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父皇,儿臣近日在与朝臣议事时,偶然听得他们谈论自己儿女议亲遭遇的不顺,才得知民间婚嫁对配偶所设的条件犹为严苛。太胖或太瘦,不允;太高或太矮,不允;面黑,不允;为人不甚机敏,不允;有才能却长相不佳仍不允,其间种种,不一而足。贵族世家于配偶的选择上素来比常人多有优势,若是长此以往,普通百姓只能与容貌难堪,才智低下的人结亲,于国于民的弊处之大,不必深究便有所结论。”
“裴家小娘子天资愚钝,空有其貌而无其才,为众人嫌弃。皇家作为天下人的表率,为了杜绝这种不正之风,应当以身作则。适逢儿臣尚未婚配,故愿求娶裴氏知月,以开先例。”
嘉元帝原意预备为桓晔定一门家族有力的亲事。现下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心里的小九九,他作为父亲又如何不能察觉裴家人丁兴旺,年长的在朝中稳步上升,年幼的几个子侄也大有前途,裴知月又是桓晔的心仪之人,两相权衡下来,嘉元帝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自此,桓晔得偿所愿很快就与裴知月定了亲,只待她从太学完成学业后成婚。
桓允每回见到裴知月,他二人都会斗一斗气,跟垂髫小儿无甚差别。
桓晔对自己未来太子妃的主动亲近很是受用,当下就肃了脸色对桓允道,“你若是自己学有所成对旁人偶尔说三道四我尚能理解,如若不然,就闭紧你的嘴巴。”
桓允不仅没有闭嘴,反而继续叨叨,“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阿兄你真的不担心吗这丫头都在外舍学习了两年还没能升入内舍。所以阿兄你得了空就不要紧盯着弟弟了,还是指导指导我未来的嫂嫂吧”
桓晔搁下棋子,斜睨他一眼,转而把裴知月的课本拿过来,蹙眉轻声念道,“以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作题写文,这不是前几日不是才同你讲过”
裴知月低垂了脑袋,手上抠着毛笔杆上刻字的凹陷,支支吾吾道,“不记得如何破题了。”
“过来,我今日再讲一遍,下次若还是如此,就罚抄五十遍。”
方才桓允过来的时候走得太急,突然觉得心口憋闷不畅快,又见桓晔不便听他说事,就自行去了湖边空置的一叶小舟上坐着垂钓。
直至日头西落,余晖洒下来,湖面波光曳曳,一片金黄。
小舟上放着的鱼竿是直钩,以至于桓允钓了半个时辰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摸着。天色渐渐晚了,他回头去看亭中的桓晔二人,似是题目讲到了结尾,依稀能辩出裴知月如释重负的表情。
于是,桓允就唤了內侍把小舟摇过去。
“阿兄,现下可有时间听弟弟我说话了”
“此处光线不好,进殿内去写。”桓晔对裴知月说,转而又问桓允,“需要我帮何事”
桓允把图纸从胸口掏出来,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原由,“阿不想开书局的分店,可现在的经营状况不允许,弟弟就想着是否有什么法子改善书局的现状,就画了这么个图给阿兄看看是否可行。”
博雅书局在卞梁的名声乍起,桓晔还是有所耳闻的,听桓允如是说,便把图纸接过来,“你想将书局一分为二,一面做卖书的营生,一面做茶室”
桓允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绘画还是有几分天赋的,是以桓晔一看就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是啊,京中的茶馆很多,可都是单独经营,如果我把茶馆和书局结合起来,既可以喝茶还能看书,世人又好风雅,茶香和墨香同品,岂不美哉”
桓晔笑道,“你整日不务正业,点子却不少。我认为可行还不算,要叶家表妹同意才可。”
“阿不自然会同意的。”桓允道,“到时阿兄你可得借我几个能干的匠人将书局好生改造一番。”
“没问题。”
到了第二日上午,叶微雨正临窗习字,听得绿萝说叶南海已经梳洗用膳完毕,此时正前往去书房的路上,她本昨夜就打算同叶南海话话家常,可奈何其与友人同饮,酒兴正酣,归家时已是半夜了。
当下叶微雨就搁下手中的狼毫,绿萝见状,赶紧将披帛给她搭在肩上,主仆二人这才提步出去。
大周贵族多讲究府中园林的精致秀美,故而在打理时就参考了南方园林的特点,假山、活水、亭台楼榭合理安排,巧妙布置,力求园中处处都是景色。
不辞院距离正院不远,穿过垂花门走过游廊再进入一道月洞方进入院中。
叶南海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不然,而是单独成栋的小楼,楼前有一汪池水,被匠人巧夺天工的手艺做了假山景观,沿着山石间的窄梯还可到山顶上小憩。
小楼门梁上挂有一个匾额,上书“苦雨斋”三字,名出文学家苏轼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苦雨终风也解晴”句。
叶微雨提裙信步而入。
一楼是会客小厅,她沿着旋梯直上二楼,门口处有叶南海的长随侍立。
“爹爹。”
叶南海身穿道袍,发髻上随意的簪了木簪,年过三旬却因保养得宜,脸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当年他参加科考时,若论殿试成绩堪堪排上第四名。但嘉元帝认为他有潘安之貌,就御笔点其为探花郎。
后来进士及第的士子打马游街御街之上时。城中年轻女子纷纷涌进街道两边的铺肆里,冲着叶南海满楼红袖招,亏得国朝没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否则定会引得百家哄抢。
叶南海此时站在宽大的桌案前信笔而书,笔下如注,待得落下最后一笔收尾,他方才抬头看向叶微雨,笑道,“乖囡,快过来看爹爹的新作。”
原本叶南海从前也是随齐朦唤叶微雨小名的,就是后来去了杭州被当地人感染了吴语便再未改口了。
叶微雨依言,莲步轻移至桌案前,将叶南海的文章细细默读一番,文章的内容并不高深,不过就是闲情小记,半晌方道,“爹爹的文章以炉火纯青至极,女儿未有缪见。”
国朝开国之初,就有当时的首辅又是大文学家孔璋再前朝“古文运动”的基础上对现行的行文习惯动手改进。
在“古文运动”前,士人好写骈文,因其讲求对仗工整,声律协调,所以特别适用于章表奏册的宣读。但又因为骈文重对偶和用典,容易犯辞藻堆砌,意少词多的错误,于书写上多有不便。于是就有文学大家发动了文体改革运动,后来又借孔璋之手,使得骈文愈加文从字顺,本朝称此类文体为“四六文”,有“骈四俪六”之说。
朝中于文学上颇有造诣的官员众多,但年轻一代以叶南海最为突出,诗词歌赋均信手拈来,又是作文好手,遑论散文,骈文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四六文”,得孔璋的影响最多,又加入自己的风格,简洁不失华丽,沉稳而又略带飘渺,用典流畅自然,鲜见雕琢的痕迹,凭借这些,叶南海已然成为当世大家,故而,便是叶微雨多有挑剔,对着叶南海的文章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反而还有心求回去研读学习。
叶南海闻言不甚赞同,指着一处道,“你看我在此处用了文心雕龙原道中的句子,乍然觉得与文中上下所表现的情感无异,若是细细推敲就会发现,我本意在记生活中的些许小事,或许有许多哲理蕴含其中,但用这个句子就拔高了文章整体的立意,但实则我所写的东西却撑不起来。”
“你年岁尚小,于作文还有很多需要精进之处,没有看出来也无妨。”
叶微雨认同的点点头,“是女儿眼拙了。”
片刻,她说起正事,“爹爹,你可还记得返回汴京之时,与我们同行的梅湘表姐”
“尚有几分印象,怎么”叶南海提笔沉思,是否要将那句话删去还是另写一句,因此答得很是随意。
“梅姐姐遭遇不幸,昨日到得府中,允我们收留她几日,女儿便自作主张的同意了。”
“嗯。”叶南海不以为意道,“你心中有成算便好。”
叶微雨就知道是这样,自娘亲去后,爹爹愈发寄情山水而不再愿意将心思过多的放在人事上了。
“苦雨斋”的实际用处其实是个藏书楼,这里面的藏书颇丰,千年前的竹简,数百年前的文学巨著的孤拓本,甚至部分古籍的原本皆有。
叶微雨自书架上选了一本毛氏所注的诗经拿在手里,突然想起一事觉得奇怪便问道,“爹爹,您回京多日,怎的还在家中未去户部上职”
叶南海本以为自家女儿对读书写字之外的事情都无甚兴趣,却不妨她还有心自己到任的琐事,拿笔的手顿住,片刻才道,“老师惜我一路舟车劳顿,特嘱咐可好生休息几日再去衙门上职。”
现任的户部尚书张在仁是叶南海昔日在太学时读书时的主讲博士,师生二人感情甚笃。故叶南海到老师府中拜访时就说,“学生离家太久,对汴京风物已感陌生,故而求老师多宽限些时日让学生好生体验城中景色再到衙门当职,不知老师允否”
当然,实话是不可能告诉叶微雨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