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国人的地盘里,贺戎川一个人的反对自然是无效的,池奕便接下了查探神秘牢房的差事,于两天后和进入北部营地的队伍一起出发。
次日刚好赶上五月初一,纯国的迎春节。阴阳教认为五月春气极盛,年轻人要在这天歌舞饮宴,以顺天时。营地里虽然出征在外一切从简,但节日不能不过。
池奕自来熟,跟谁都混得不错,顺理成章被拉进过节的队伍里。没有山珍海味就野菜下酒,没有丝竹管弦就全靠吼,池奕被他们灌了不少,又在五音不全的歌声里跟着瞎蹦跶,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
迎春节有个规矩,无论之前兴致多高,只要午夜子时一过,所有的欢庆就必须立刻停止,年轻人都要回去陪伴家人,避免在外羁旅太久,忘记根本。
所以时间一到,林中立刻安静下来,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回了自己帐中。
阿里尔的军营和池奕以前见的不同,不只有壮丁,而是男女老少拖家带口上阵,基本没有落单的。营地的帐篷渐次亮起暖黄色,池奕发现周围就剩下自己了。
喧嚣之后独身一人,最易催生孤寂。池奕没有一丝睡意,觉得贺戎川现在肯定和他亲妈在一起,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外面坐坐。
夜色微凉,周身静寂,池奕坐到圣树下,背靠着树干,仰头透过茂密枝叶寻找夜空。
今天是个晴天,月初没有月亮,只有零散几点星光,明亮而清晰地嵌在墨色夜空中。
暖风扑满怀,方才灌的酒有些往上返,池奕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父母出远门就要哭,他们便笨拙地安慰自己,说如果晚上思念什么人就抬头看看天空,想想对方和自己看的是同样的星星月亮,就会觉得彼此距离没那么远了。
小池奕好骗得很,居然真靠这个方法挨过了不少相思之苦。可是现在
和自己一起看书里天空的,就只剩书里的人了。
说起来,也有大半年时间没见过自己在现代的亲友了。池奕当年为了远离父母的管控非要到外地上学,可真的这么长时间不见,反而又想念起他们来。
最糟糕的是,
他不是见不到某个特定的人,而是见不到所有他在现代的朋友。斩断了与原来生活的联系,人就像无根的浮萍,找不到归宿就无法感到安心。
池奕被扔到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被动搅进瞬息万变的漩涡,艰难地靠聪明才智度过危难。此时,他甚至生出自信,无论前方的任务有多困难,他都一定能想出办法。
可即便任务成功了,他真的拯救暴君了然后呢
如果穿不回去了,那就狠狠敲诈暴君一笔,然后锦衣玉食游山玩水,做书里最幸福的古代人
听上去似乎不错。
可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池奕转过身,无意识地抱紧身后的树干,好像这已经是他仅剩的安全感了。
这时,塞拉提着剑从远处走来。她多看了池奕两眼,打个招呼,便去一旁练剑。
池奕松开树,怔怔望着她挥剑的动作,不知怎的就问出一句“塞拉,你的家人没跟来吗”
塞拉爽快道“我没有家人。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年轻时也差点拐个俊俏小哥回家,比你还要俊俏两分的那种。可后来要陪阿里尔去谷国,这事就给耽搁了。”
“再后来,我回纯国便接任了副主教。你不知道阴阳教的规矩,主教和所有副主教每年要以身为引祭祀天地、施展咒术,所以我们体内存了不少奇怪的灵气。倘若与人交合,对方必定有所感知,先人怕泄露族内秘术,立下规矩不许我们这些人婚配。”
“恐怕以后每年迎春节都要一个人过了吧。不过也好,趁这两天修习剑术,吸着春气,能事半功倍。”
池奕听得鼻头酸酸的,想安慰又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琢磨明白,实在没资格管人家的事,只得就这么呆呆望着她。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穆笛曾说她的巫术是一个阴阳教副主教传授的,如果当了副主教都不能结婚居然还能逛窑子么
塞拉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停下挥剑的动作,“怎么,有心事不如说说看,看我这里有没有能解的剑术,教你一套。”
“这也行我还以为你们练剑是为了圣树呢。”
“练剑是要滋养圣树,却也是
滋养自己的灵脉,灵脉连心,神智便也清明了说了你也不懂,信不信由你。”
池奕觉得这事有点异想天开,不过在这个书中世界,异想天开的事多了去了。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扯了个说出来不那么丢人的理由“我觉得心里飘忽不定,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安稳踏实的剑法”
“哦”塞拉神神秘秘地一笑,“有的。”
于是池奕跟着她学了几招,他在这方面毫无天赋,闷头苦练好几遍才能动作连贯。他正要问下一步该如何改变心情,一抬头,塞拉却不见了。
他不想半途而废,便只好把那剑法练来练去,试着从中发现些许对心情的影响。
贺戎川白天就一直被人拉着加入宴会,他自然对此毫无兴趣,但看到池奕身处其间似乎玩得很开心,他便抱着要处理的公文坐过去。
困乏了,就抬头看看,见池奕虽然根本不通纯国的舞蹈,却依然活蹦乱跳激情四射,便也不觉得有多疲惫了。
就这样到晚上,子时一过,他按纯国的习俗去阿里尔帐里坐了坐。他张口闭口只谈公务,极少叙旧,也几乎不和对方有什么情感交流。
听到后面,阿里尔的脸色冷了下来,“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反正我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娘,你不愿意就不必拘这些虚礼。”
贺戎川手里的茶水微微一晃,静默良久,他垂下目光,淡淡开口“我自然清楚,我一身的灵脉和体质都是你和塞拉养出来的。你当年的决定归根结底是为我。”
他顿了顿,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冷漠“自十年前我去往南疆起,性情便变了不少。如今对谁都是这副样子,并非心存怨恨。”
阿里尔品了品这话,轻嗤一声“对我这样没关系,我又不会嫌弃你。对世人这样也没关系,你本事大,他们奈何不了你,只会敬畏你。但是你也不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敬畏你吧。”
贺戎川隐隐觉得她看穿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没开口。
“算了,我教你便是。看你这木头样,等你自己开窍就来不及了。”
阿里尔从抽屉里翻出个小瓶子,来到他面前,示意他解开衣裳,察
看他肋下伤处,然后将瓶中药粉涂了上去。
“我今日已上过药”
“这药不治伤,是祛疤的。虽说伤在暗处,总归不好看。”她涂完一处,手又上移,抚过对方肩上、脖颈上的疤痕。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她的话音突然情感充沛起来,“可你不能终生如此。你若一直带着疤痕见人,得到的不是厌恶就是怜悯,不是你想要的。”
贺戎川神情一滞,别过头去,却没躲她的手,“我办不到。”
“你不是办不到,你是不敢,怕一旦失败就会粉身碎骨,支撑你这些年的意志就会崩塌。”她蘸了些药粉用水化开,涂抹在旧疤上。
接着,她的语气蓦地柔软下来,如三月春风拂过心间“没什么好怕的。在外面受了伤就回来,我是你亲娘,我不嫌你。”
贺戎川一边觉得这话腻歪得让他有些不适,一边又被它触动。以前池奕也在他“听不见”的时候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什么就算自己是招天下人恨的暴君也会一直帮自己之类的,但他只当池奕随口说说,从没往心里去。
可阿里尔也这样说,他就很难去反驳。连贺戎山都能因为担心他的生死而冒险,血脉相连的力量如此强大,又何况他亲生母亲。
倘若无论如何都至少有个牵绊,是不是就愈发敢于面对未来的不可知,多向前走一步
他进行了一番深沉而缠绵的思考,惯常冰冷的眸光此刻竟温软起来,藏匿了万千微妙的心绪。
他试图酝酿一个饱含感情的回应,还没鼓起开口的勇气,却见阿里尔涂完药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
她挑眉道“讨人喜欢就是这样的,会了么”
贺戎川
自己说要学了吗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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