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 未到辰时, 天光就已经大亮。
昨夜下过小雨, 晨间起时, 挂在树枝上的雨珠还未散尽,刚巧旭日初升, 丝丝缕缕的光线映照其上,瞧着晶莹剔透又金光锃亮。
今日是每逢十五的大相国寺庙会。
齐殊元所在的学馆会带领一众学生去赶庙会。
但凡举行庙会的日子, 极少有在休沐之时。哪怕叶南海不时的带他去相国寺听主持讲经参禅, 但对不满七岁的小男童来说, 庙会里的杂耍、傀儡戏以及百戏等更能吸引他的注意。是以,不等嬷嬷去唤他起床,他便自觉爬起来, 还穿戴整齐的过不辞院来。
因着他是头一回不在家人的庇护下外出, 叶微雨不多话的性子都难免多说一些,吃早膳时嘱咐的一箩筐她仍觉不够,临出门前还在补充, “庙会最是人多眼杂, 你万万要切记跟着夫子的吩咐走动, 哪怕你觉着杂耍精彩又好玩, 若夫子不允许靠近,你便不能一意孤行。”
“陌生人的主动搭讪也莫要理会,”叶微雨拿桓允小时候的经历来提醒他,“你允哥哥像你这般大时,一不留神就被拐子掳走, 叫天天不应,相当可怜。”
齐殊元还不晓得桓允有过这茬,睁大了眼睛,觉着很不可思议,“那允哥哥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他自己逃跑的,可也吃了不少苦头。”叶微雨再次强调,“所以阿姐方才的叮嘱,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若你出了意外,阿姐和姑丈可不得忧心如焚”
“我记得的,阿姐,”齐殊元乖乖巧巧的拉拉叶微雨的手,“你放心罢,阿元一定整整齐齐的回家。”
叶微雨言尽于此,饶是担心不已,可到底他是个男孩,对其过分的保护反倒不利于他的成长。
流月送齐殊元去学馆,待看着他的马车走远了,叶微雨这才出发去太学。
不比往时在外舍时,上舍的所处的方位近南薰门,在贡院附近。也就是说穿过御街后仍要走相当长的一段路。
昨日春闱殿试的一甲头三名打马游街赴琼林宴,自御街而过,所过之处皆有百姓向其掷花,落了满地的花瓣。叶微雨到太学时,周遭的同窗都还在议论其时盛况。
于百万人之中脱颖而出,三人的学识自是不必说。从而也就导致众人格外关注他们的样貌,新科状元是四十而立的中年人,榜眼长相平平无奇,倒是探花郎不仅年纪轻,约莫只有弱冠之龄,而且他还有一张雌雄难辨的美人面,也难怪游街之时,众多百姓对其掷果盈车了。
进到斋舍,她将将把书本拿出来,与叶微雨隔座的小娘子便探身过来问她,“微雨,你可晓得沈兰庭因何事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关押”
叶微雨翻书的手顿了顿,而后才反问道“发生了何事”
“你还不知道么,”那小娘子吃惊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呢。听与沈兰庭同寝之人描述,昨日夜里,大理寺的人直接闯入他们的寝房,四处搜寻了一番沈兰庭的衣物,似是拿到甚证据后,便不发一言给沈兰庭戴上镣铐将其带走了”
三月里,桓允才与她说过蒋祺芳兄弟俩因杀人被拘押,沈兰庭也与此事有干系不成
叶微雨没想明白个中纠结,只好放在一边,心下决定待回府后书信桓允询问此事也不迟。
到晌午时下课,傅明砚却主动来寻她说话。
上舍学子的数量不及内、外舍,是以占地甚小。午间小憩时,众人也多在斋舍附近活动,不会走远,是以两人虽未在同一斋舍,他很容易就寻到叶微雨。
“叶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要寻求姑娘的帮助。”
此时叶微雨正坐在斋舍外的四角小亭里吃午食,傅明砚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两手无意识的握住了又放开,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着他说下文,却迟迟不开口,叶微雨玲珑心思,便主动问道“是因着沈兰庭之事你且安心,待下学后我会稍信给维玉将此事询问清楚。”
谁知傅明砚摇头道“不仅为此,实则是我想请求沂王殿下能否引我进大理寺的监牢探一探兰庭兄。”
“你是觉着他蒙冤入狱”
“也不尽然。”傅明砚初初听闻沈兰庭被收押,先是不甚相信,待仔细思量过去种种,又似乎察觉有蛛丝马迹可循,只片刻后又否认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沈兰庭心思虽重了些,可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我只是有些事想向兰庭兄求证罢了。”
叶微雨见他纠结不已的模样,心下笃定此事定有隐情,便应下他的求助,对绿萝道“绿萝待你回府后便带着我的信物到开封府求见沂王殿下。”
“多谢,叶姑娘。”傅明砚见其如如此爽快,心下大定,由衷感谢道。
开封府后衙。
桓允近日被桓晔安排在六部三省轮转学习。
近段时日因着几桩陈年旧案便又挪到开封府查阅旧时的卷宗。沂王殿下亲至府衙办公,开封府少尹高文建殷勤又周到地为他劈了个幽静又精致的院子。
眼下垂枝海棠花谢,结了一树的红棕色的小果子,枝桠弯垂下来,恰好挡住书案前的隔窗一角。
宝禄轻手轻脚的进去,小声道“殿下,叶姑娘给您捎了信。”
桓允正伏案做着记录,头也未抬,只将手递过去。
宝禄将信件谨慎放在他的手上,待写完最后一笔,桓允搁下毛笔,才拆开信封。
他将上面的内容仔细看了,起先还觉奇怪阿不便是好奇沈兰庭的案子,待他两人见面,他自会讲得一清二楚,眼下这般着急竟是为着傅明砚之故。
桓允心里不免腹诽傅明砚这铜臭小子精明,知晓自己寻其他的门路进大理寺会费些周折,于是厚着脸求到叶微雨这里,如此一来,通过自己的关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探监。
按着纸张原本的折痕折叠好,连同信封一道扔进火盆里焚毁了,而后桓允对宝禄道“着人去通知宋呁,本王戌时至大理寺。”
“是,殿下。”
酉时正,落日将有西斜之意。
桓允将满案头陈旧泛黄的卷宗堆在一处,唤了宝禄进来,“让高文建安排人把这里的卷宗整理好,明日再送嘉元九年的卷宗过来。”
待宝禄将他的吩咐办妥了,主仆两人便出发去侍郎府。
桓允与叶微雨的马车前后脚停在叶府大门处。
叶微雨先下车,见到他,唤道“维玉。”
桓允因着处理公事昏涨了好半日的脑子在见到她时总算清明了好些,他径直过去握着叶微雨的手,“傅明砚不曾来”
“在后面。”
桓允闻言,偏头去看不近不远骑马跟着的傅明砚。
见沂王殿下已经到了,傅明砚几下打马上前,对其行拱手礼,“多谢殿下慷慨相助。”
“无事,你不过是赶巧罢了。”桓允淡声道。
说完便拉着叶微雨往府里走,一面与她说着话,“这起凶杀案的涉案嫌疑人均出自成安伯府,且其中两人又是成安伯老夫人的心尖子。直教成安伯老夫人肝胆俱裂,那日她疯狂无状地冲至福宁殿,呼着喊着求父皇还她孙儿公道,将父皇都打个措手不及。”
“就是傅明砚不来,我原本也会去大理寺亲自过问此案。”
叶微雨道“前次你未同我讲明,究竟是谁被杀了与沈兰庭有甚关系”
“与沈兰庭有无来往目前尚不明朗,但蒋棋芳和蒋棋宇却与被害人关系甚密。”桓允顿了顿,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年春耕咱们的驴车冲撞了一支迎亲队伍,那叫作何敬的年青男子自称李恪谨的外侄,而今二十有六。屡次科举不中,长期在明月书院读书,其虽已娶妻却好流连花街柳巷,与他臭味相投的除却蒋祺芳兄弟二人,还另有两名年岁相差不大的男子。”
“案发前,这五人在东水门附近的歌坊花船上寻欢作乐。案发之后歌坊婢女无意撞见蒋祺芳和蒋祺宇趁着天蒙蒙亮时衣衫不整,又惊慌失措地的包厢里跑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这婢女心下起疑进去包厢察看,却见三名男子横尸其中。”
因着有傅明砚在,他们未至内院。
叶微雨将人引着花厅备查招待,“劳烦你暂且坐一坐,等上片刻用过饭食你与维玉再去大理寺也不迟。”
傅明砚拱手道“多谢姑娘款待。”
见主家回府,侍女便上前与叶微雨说话,“姑娘,老爷使人捎口信回来与友人吃酒去了,晚膳不必等他。”
早前几日,叶南海就时时提起丰乐楼去岁春酿制的桃花酒开坛,叶微雨记得这一茬,就没甚在意,而是问道“阿元可归家了”
“小公子申时就已回府,直呼累得慌倒头就昏昏大睡呢,现下应当还不曾起来。”
“让乳嬷嬷去将他唤醒带到前院来。”
侍女领命出去,叶微雨让桓允接着方才的未讲完的说。
桓允慢悠悠的捏一颗蜜饯扔在嘴里,“蒋祺芳和蒋祺宇本想寻了成安伯老夫人的荫蔽,可丢了性命的三人是今科的举子,其中一个又是李恪谨的侄儿,牢狱之灾哪里就能容易的躲过”
“那两兄弟从开封府被移交至大理寺,此间一直叫嚣着是被沈兰庭陷害。”桓允脸上无甚表情,“现任大理寺少卿宋呁正直且铁面,虽不会因着他俩胡乱攀扯就对无辜之人定罪,可私下却也做了相应的调查,目前应当是掌握了证据才下令抓人。”
“可”傅明砚的手搭上茶杯,迟疑道,“据我所知,兰庭兄与被害人无甚瓜葛,若只是单纯的想嫁祸成安伯府的两位公子,他无须赌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是性命。”
桓允意味不明道,“这几人从骨子便是烂的,且惯会为非作歹,而沈兰庭与成安伯府的对立由来已久,加之在蒋氏兄弟的怂恿下,你怎知他们不会做出甚禽兽不如之事”
傅明砚闻言,忽而捏紧茶杯,“莫不是”
见他不敢置信又觉痛心的神情,叶微雨忽而想到裴知月偶然提过的平民女子,是否就是那个每每借着夜市的灯火,埋头苦读的小姑娘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她心底有恻隐之心,桓允看得明白,却也不想她为此事着恼,便懒洋洋道“阿不,你府里的厨子怎的这般磨蹭,我都饿了。”
“我这就让人摆饭。”听得他假模假式的抱怨,叶微雨这才回过神来道。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