阔,有些人家坐在自家屋顶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护卫队员在空地上围了个圈,防止有人闯入,打断审讯,也防止犯人逃跑。
再远一些地方没有人站岗,附近民房的屋顶上有人看,也不会被轰下去。众人摸清了规律,大着胆子爬到树上,或者借主人家的房顶观看。屋顶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生面孔。不过都知道全县的人都在关注这里的事,大家也不在意,只当是他们住在县城的其他地方。
公开审讯准时开始。
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师爷。虽然县令是身份最高的,但师爷做的坏事最多,本身也不是朝廷派来的,没有一身官皮。拿他来打响第一枪,既不会引起大家的恐惧,被认定成反贼,又能快速调动大家的情绪,得到认同。
这种场合,按理说宣宁应该坐在椅子上,下面自有人帮她审问对峙。但她同样清楚地知道,那些管事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都是填鸭式教学教出来的速成人才。慢慢锻炼,以后倒是能有不少良才美玉显现出来,现在的话,这么大的场面实在有些超纲了,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于是,宣宁依然坐在椅子上,只是手里多了个喇叭,准备自己上场。
师爷被拉扯到空地中间,腿都软得站不起来,把他押过来的护卫队员一松手,他就“啪嗒”一下软在地上,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了首座的女孩。
师爷的腿突然不抖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两边椅子上坐的人,再看看中间的宣宁,一时间竟不能确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马博深,曲水县县令王绍的师爷,年五十七岁,是你吗”
马博深惊疑不定“是”
话音未落,旁边有个队员大喝一声“验明正身”
验明真身
用刑才要验明正身,这才刚开始,怎么就验明正身了
马博深一着急,腿也不软了,就要跳起来讨个说法,背后一根棍子狠狠地抽下来,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马博深,”首座上的女孩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音量大得刺耳“自担任县令师爷,来到曲水县共计十六年。好事没办过,姑娘糟蹋了不少,具体的数目已经数不清楚。”
“但是,今年因为你失去了清白,接受不了而自杀的姑娘有二十七人,去年有六十四人,再往前我们收到了上百条报案。我刚刚说的这些,你认罪吗”
“我,我睡个姑娘怎么”
“还敢狡辩”宣宁猛地站起来,走到了马博深旁边,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那么多个活生生的好姑娘,因为你这个畜生死了。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怎么睡得着你知道失去女儿的父母是怎么过的吗他们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希望孩子能找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却遇上了你这么个人渣,你知道他们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吗”
“那么多女孩都没逃过你的毒手,每一年都害死那么多人,城里哪个女孩是你不会碰的,你还要逼死多少人才能停手”
“杀了他,”是之前喊话的大娘,她眼睛都有些充血,声音嘶哑尖锐“杀了他给我的两个丫头偿命”
“马博深,你认罪吗”
“不,”没有喇叭,周围的人离得远,马博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他依然试图狡辩“她们都是自愿”
“好,既然你愿意认罪,那我们就按照民约处置你,你将被判处死刑,可有异议”
“我我”马博深被吓得够呛,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出逃过一劫的方法。
“不要口出狂言我们的护卫队和管事都是县里百姓的孩子,只要想,只要好好干活赚钱,就能送孩子去当管事。管事也不能欺压百姓,如有发现者,杀今天杀你的这把刀会一直放在这里,日后专门用来杀管事,谁敢欺负百姓,谁就该杀”
说着,宣宁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弯刀,用尽全力砍了下去。
人群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好,叫好声轰然响起,也有人大仇得报,情绪崩溃,趴在一边哭得不能自己。
宣宁站在原地,站得笔直,借着身体的遮挡,持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审讯本可以在私下进行,但却选在了这么个露天空地公开进行。是震慑,是收服人心,也是对未来的宣言。
他们的队伍以后会越来越壮大,但绝对,绝对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像蛆虫一样趴在这大好河山上。
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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