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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柒
    人未至, 声先到。

    殿内立时安静下来, 众人正襟危坐, 只待李贵妃出场。

    李贵妃掌着范吴能的手背, 头颅高高抬起,腰背挺直, 带着睥睨众生的高贵缓步步入殿中,立于高台之上的坐榻前。

    阶下嫔妃、朝臣家眷皆敛首起身, 对她行拜礼, 恭贺生辰。

    李恪谨长女李钏, 十六岁入太子东宫为良娣,左右不过是妾身,又如何能有被万方来贺的资格

    后太子雍荣登大宝, 李钏水涨船高被赐封贵妃, 因无封号,便未行册封之礼。其时她就只能立于紫宸殿的台阶之下,看宁望舒凤袍加身, 受百官朝贺。

    困守后宫多年, 总以为熬得皇后薨逝, 便会迎来她的好日子。李贵妃望着大殿之内恭敬的妃妾臣属, 心道,会有她穿着皇后朝服与嘉元帝同坐紫宸殿享帝后尊荣之时罢

    从晃神中抽离,李贵妃肃声道,“免礼。”

    随后她转身到坐榻上坐下,缓声道, “诸位不必拘礼,全当我这儿是自家一般自在。”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众人答道。

    方才众位臣属向李贵妃道贺时,就桓允一人恍若未闻,安坐不动。

    此时他又撇嘴,与叶微雨咬耳朵,“你听这惺惺作态的女人说说就得了,万不可相信。”

    “你对她敌意甚大,有什么缘由不成”

    “无甚缘由,平白看不过眼她觊觎我母后的位置而已。”桓允满脸不虞,叶微雨却能看出他并未说出实情。

    “好罢,”叶微雨道,“只你平日却不要将对她的不喜表现得如此明白,以免她心存嫉恨加害于你。”

    本朝后宫简单,先皇后在世时,其椒房专宠,嘉元帝又是强势有手段之人,故而少有勾心斗角之事。但先皇的明宗朝就不尽然,因嫔妃众多,有百花齐放之势,不少皇子在宫闱倾轧中丧生。

    就连当时尚为太子的嘉元帝的储君之位都岌岌可危,盖因其生母皇后软弱不得圣心,淑妃有先皇恩宠,又有皇子傍身,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明宗朝后期,她甚至染指朝政,趁先皇病危之际代为处理朝事,把控朝臣。

    历史上后妃乱政之事层出不穷,而今又是李贵妃执掌后宫事,且她野心勃勃,假以时日必有动作。加之桓允尚无自保的能力,若是想对他做手脚以掣肘太子实则轻而易举。

    桓允却不以为意,“她要是想得父皇青眼,奉承我还来不及,哪里敢动什么歪心思。”

    “总之你自己当心。”叶微雨微叹道。

    他看旁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在自己的局里却摸不清方向,应当是由于有圣上和太子做后盾的底气罢。

    筵席氛围渐入佳境。

    大殿中央置圆形高台,有教坊司的乐伎艺人于其上表演剧目。

    旦角着水袖舞衣在管弦丝竹之声的伴奏下边舞边唱,竟巧妙的将杂剧表演和歌姬演奏结合在一起,既有完整的故事又能欣赏美妙的歌声,可谓一举两得。

    李贵妃自高处逐一打量今日赴宴的适龄贵女。

    样貌出众的不少,那宁远侯的嫡女阮静姝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面。可她性子怯懦,分明已多次出席宫宴,眼下却只畏缩在母亲身边,若为正妃,未免小家子气了些;

    而论才情以赵翰林家中三姑娘赵宣令为佼佼者,且待人处事也进退得宜,可聘为贤妻。唯一不足的便是她钟情太子,若真的将她娶进信王府,那不成了奕儿这个做兄长的捡弟弟不要的不好不好

    她略过赵宣令和阮静姝,再往下看去。

    赵宣令毕竟为“京城第一淑媛”,余下之人不是心气儿太小,就是骄横矫情,能越过她的贵女还真真儿挑不出来,待李贵妃将目光移向叶微雨时,殿内管乐声又起。

    那高台之上众舞姬先是像花瓣似的包合在一处,随着乐师的节奏逐渐打开来,露出中间主舞的那名女子。

    因是领舞,她化了色彩秾艳的妆,眼睑,脸颊都贴有金箔,在宫灯下闪闪灼目,舞衣也是露臂掐腰,水桶束脚颈的异域风情的纱衣,配合着舞步,腕间、腰间环佩叮咚,舞姿轻快畅意。

    待众人回过神来,交头接耳低声道,“郭夫人真是卯足了劲想要在贵妃跟前露脸啊她是想女儿嫁入王府不成”

    程氏不时的进宫给李贵妃请安,自然也探听到些许生辰宴的内幕。因而她未雨绸缪,为的就是能让郭蓓能在这场“相亲宴”中脱颖而出得到桓奕的青睐,从而成为其正妃。

    不得不说,程氏的算盘打得很得李贵妃的心。

    那郭蓓身段柔软,舞姿曼妙,给桓奕纳来做个侧妃也倒是一桩美事。

    桓奕迟迟未到,李贵妃久不见他等得便有些心急,她侧身轻唤紫茉,“使个人去找四殿下在何处”

    紫茉应声退下。

    元嬷嬷见李贵妃面有愁容,阶下歌舞都不能引得她的注意,便躬身在她耳边低声劝道,“殿下孝顺,定是公务繁多,不便脱身才长久未至,否则怎会不亲自来探望您呢”

    后宅女子最怕不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就为担心孩子长大后感情不亲近。可桓奕由李贵妃手把手的养大,自他知事后反而与她疏远。

    皇帝一门心思只放在皇后所出的几个孩子身上,哪里看得见别的孩子的好处若不是她处处打点,桓奕哪可能得陛下看重,从而挣得一身军功回来

    若不是她为桓奕筹谋,他如何有资本去与太子,甚至桓允争夺

    可桓奕就是不耐听她絮叨,以致于母子二人愈发离心。

    “他不识好歹,不知我的苦心,总有他后悔的时候”李贵妃想起这些年与桓奕的相处,愈发气闷。

    “娘娘莫说丧气话,殿下是男儿自然不如女儿家心思细腻,您对他得好,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呢”元嬷嬷道。

    毕竟是亲生的孩子,李贵妃又何曾会真的怨怪,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待郭蓓一舞终了,赵宣令的母亲王氏却坐不住了。

    她喜气的笑着对李贵妃说了几句吉利话,然后道,“娘娘,还是郭夫人的心思活络,郭小娘子舞姿过人,她也不藏私,既让我等大饱眼福,还显得她为娘娘的诞辰费心又有诚意。”

    “臣妇自认是没郭夫人的伶俐,但也不是吝啬之人。臣妇之女宣令琴艺绝妙,欲为娘娘弹奏一曲,以表庆贺。”

    “还请娘娘恩准。”

    一旦有人开头,那有点才艺傍身的贵女都纷纷表示愿意为李贵妃的寿宴增光添彩。

    往时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妇们如何谄媚宁望舒,李贵妃可还历历在目,她面上不显,便是心里对她们所为颇感鄙夷的同时又相当受用。

    李贵妃本就容色甚佳,现下她脸上有带上由衷的浅笑,衬着一身华服,更是光彩夺目,“既然众位夫人好意,那本宫便心领了。”

    早在郭蓓跳舞之时,王氏就撺掇着赵宣令也上台与其一争高下。

    赵宣令自然不允。

    她苦练琴艺不过为的是修身养性,也为能觅得知音,而今知音不在,她也不愿借着这长处卖弄,可王氏一意孤行,全然不顾她的想法。事到如今,赵宣令骑虎难下,只得敛裙移步至高台。

    因只是助兴,赵宣令并未刻意炫耀技法,而是选弹平沙落雁这样流畅、恬静的曲子,其曲调生动,很容易令人共情。

    “甚好。”叶微雨赞到。

    “这曲子没甚难度,能当你一句好”桓允道。

    叶微雨启蒙早,在刚识字时就已经开始练琴绘画,本身天分又高,可以说一路成长过来为有匹敌之,更遑论能得她的赞美。

    “平沙落雁有远志,胸中无沟壑之人,弹奏此曲易有鹦鹉学舌之弊端,可赵三姑娘全无此不足,反而能让听琴之人探得她内心的旷达之意,闺中女子如此,实属难得。”

    她话音落下,就见桓允眼神幽幽的盯着她,叶微雨古怪道,“你这般表情是何意”

    桓允鼓嘴道,“不过一首古琴曲而已,竟引得你长篇大论的夸赞,哼你难不成想引她为知己”

    “我与她又不相识,哪来的知己一说”叶微雨好笑道,“你就会胡思乱想。我倒是想夸赞你一番,可你读书如何弹琴如何绘画又如何”

    她喜爱有才之人,桓允不是不知,她一连三问得他无言以对,沉默半晌道,“我相貌甚好,当得起任何溢美之辞,你夸吧”

    叶微雨忍俊不禁,“脸皮奇厚。”

    李贵妃未出阁时,于琴艺上也有些许天分,嫁人后少有练习,渐渐就生疏了。但她时常听教坊司的乐师奏亲,欣赏的能力却非一般。

    待赵宣令弹奏完毕后,李贵妃道,“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元嬷嬷回头就将我宫中那副前朝流传下来的大圣遗音琴赐予赵三姑娘,好琴自然要配好技艺才是。”

    王氏喜不自胜,拉着赵宣令立马跪下谢恩。

    如此贵重的赏赐,让那些未能早些出头,尤其是已经出头却为得到任何好处的郭蓓难堪不已。

    就在那些还未展示才艺的贵女跃跃欲试定要压过赵宣令的风头时,又听得李贵妃扬声道,“听闻叶侍郎之女微雨素有才名,本宫好奇得很,敢问本宫今日可否有这福气能睹姑娘风采”

    相比于那些不甘落于人后的贵女,叶微雨置身事外欣赏她们才艺的同时,不时与桓允交谈几句。因着时时关注她们的动向,加之李贵妃邀请自己赴宴,而酒过三巡都并未有所表示,她也警醒着,故而对其忽然点名自己也无甚意外。

    她整理好措辞正当起身回应之时,桓允却冷哼着呛声李贵妃,“我表姐又不是那专为人演奏歌舞的艺人,何故要表演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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