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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临近迁都, 朝会暂停。

    城郊小院的书房中,鸿曜端坐椅上批示奏折,谢怀安窝在榻上歇息。

    谢怀安蜷缩着侧躺在榻上, 手里攥着硬笔, 翻身弄掉了毯子。

    鸿曜轻手轻脚地去拿毯子, 打算把人送回床上好好睡。

    刚一碰, 谢怀安就醒了。

    “啊,我睡着了吗”谢怀安道, “就是偷个懒继续。”

    鸿曜瞥了一眼榻上的矮桌,看到草纸上乱画的无数个圈圈, 还有狂草兔子头。

    “先生的画很别致,寥寥几笔, 有趣传神。”

    谢怀安笑着赶人,拿来靠枕和毛毯, 靠墙搭出了一个柔软的快乐窝“我要继续梳理新一批农种了, 陛下也快忙去吧。”

    “病刚好一些, 别累着了。”鸿曜笑道,拿了团废草纸回到桌前。

    这团皱巴巴的纸上也随手画着兔子。

    鸿曜没见过这种画法, 之所以推断是兔子, 是从谢怀安编狗尾巴草的习惯上认出来的, 一个圆加两个耳朵就叫兔子。

    如此一来,其他有两个尖角、一个圆弧组成的图形,应当是狸奴。

    鸿曜仔细收好了草纸。

    他以前会试图从图形中寻找蛛丝马迹, 现在他相信他的神仙来自另一个世界。

    昨夜,飞鸾卫送上了重新查证后的谢侍君身份。

    这不是鸿曜第一次查谢侍君的来历。

    鸿曜找了失踪的谢怀安多年, 未果, 借天师的手要纳妃, 说要找“不论出身籍贯的谢姓美人”。

    送来的画像里,鸿曜看到某一张后当即控制不住神情。

    这就是谢怀安的模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

    然而等谢美人入了宫,他的皮相与谢怀安完全一致,性子却天差地别。

    纳妃时的文书记载,谢美人叫谢欢,永寿十五年生,人宫时年方二十一,而谢怀安是永寿九年生,比谢美人年长六岁。

    谢美人是荥州南泽的弃婴,被南风馆的薛妈妈所救,收为假子,养在后院秘不见人,长大后出落得姿容甚美。

    因薛氏爱护之心,谢美人并未沾上南风馆的活计,为清白之身,正应了皇帝纳妃的要求。

    “把身份查明白了,为何薛氏假子却叫谢欢”鸿曜对飞鸾卫这般吩咐过。

    然而大景曾到处是天师的耳目,飞鸾卫行动受限。

    最终只查出薛氏难以生育、渴望有子嗣,确实收养了谢美人藏在后院。因他容貌卓绝,薛氏有心将他献于宫廷谋得好处,一直小心看顾,未让他参与南风馆的风月事。

    谢欢名字来源于谢美人曾佩着的一块玉。薛氏怕谢欢的生母来寻砸碎了玉,又禁不住担心后怕,几番更名后,将他改回了玉上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查找。

    谢怀安还魂后,鸿曜令飞鸾卫重新彻查。

    天师倒台后飞鸾卫再无顾忌,腾出人手将整个荥州翻了个底朝天,拷问出了新情报。

    薛氏确实隐瞒了谢美人的来历。

    谢美人不是她在水井旁救的弃婴,而是从黑市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痴儿。

    南风馆的旧人说,他最早在顺天六年见到了后院中痴傻的美人,人生得极美,然而似乎得了失魂症。口不能眼,眼珠不转,常年躺着在那里。若不是还有微弱的鼻息,几乎就是个死人。再后来,这美人竟是回魂了,也许是命好,不到三年就风光地进了宫。

    黑市贩子说,顺天五年的年末,一个寒冬。他们在一处阴湿的巷子里居然撞见了一个尸体似的美人,看衣着非富即贵,担心和圣塔有关惹上麻烦,搬运时正好来了南风馆的薛氏,顺势脱手。

    飞鸾卫顺着这一条线索去查谢美人的身世,一无所获。

    谢美人仿佛凭空出现在小巷里。他的前半截人生隐在云雾中,一直到后来才有了轨迹。

    鸿曜收到情报后去主屋静坐了一宿,听着谢怀安的呼吸,沉思着。

    他在想顺天五年的冬天、失魂症的美人、仿佛凭空出现般的身世、以前的谢怀安以及回魂后的谢怀安。

    鸿曜一向记得跟谢怀安有关的所有事。

    现在串连一遍,鸿曜心里便有了大致的推测。

    首先,先生刚回魂后是失忆的,而后想起了什么。

    先生想起“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想起会他在梦魇里叫着“不怕不疼”的人,也有财表的知识、简笔字画的习惯,以及一直描述的“人人都能过好日子”的图景

    这些应当都来自先生的前世。

    而先生最早在洛安山出生时便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不论是裴修仪还是钟镇,提前从前都会说一句“少时多奇思,天资卓越”。

    也许是预见到了什么,先生在废弃马厩里教了三年后,顺天四年的春天失踪,顺天五年的冬天身死。

    在这期间,他为自己准备了复生的躯壳却没有直接醒来,直到顺天十四年侵占了躯壳的魂魄消失,才终于回魂。

    这个推测有一个问题。

    据南风馆的旧人说,失魂症的美人至少躺了三年才醒。这期间先生为何不醒,任由外来的魂魄占了躯壳

    若是说人死后才能还魂,先生先有前世,故去了,转生成谢掌门之子,再度离去后,魂灵该去往何方

    也许再次转生,也许又回到了前世

    后一个推测看似荒唐,然而有所依据。

    一个人再失忆,若是活过三世性子上也该有所痕迹。曾经马厩里的小先生性子跳脱,和现在几乎一样,但自述被谢掌门严厉打过戒尺时、谈到玄机阁颠沛流离护文脉的不易时,还是流露出难得的沉重。

    如今的先生天真烂漫,就好像刚从前世身故,直接还魂过来了一样。他在前世顶多活过二十载有余。

    还有几点。

    先生不是容易见人就亲近的人。他还魂后起初还怕得要命,很快放松依赖起来,就像心底依然亲近着旧识,只是失忆而不是尚未经历。

    先生十年前只能卜算天气,从未提自己能在日蚀时消除圣石之力、也未曾指点过玄机阁的器图。也许先生能力的变化与天意及圣石之力有关

    鸿曜沉思着,抬眼看着到处画着小画的纸团、和又窝回去睡觉的谢怀安,低笑一声。

    罢了,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迟早会弄明白的。

    眼下,若是回魂失忆之事对先生身体没有潜藏的危机,可以考虑跟先生多说些事,看是否能恢复记忆。

    或许随着时日过去,先生能够自行想起往事

    ;或许可以加些外来的刺激,循序渐进。

    出于谨慎,还是先找到熟知鸩酒的祝圣手,仔细诊治一遍先生的身体。

    顺天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长长的迁都车队已经在昭歌北大门前列好。

    经过简单的祭祀,这一行载着六部九寺官吏的车队即将启程,奔赴新都。

    百姓事前没有得到消息,但自从永安宫烧了后,天天有人自发在城门口望风想要送上一程。

    听到动静,北大门附近已经站满了人。

    穿新衣的挑夫牵着一个妇人的手,正在和街坊们说织造局发的衣裳很暖。

    黑面纱寡妇正在哄好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孩。

    飞飞机灵地在早点摊子附近蹿。

    这一批车队官吏多,家眷与仆役多,下一批还要带着自愿迁到新都的流民。人一多就要吃饭生火,肯定要有摊贩跟着走,飞飞打算找个临时工卖包子,一路混到新都去,没准还能给工部送两个。

    阿桑抱着拿库存的棉花织好的一批布料,眼巴巴地等在九月末凉爽的秋风中。

    她身边是三个垫着脚观望的玄机阁大匠,不远处还有面上不情不愿,脚却很勤快地跟过来的疯工。

    “陛下会不会先走了啊”阿桑透过人群的缝隙左右看着。

    裴修仪和裴文正最后视察了一遍昭歌分坛的业务,路过时听到了阿桑的话。

    “不会。大匠与阿桑姑娘为何站在后边可往前走走。”

    裴修仪礼貌地笑道,引着大匠和阿桑一起挤到前面,掸了掸衣袖继续走。

    一路上,不时有六部官吏找裴修仪寒暄,也有人故意露出冷淡不屑的目光。

    裴修仪微笑着应了。

    他知道有人服他,有人不服。去了新都后他从此不是裴阁主,而是裴相。

    “哟,裴阁主,你们的车队都走了三批了,你还没走啊。”

    钟镇背着长刀跳下马,三两步凑近裴修仪,狰狞地笑道“新都离幽云堡近多了。日后裴阁主就守在石峰山的总坛吧,我会保护好他。”

    裴修仪假笑道“钟将军天天守在永安宫里,消息落后太多了,新都见。”

    钟镇“”

    钟镇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裴修仪去检查最后一批石碑,笑容逐渐隐去。

    天子是个厌恶陈旧规矩的人,他取缔了所有仪仗,一且从简。

    连迁都的车队都是按事务繁重来排,谁赶着去新都干活谁就走到最前面。

    此令一出,工部、户部、吏部的官吏加班加点收拾起行囊,满脸写着要快马跑到新都,为挣一个前列差点打起来。

    玄机阁已经包好了千碑窟珍藏的石碑,分批押送着一路北上。

    裴修仪按理说两天前就得跟过去,因为分坛琐事多,耽搁到了现在。

    见到裴修仪过来,有弟子快步上前汇报道“阁主,陛下令我们不必等待,收拾好了就启程。”

    “真是看得严实”裴修仪无奈地想,又说,“走吧。”

    裴修仪上车前,最后望了眼昭歌的北大门。

    阿桑担心天子会提前走,裴修仪很清楚,天子不会先走,甚至会留到最后。

    因为谢怀安喜欢热闹心肠又软,搬走前一定舍不得地想再看一眼昭歌,看看送了他满街鸡蛋莲蓬大小竹筐的人们。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子尚未现身,传令说启程。

    裴文正赶着一辆铺好软香褥子的空马车,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

    他偶尔向后看一眼。

    送行的百姓缓缓跟着,望不到头。,请牢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