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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谢怀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拉起女官,诚恳地将人夸了一遍,而后梳洗毕,用了些药膳小点,捏着鼻子喝干了一小碗药汁,兴致勃勃地回到他的专属参政大位檀木大床上。

    他还在连绵的低烧中,指尖带着温热,苍白无力。

    大床上配合着架起了方便坐靠的倚枕,添了盖腿的毯子,支起一张放有甜水的四腿小矮桌。

    简直是完美的宅家配置。谢怀安拉好毯子,美滋滋地把自己裹起来。

    此时,挂着无字牌匾的三进院外。

    圆脸暗卫娄贺面带憨厚笑容,徒手捏碎了探子的喉骨。

    那探子被碎骨刺破气管,腹部破开一个血洞,眼珠凸起,气儿已没了,四肢犹自抽搐着。

    “真不巧,谁叫你偷摸过来的呢,要是先递个帖子我也不至于弄得路面都血糊糊的,回去跟你主子说吧。”

    娄贺单手拉来一个金丝楠木棺材,收拾了地面,转头对周隐笑道

    “小子,又是你。”

    娄贺身后停着一辆大车,上面摆满了同款棺材。

    “我有拜帖。”周隐清晰地说道,摘掉腰间的木剑,缓缓掀开袖子露出瘦胳膊,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知道。你胆子也是大,要是没有玄机阁的信物还有干谒诗和行卷,你还没走出小树林就没了。”

    娄贺说着,一个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老头从周隐身后路过,鸡爪子似的手一掏,捏着拜帖飞镖般往娄贺身前一甩,自顾自走了。

    周隐汗毛竖起,扯下自己的包袱,惊愕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里面被塞满了草团子。

    “别看了,掉包好几次了,有用的早递上去了。”

    娄贺道“我不管你怎么说服了裴阁主找过来,要是陛下愿意召见,进屋千万注意你的言辞。”

    “多谢大人提点。”周隐深呼吸,拱手施礼。

    娄贺笑眯眯地接近他,捡起木剑,挽了个眼花缭乱的剑花

    “以及,仙师就在主屋的屏风后歇息。你进了之后,门要关紧走路要轻,说话声适当小一些。”

    “你没见过血,没见过不该看的。这就是一个修身养息、平平静静的小院子,别惊着先生了,要不谁都救不了你,明白了吗”

    “是。”周隐双手接过失而复得的剑。

    “行了,去吧。”娄贺道。

    周隐谨慎地绕过血迹斑驳的院门口,确认衣衫干净没有沾上污迹,立在僻静处等候。

    他年方十四,自幼熟背家传的诗书,懂得规矩,但到底是少年心性,本来低着头站着,见没人阻止他,很快偷偷抬眼看得目不转睛。

    出入院子的有眉眼凌厉的侍卫,瘦小猥琐满面烧伤痕迹的乞丐,妆容艳丽身材婀娜的舞女。

    还有面刺纹路走路无声无息的杂耍艺人,手持锋利大锯的浓眉木匠,背着箱匣的木讷画师

    他们像一滴滴水珠,从河流中溅起,短暂的面圣后再次汇入河水,流向汪洋大海看不出一丝痕迹。

    这些人来密会皇帝,说明顺天帝蛰伏多年、招贤不拘一格必有大志;仙师出世,昭歌暗流涌动恐有大事发生。

    而见到这些的自己周隐悄悄摸了一把脖子。

    要是哪句话再说错,恐怕真的要脑袋分家了。

    很快,院内传出消息,允周隐觐见。

    这是后人津津乐道的一次会面,其经过散见于花国的正统史书景史建元书以及昭歌幽梦录顺天评话等闲散小记里。

    据后世学者考据,这是景朝著名散文家、农学家、水文学家、科举改制后最年轻的状元亭柳先生周隐,与开创建元盛世的景明帝第一次见面。

    彼时李姓天师的阴霾还未散去,君臣初识于寒微之时,令人感叹。

    但这次会面出名的原因并非如此。

    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大国师谢怀安在此次会面中,拖病躯圈定了日后挫败李天师的计策,自此放弃隐士身份,登上波澜壮阔的前台。

    关于谢国师是真仙还是人臣的讨论,更是经久不衰。

    有人称谢国师与李天师是花国有明确记载的正史中,唯二以凡胎修成真神的人,一个可呼风唤雨改变战机,一个驭尸为军永葆青春。

    也有人称此这是记载的夸张。

    谢国师上任后,以经天纬地之才,做呕心沥血利国之事。

    修科举、改农具、寻粮种、兴水利文教与他有关,商路与他有关,他选址的运河福泽千年,保一方水土平安;他走过的土地至今存着石碑,记录谢师劝学之事。

    更重要的证据是,谢国师上任的同年,兴盛百年的天圣教开始衰败,景朝的谶纬符箓之学、立圣祠之风均有所收敛,渐而式微。

    一个提倡探理求真、格物求知、启蒙了民众科学之道的人,怎会是神学的化身呢

    没人知道真相是怎样的。

    大景顺天十四年七月二十日,据日蚀降临还有十八天。

    深夜,玄机阁总坛山脉处。

    山体黝黑,恍若蛰伏的巨兽。光秃的岩石和焦黑的树木似是卫兵,沉默地打量着千碑窟的来客。

    一个个石窟内隐有火光一闪而过,好似供奉的烛光,又好像血红的不甘心的眼瞳。长而蜿蜒的石阶上,有弟子们事前燃起的石灯笼,照亮脚下的路。

    山脚下,鸿曜蹲在石阶前。

    “先生上来,朕背你。”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暗卫们离得很远,轻易不会露脸。

    “不了吧,我还是自己走”谢怀安软呼呼地推拒了一下。

    他本来就是一条没怎么动过的咸鱼,加之生病了没力气,这些天为了省力说话愈加轻软。

    这声音羽毛般挠着鸿曜的耳朵,鸿曜在谢怀安看不到的地方又露出了某种疯狂又狰狞的神情。

    这疯狂一闪而过,归于平静。

    “先生想走”鸿曜柔声说道,“山路崎岖又长,朕背着就是。”

    谢怀安凭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打了个寒噤。

    “好的,这山上没有野兽吧”

    谢怀安缩了缩头,拉紧大氅,小心地爬到鸿曜背上“我把手搭这里行吗”

    “夜凉风重,不要磨蹭了。腿分开,直接抱住我脖子。”鸿曜命令道。

    谢怀安戳一下动一下,面皮燥热地跟着鸿曜的指示做动作,放软了身体贴到鸿曜坚实的后背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袋大西瓜,鸿曜就是那个背着水果上山的挑夫。过一会又催眠自己是个柔弱小夫子,要被黑山寨的大妖怪抓回去了。

    反正不能是大神棍谢怀安和他的头顶上司一个还没加冠的小皇帝。

    他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能让小皇帝背呢,要脸。

    “先生想什么呢,手越抓越松了。”

    鸿曜把谢怀安往上托了托。

    “陛下累吗”

    谢怀安头挨着鸿曜,呼出温热的气,夜风微凉,他额上还残留着低热。

    “就跟没重量似的。”鸿曜腰弯得很低,脸不红气不喘地一阶一阶向上爬去。

    “倒是先生原来还藏着这么多本事,今天帮那小子掐算人名,可累着了”

    “不累,而且我掐算不是为了周隐,是想助陛下一臂之力。”

    谢怀安想起白天,心有余悸。

    白日周隐来投,献上了字迹工整的策论卷子和诗赋,诉说对当今科举的不满、以身报国的志向,愿为君主效犬马之劳。

    言谈间周隐情绪逐渐激动。

    上至肆意屠戮的天师、中至搜刮民脂民膏的朝中巨贪,下至皇宫里作风骄奢的圣子圣女、包括男妃谢侍君都慷慨激昂地批评了一遍。

    谢怀安吓得瓜子都掉了,让女官帮自己蒙上白纱,赶紧出去打圆场。

    生怕不明真相的少年再多喷一句男妃,就会被阴晴不定的天子摘了脑袋

    他现在身兼仙师和侍君二职,在宫外就是仙师,进了宫就配合小皇帝装个爱妃。

    鸿曜正是看中他的时候,不知道要是有人痛骂他的侍君身份,鸿曜会怎么想。

    谢怀安一出面,鸿曜当即变了态度,开始考校起周隐。

    鸿曜抛出了一个和谢怀安说过的问题

    若天师倒台,朝中人应当如何清算你既然说自己有报国之志,对昭歌形势有所心得,就将成果展现出来吧。哪些人可留

    鸿曜给了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官员的名字。

    少年凭自己的关系圈几个清流,很快冷汗津津。

    谢怀安温声说道“陛下,让我试试如何正好伯鸾在此,可以充当一位画圈的小书童。”

    伯鸾是周隐的字。

    鸿曜沉默片刻,应允了。

    谢怀安闭着双眼。除了他无人能看到的屏幕上,失物招领今日免费次数11的字样格外醒目。

    他试着询问“丢失的东西是这张名单上的清流可用之人。”

    很快名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水波状消失后化作一个个疲惫苍白、沉默木然的身影。他们或伏案埋首、或对月痛哭、或忍辱蛰伏。

    “萧惟深,字元之,荥州万年人,任吏部令史”

    谢怀安说着,周隐跟着语速一目十行地找到名单上的人,做下简要标记。

    念罢,十几张名单上到处可见疏密不一的墨点。

    这些都是天师统治的荒唐世道下,没有弃官隐居,依旧扎根在朝中尽可能地做一点事的人。一个时代不会有真正的黑暗。在黑暗尽头,星火艰难地燃烧着,期盼着烧出个新天地的那一天。

    “明主出,仙人降,君子不再蒙尘,奸邪难以作乱,国祚未尽,天佑大景。”

    周隐忍耐不住,弃笔再拜,痛哭流涕。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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