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始终没有彻底昏迷,感到自己被送进屋里,小心放在榻上。他认出征怀宫的香气,遂安下心来。
迷迷糊糊间,有人给他把脉喂药,周遭有时十分聒噪,混着发怒责骂的声音。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醒醒睡睡,彻底醒来不知是多久之后。
床榻挨着窗子,日光被窗格切成小块,软软地铺在人身上。一觉醒来挺舒服,就是嗓子有点疼,他见床头有个茶壶,便伸手去够。
“别喝那个。”一个声音砸下来,“凉了。”
池奕浑身一哆嗦,抬头见王禄走进室内,而贺戎川正坐在惯常的位子上,用一份公文遮住面容,没什么语气地吩咐“去叫太医,把梨汤也端上来。”
池奕瞟了一眼刻漏,现在是中午,往常这时候贺戎川通常在前殿办公,为何会出现在寝宫
牢房的事现在如何那些人伤得不重吧会不会有人因此被责罚他心里全是问号,可又不敢去问那个暴君。
进来两个太医,摸了他脉象,诚惶诚恐地回禀“池公子已无大碍,再吃一阵润肺排毒的方子便是了。只是毒气毁人脑髓,这些日子不可耗费心神。”
池奕手里被塞了一碗黄黄的温热梨汤,他一口气全灌进去,满足地抹了把嘴唇。见贺戎川刚好盯着他,便起身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把牢房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结果贺戎川扔给他一句“早已问清了。”
池奕一怔,只好接着道“那刘峥故意诱我将他送进大内牢房,好与被拷打的管营碰面。我猜测,他二人的灵气事先结过契,一旦玉珠相碰,便能触发将二人都杀死的机关,免得屈打成招。”
“宋才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怕我们从尸体上看出端倪,便索性放一把火烧干净。在牢房放火烧不死人,却能让我们在慌乱逃命时忘记尸体。她事先服过哑药,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还有那个叫老李的太监,是他放宋才人进去的。”
“这四人来历各异,却沆瀣一气,不惜性命,不能掉以轻心。得查查他们的来历”
“查过了。”贺戎川并不看他,
“这四人都有陇州籍的亲属,去问时都已暴毙。”
池奕讶异混着尴尬,舔了一下嘴唇,“事事指向陇州,恐生祸乱,还是得”
“还是得让你去陇州”贺戎川将手中文书拍在桌上,话音惹了怒气,“去趟牢房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还想去陇州”
池奕懵了,火又不是他放的,和他有啥关系
贺戎川缓缓起身,踱步过来,停在他榻前几步远,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让你去牢房看过就回来,如今朕说话管不着你了朕一再纵容,你便无法无天了”
“不是,我”
“刘峥死因未明,若果真灵气有差,你待在里头不出来,自己的灵脉还要不要了燎了半个房子还不知道躲,吸着毒烟也要查那两个死人,你闹这一出感天动地给谁看”
“在朕跟前耍这些歪心思,不自量力。”
贺戎川劈头盖脸骂完,竟没多看他,转身就走。
池奕愣在原地,他很少听这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完全看不懂状况。
当时要不是自己在现场,那些太监就会去撞门,火场里这么折腾,指不定被浓烟熏成什么样。之后要不是自己让人抬出尸体,背后原委不可能查得这么清楚。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不也是在帮他解决事端么怎么还错了呢
合着在他眼里,这都是为了让他允许自己去陇州
那也没必要生这么大气吧
池奕用凉水洗了把脸,仔细想想算了,怎么说也是人家救的自己,虽然他可能只是随口命令了个爱熏香的侍卫把自己抱回来。
但是,牢房里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草草裹了件外衣,出门抓住杨顺打听。杨顺皱眉道“陛下在这守了你三天你不问,先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什么”池奕一脸迷茫,贺戎川守着自己为什么等自己醒了好骂一顿
他略过这点,继续抓着杨顺不放“和我一起被关在牢房的太监和大夫,他们都还好吗”
杨顺道“除了池公子方才说的四人死了,其余都只是吸了浓烟,不碍事。”
池奕知道那烟熏不
死人,他匆忙来问,就是怕贺戎川把气撒在那些无辜者身上,“然后呢这事算谁头上了”
杨顺无奈道“煮人的锅原本都支起来了,我们几个劝了很久,陛下才改打一顿作罢。元凶既已伏诛,着实不必牵连那么广。”
这说法让池奕不解,几个太监就能劝动,贺戎川还算什么暴君
杨顺看出他的疑惑,话音稍低“陛下最终改主意,是因为奴才说了句若那些人死了,池公子会觉得是自己害的,自责自罪的。”
池奕把这话嚼过几遍,杨顺说得婉转,但他听懂了。实际上真要是死了人,池奕当然不会怪自己,只会在心里把贺戎川千刀万剐。
可是,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影响暴君的决定
池奕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贺戎川来说那么重要。
牢房失火案就这么不明不白压了下来,池奕再不敢多问,更不敢提想去陇州的事。
中央军抽调五千人组成一队,正在做离京前往陇州的准备。池奕不放心,想去看看徐检那边的情况,可无论他去到哪里,身后那些暗卫始终阴魂不散。他为了避嫌,怕那多疑的暴君又觉得自己要联合徐将军图谋不轨,也不敢往军营跑。
除了给贺戎川写那几首酸甜苦辣咸的小黄诗,他有空就去趟朱紫苑,和田氏兄弟聊聊天。这里议政之风日盛,官员都不管,众人也愈发大胆,甚至还引得不少官家子弟过来旁听。
池奕自来熟又有分寸,能理解寻常百姓的苦衷,虽说目的不纯,但确实和田氏二人相交日笃。他们之间十分默契,谁也不曾提起田不识的来历和去向。
田更试探性地问过池奕和他“大哥”的身份,池奕潇洒甩下一句“很快就知道了。”便糊弄过去。
但他一刻也没忘记主线任务。他不可能拜托去陇州打仗的徐检帮他查地方官的破事,他必须自己过去。哪怕偷偷混在那五千人里,冒着回来被贺戎川打死的风险,也不能先被系统弄死。
不过那实在是下策了,在此之前,还有可以一试的办法。
这一日乌云重卷,把天色压
得灰蒙蒙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吐出一场倾盆雨。湿冷的空气黏黏腻腻粘在身上,生生给人逼出一股无名火来。
贺戎川在皇宫边角处的厢房见了礼部两名官员,对外说是商谈科考安排,实际是想暗地里把设立御史台的事再推一把。
池奕说御史台要监察百官,可具体如何监察则是个大麻烦。辛苦了一下午,傍晚时分他终于放走那两人,再由御花园穿过,打算独自到冒着白烟的玉泉池里躺一躺。
这些日子他过得心烦意乱,五年前刚登基时,朝政比现在混乱更甚,也未尝如此不安。反而更像是十年前
自己在怕什么他说不好,也不愿细想。
“这几棵树为何秃了”他随手指着道边迎春树,冬末春初,不该一朵花也无。
王禄道“今日是二月十五花朝节,想来都让六宫的娘娘们采去,做成花糕了。”
贺戎川从不记得什么节日,“哦”了一声继续走,王禄却说个不停“听说陆娘娘牵了个头,叫了众嫔妃在重华宫品花挑菜,陛下可要去看”
“那假山上是何人”贺戎川住了脚步,话音忽然阴沉下来。
王禄被这语气吓出个激灵,他望过去,不远的假山山腰处有两个人,看不清模样,只能根据身形判断是一男一女。
男人横抱着女人,女人抓着男人的肩,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分开,一同沿窄阶走向山顶。
王禄惊呆了,这里可是后宫范围,为何会有男人他连忙小跑几步,问守在道边的小太监“方才有谁从这过去”
小太监也没往假山上看,洪亮地回禀“两刻钟前池公子经过,似乎是去山上,一刻后婉嫔娘娘也来了。”
王禄倒抽一口凉气,根本不敢回头看贺戎川的表情。
“就是这里吧”池奕停下脚步,试探性地用脚尖点了点前面的岩石,“你看这块石头,突然就变滑了。你是踩到它才摔下去的”
婉嫔余悸未消,只探头瞟了一眼,“是是吧。这上面沾的是何物”
池奕像模像样在地上摸了两把,放在鼻子下一闻,立即皱了眉,“这
东西我认得。这是产自纯国的一种油,从树干里提取,无色无亮,泼在哪里都看不出来,却又极滑,人踩上去很容易摔跤。”
“为何这里会有”婉嫔紧张地琢磨旁边几块石头,脸上的血色还没回来。
池奕给她指假山顶的亭子,“这种油纯国人用来造房子,刷漆前先涂一遍,便能色泽鲜亮。想来是那亭子翻修,送油时洒落在路上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少时曾游历纯国,见他们在战场上用这油,往地上一泼,敌阵中便人仰马翻,遂能以少胜多。诶,你哥是行伍中人,难道没见过”池奕拉上还没回过味来的人,绕开地上的油往山顶走。
把润滑油往地上泼这种阴招,原书上纯国人的确使过,只不过是撤退时用来拦住敌人的,以少胜多不存在的。不过四舍五入一下,也差不多嘛。
“我哥不曾与纯国交手”婉嫔思索着,忽然惊慌,“这油这样滑,他们若在陇州用这招,我们的五千人也不是对手啊”
池奕挑了挑眉,“唔,那你就和你哥说一声,让他防着点呗。不过纯国人最擅这种歪门邪道,谁也不知他们有多少伎俩,只我听说的就几十种,都是我深入纯国所得,恐怕谷国都没有记载,还是小心为妙。”
这话又吓着了才从摔倒中平复心绪的婉嫔,她倒抽一口气,“几十种那如何防得过来池公子,既然你懂这些,要不你跟我哥他们一起去吧”
池奕心中暗笑,纯国人的招数几十种大概没有,十几种还是有的,不过是适度夸张了一下。
他故意露出难色,“不瞒你说,我也想去来着,可之前在陛下面前求过,他不同意。即便让徐将军去问,这些道听途说三教九流的事没凭据”
“要什么凭据”她干脆道,“让我哥胡编个借口就是了,你留在京城又没用,还舍不得不成”
池奕噗嗤一笑,点了头。
此时二人已到山顶亭子处,桌上是各色花糕和花酒,婉嫔主动给他敬酒,赧然道“方才多谢了,这地上滑得猝不及防,若
非你刚好接住我,我怕不是要滚下去。”
“只是若被人看见怎么办池公子毕竟不是真的不合适。”
正事办成,池奕轻快道“这宫里没人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连王禄杨顺都不知道。就算陛下他亲自看见你又不是他什么人,两个和他没关系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他才不会管,最多怀疑咱俩串通一气算计他。再说这本来也没什么,是男女大防重要,还是你全胳膊全腿重要”
池奕念念叨叨,心情格外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的医学水平毒气伤肺,喝点润肺的,梨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