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的时间很短,宣宁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半年,甚至可能更久,久到这步棋变成闲子,派不上用场,依然要靠护卫军打过去。
但“队友”实在太配合,也太努力了。贾忠仅仅是提出了个开头,穷疯了的白广如获至宝,大肆印刷,挥霍无度,不仅趁机增强自身的实力,还要建一些园林高台,弥补自己这些日子的憋屈。
胡潜自然不会干看着,他也在努力花钱。拿麻袋给手下人分了不少,挥舞着纸币买了更多的东西。两人谁也不让谁,把那些提议变本加厉地执行下去,还一拍脑袋想出来了不少“好办法”,让贾忠都自愧不如,连夜和同伴商议起逃离锦州的办法。
贾忠的想法没错,锦州很快就乱了。不仅仅是通货膨胀,货币贬值,商品流通瘫痪,朝廷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彻底变了个样,军心、民心都散了,就连官员对上头下达的命令也抱着迟疑的态度,总觉得白广和胡潜不怀好意,又要对他们下手。
白广和胡潜还做着不缺钱随便印的美梦,比拼着不能被对方落下,民间已经对货币失去了认同,就连所剩不多的铜钱银锭都没多少人敢收,大家恢复到了古老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当两人终于发现不对,财政已然崩溃,救无可救,锦州人心浮动,本就不安稳的局势乱象横生,和分崩离析只有一步之遥。
当民视官为寇仇,官视君为匪盗,那这个国家距离倾覆也不远了。青州抓住机会,给了白广最后一击。
那是一篇义愤填膺的声讨檄文。它承袭了报纸一贯的风格,通篇大白话,朗朗上口,气势充沛。文章先是历数白广的丑闻和罪行,迫害忠良,任用奸佞,穷奢极欲,昏庸无能。致使国家千疮百孔,百姓饥寒交迫,不胜其苦。
行文如刀,字字泣血,还巧妙地运用了对比,从细节写百姓的辛酸困苦,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情景,让人轻易就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然后笔锋一转,用华丽的辞藻描述起白广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看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拿起刀冲到锦州去,杀了那个狗皇帝。
不仅如此,文中还怀念了几位忠臣良将,以及他们的被陷害以致身死的后果。文章用沉痛的语气回忆了他们的忠君爱民、高风亮节,还有凄惨的身后之事。更衬得白广和他亲近的胡潜等人颠倒黑白,鱼肉百姓,祸国殃民。
文章先用确凿的事实激起人们的愤怒,然后阐述了帝王该有的品质和能力,畅想如果明君在位,而非昏君当道,世间该是如何的物资丰盛,百姓安乐。现在如此,白广就是罪魁祸首,有着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
檄文的最后,揭开宣宁的身世,痛心疾首地对白广的行为斥责一番,而后论述了宣宁继位的正统性,并分析了有利局势,号召众人群起反抗,掀翻白广的统治,还天下一个太平
后面,还附上了一些回忆录式的文字,当事人有的是普通农民,有的是商户,也有对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忠臣的回忆,以及一道奏折。
奏折是邢毅的,他曾机缘巧合在夹缝中看到了这封奏折,内容有关江家,是一名官员贺皇上巧用计谋,铲除心腹大患,收回大量权利。白广当时也在奏折上写了些夸耀自己的文字,后来被迫南迁,又把这些字给划掉了。
报纸上还宣称原奏折已经装裱好,就在清水县公开展览,谁都可以去辨辨真假。
锦州在很久之前就不允许青州的报纸入境了,只有高官才有几份,用以分析青州的动向。民间倒也有几份再说熟人之间流传,但大宗货物瞒不过别人,报纸的数量极其有限,传播的范围也非常有限。
但锦州还有个常对外通商的商队。
他们之前配合贾忠,让他获得白广的信任,之后也很是忙碌,锦州能这么快乱起来,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每次接收物资,还会偷偷运来一些报纸传单,积少成多,现在已经有了丰厚的库存。
这报纸是早就印好的,特意模糊了日期,等一起事就放出来。
商队的人接到了消息,立刻开始布置。于是一夜之后,锦州各个城池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被扔了几份报纸,街道上还散落了不少,显眼处的墙壁上也贴了东西,凑近一看,斗大的“檄文”二字能把人吓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去,不忘在无人处捡起一份报纸塞进怀里,悄悄带回去看。
锦州没有义务教育,识字率自然不高。但白广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民心,读书人也好,商贾也罢,都不想待在他的治下,开始装作无意地把消息散布出去,试图挑拨蛊惑更多的平民参与起义。就连反感青州的世家也受够了白广,见事不可为,已经开始藏匿金银,等待青州的到来。
白广在屋里气得跳脚。
贾忠在一片形势大好,还没有出现什么严重问题的时候,就以替他排忧解难的名义离开了州府。他当时还觉得对方不贪功不虚荣,全心全意为他考虑,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光赏给了贾忠几车纸币,还把自己身边不少珠宝玉器送了过去。现在想想,对方恐怕是青州派来的细作,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特地来毁他的基业。
尤其,后来财政崩溃,白广派人去贾忠的目的地,想把他找回来再想想办法,谁知派去的人找了个空,当地的官员压根没看见过这样一个人,贾忠竟是一离开州府就消失了,商队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件空房子,还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货物。
白广那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疯了一样的派人去找贾忠,却得到了青州发来檄文,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消息。
“撕了都给朕撕了”白广一脚把桌案踹翻,双眼通红,赤着脚在屋内横冲直撞,几欲择人而噬“谁敢看,就挖去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头”
白广被气得几乎失去理智,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最喜欢的瓷瓶都没躲过去,在地上摔成了几块。他把屋里的东西都砸完了,放眼望去已经没什么能砸能扔的东西了,还觉得不够解气,拿起墙上的鞭子,准备抽打奴才泄愤。
拇指粗的鞭子乌黑粗糙,手柄处被把玩得光滑油亮,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白广拿好鞭子,气冲冲地转过身,正准备找个人抽打,一回头却只看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狗奴才,你们去哪回来朕让你们回来”
白广追出去跑了几步,前面的人影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人也越来越多,不光宫女太监,就连卫兵都混在其中,白广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宠妃,边走边拆头上的发簪,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回来回来朕要你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朕要诛你们九族,要把你们活活打死”
白广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任何人回头,他边喊边挥手里的鞭子,直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只有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在院子里接连响起。
“回来啊,朕是皇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抗旨不遵”
白广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鞭子不说话,余光瞥见花坛后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人,白广后退一步,警惕道“谁”
来人没有说话,不过白广死也忘不了这张脸。
是胡潜。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烂了,上面还有些不知道谁的血迹,头发胡子各被拽掉了一把,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像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白广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对方则阴恻恻地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还不知道吗,”胡潜笑得让人脊背发凉“州府有人叛乱,青州也早就发兵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胡潜依然在往前走,白广怕得声音都在颤抖“没、没事,锦州地形复杂,他们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胡胡爱卿止步,回、回家歇着吧。”
胡潜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皇上还不明白,青州在战事上一向顺风顺水,对其他州县也很熟悉,显然是拿到了舆图,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地形对他们来说确实算不得麻烦,至于臣。”
胡潜咧开嘴角“皇上还不知道吧,青州开出了高价,求购这颗项上人头。也就这里,百姓对皇上到底有些畏惧,不怎么敢过来,臣才能苟活一阵,不至于被别人砍了脑袋去。”
白广被胡潜笑得心里发毛,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胡潜没有停下,笑得越发开心“皇上,我的好皇上,您这颗大好头颅能不能借臣一用。现在没人能挡住宣宁,但她一直施行仁政,怕是要自诩仁义之君。您死得惨一些,死状凄惨,起码可以给她添一个污点,我已经给史官送信,他一会就到。您死得惨一点”
“不”白广害怕地想往后退,可太过害怕,手脚不听使唤,胡潜立马飞扑上来,还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疯了”白广拼命反抗,胡潜只管进攻不管防御,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能就这么败了,得给她留点什么,得给她留点什么”
“放开放开朕咳咳”
两人都没练过武,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白广年轻一些,按理说略占优势,但胡潜心中有执念,力气奇大,一时间竟然谁都奈何不了谁。
胡潜手里有匕首,白广束手束脚,渐渐落在了下风,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了身。他奋力挣扎,长大嘴巴用力呼吸,却依然得不到新鲜空气。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慢慢混沌,眼看就要陷入黑暗,脖颈处洒下一片温热,身上一重,一直死死掐着他的手也放开了。
白广咳嗽几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等实现恢复正常,他看见皇后一身庄重的大礼服,带着凤簪,似乎要去正殿,接受所有命妇的朝拜。
旁边扶着皇后的老嬷嬷也穿的极为肃穆,正抬着头,帮皇后插好金簪。
白广把身上的重物推开,低头一看,胡潜后脑处,一个小洞正往外冒着鲜血,还有浑浊的其他液体,显然就是那根簪子扎的。
他一时不敢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后。
还是那张端庄但不够明艳的脸,还是那个呆板无趣的性格。她略略抬着头,等嬷嬷给她整理好头发,面无表情,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意,仿佛被迫南迁又即将亡国的不是她,她依然坐在金殿上,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皇后。
她怎么可以
白广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就去看那个嬷嬷。
那是皇后的乳母,从小陪着皇后长大。
从小陪他长大的奴才呢,白广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却发现想不起来。
或许是早就被他打死了吧。
一旁,皇后终于整理好头发,垂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尤其是看了地上的水渍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无悲无喜,语气高傲而冷淡“您是皇上,就是死,也该站着死。”
说完,皇后没再看他,目视前方,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屋子。
白广有些生气,但想起皇后刚刚杀了胡潜,又有些害怕,茫然无措间,跟着她进了正堂。
正堂上首原有两个太师椅,后来被白广用作会见官员的地方,就把另一个椅子搬走了。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老嬷嬷把地上的杂物稍作整理,扶起了桌子,又搬来两张椅子,一左一右,正合常人家夫妻的座次。
皇后端庄地坐在了其中一个椅子上,端庄地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小瓶,用袖子略做遮挡,一仰头喝了下去。
白广所有的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惊恐。
“你别你喝鸩酒做什么”他气得踢了两脚地上的碎瓷片,大声嚷嚷“亡国又怎么样,宣宁为了她的名声,一定会把朕圈养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美人也不缺,好显示她的仁义,又不会死,你”
“本宫是皇后,”皇后姿态典雅,神色威严,“本宫是这天下的主母,宁死,也不愿受这份折辱”
宣宁来的时候,州府已经过了最混乱的时候,只街道上散乱的东西,还有隐约可见的血迹昭示着当时的情况。
护卫军列队两侧,充当护卫,这一片鸦雀无声,静得可怕,只有宣宁的脚步声回荡其中。
白广居住的院子门口也有不少血迹,名贵的花草被压折了许多,奢华不再,看上去有些萧条。
走到正堂前,她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礼服,仰靠在椅子上的皇后,看上去已经没了生息,旁边一位老嬷嬷撞墙身亡,趴伏在地上。
江承锦拔刀出鞘,站在墙角处,回头看见了她,眼里闪过不甘,但还是停下了手。
宣宁走进去,这才看见蜷缩在墙角的白广,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纸笔,站在屋子的另一侧,显然是史官。
宣宁看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笑着问“怎么了,觉得一剑刺死太轻快了,准备给他换个死法”
江承锦还没说话,史官先开口了“您是仁君,是圣明的君主,生来就该是青史留名、熠熠生辉的人物,不该因此沾上污点。”
江承锦恨得咬牙,唇角都有了血迹,手死死握着刀柄,用力到青筋浮现,全身都在发抖,但还是缓缓地,慢慢地,把横在白广颈间的刀刃一寸寸收回。
宣宁按住了他的手。
“仁君我是百姓的仁君,”她略略用力,刀刃划过皮肤,流下鲜红的血迹,白广颤了颤,软下了身子。
“我只做我该做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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