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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回中
    范氏闻言大吃一惊,只觉得晴空里一个炸雷,直震得头晕目眩,东南西北不知。〔〕待一会子回过神来,已经满是怒烧双颊,骂道“好个蒋家好一窝禽兽不如的混账我范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门第,竟容得他们这样侮辱欺凌他蒋澜、蒋子宁眼里还有什么人,又是仗着谁家的势,就敢对我们这样作践”说着握住强氏的手,道“好嫂子,这样的亲家,不说还要不要,根本直撇得越远越好大哥哥可去蒋家退亲了退了才是我们的造化”

    强氏两眼垂泪,道“怎么不退他家这样辱我们,这门亲事还如何做得你哥哥听我回家一说,气得肺都炸了,当天就拿了文定单子寻他家去。那边先还好声好气,温言软语地赔礼;但一说到退亲,却怎么都不许。那蒋澜竟还说,雯儿八字不好,不然怎么先前才定亲,他家老太太、老侯爷就前后脚地去了连累蒋子安守孝,少年人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才是常事。就睡个把个丫头侍妾又怎样都是在自己平原侯府里,又没弄出个一儿半女出来,能算甚么天大的事,就要退亲可见是雯儿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就嫁过去也未见得能够和睦夫君、孝敬长辈。只不过他们看着雯儿也等了这许多年,女孩家耗费了青春,就勉为其难保全两方的脸面名声你听听,这还是人话么他们家儿子,做出多少丑事、混事、放屁事来,就这么嘴一张一闭、轻描淡写抹过去,反而赖我们家小气不容人地生出事端且最要紧的,且最要紧的别说什么实话了,就只言片字都不透,这是生生要祸害我们家雯儿一辈子”

    范氏听了,眉头拧得越紧了,问她嫂子“哥哥气极了,立时冲过去退亲,当中间可还做了旁的事没有那蒋子安得了脏病的事,哥哥可是吃准定了的”

    强氏含泪答道“当天是太着急,也没准定。你哥哥到平原侯府,被呛了这一趟回来,气恼是不用说的了,但也如你问的,他自己心里也不免打鼓,就怕冤枉了人家,倒是我们自己做得过了。于是次日一早就借着家里两位老姨奶奶得病的由头,请了太医院相熟的三位太医过来会诊;然后又请了京里最有名几家药铺的坐堂大夫来给家里上下望诊,只说是一个外门上伺候的小子了异样疹子,因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这才小心防备为上。结果果然有小厮跟那边跟来的学徒搭了话,说便是有这么一会子事,药铺子里的医妇都往平原侯府出入许多回了。那两个老太医也三番五次拿话头点你哥哥。于是这件事是确然无误的了。我跟你哥哥实在伤心,又不敢再瞒老爷,只得把话告诉。可怜老爷都是望七十岁的人,原本头还有近半乌黑,一夜时间竟白得都差不多了。”

    范氏这才知道,怎么自己方才见到范桃生,就觉着不过几年时间怎的就看老了这许多。原来还以为是他京中通政使职司繁重,岁月催老,不想却是这一番缘故。范氏又问范桃生是不是赞同退亲。〔〕强氏道“父亲原本就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今有这样的事出来,自然是更有话说。可他也心疼雯儿,说蒋家旁的话都是放屁,只有一句雯儿年纪不小算是说在了点子上。父亲又说,或者蒋家也是要的脸面,这样说不出口的事,若能悄悄治好了,又何苦满世界张扬开去叫人说三道四地笑话蒋家话说得造次无礼些,大约也是着了急,不想我们家退婚,要打消你哥哥念头的意思。我们得了父亲一番教训,就想着多少再看看蒋家行事,谁料到谁料到”

    强氏说到这里,半晌没能说得下去。范氏也不敢催,只重新拿了茶来与她定神匀气。强氏捉着杯子,眼看着泪就连串儿滴进杯子里,泣声道“那蒋家真的不是人。我们都是好心好意替他们着想开脱,可转过头,就听京里人家纷纷地传说我们雯丫头八字不好,命硬、撞克夫家;再几日,甚至连那蒋子安守孝时染病,如今渐渐不起的话儿也都出来了。我可怜的雯儿,我可怜的雯儿她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我们这样势利没眼界的父母,又赶上这样猪狗不如的人家”

    范氏听了她这一番说,直气得浑身抖。站在原地,吐了七八回气,方才把心头火强按捺下去一些,问“竟然有这样的事这些话出来,不止雯儿一个,家里别的女孩儿还怎么过的还要不要说亲事嫁人了大哥哥呢难道也任流言满世界传去”

    强氏摇头,红肿着眼睛,说道“哪里能呢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人生父母养的你大哥哥听到京里那些混话,气极了,等让人弄明白这些都是从蒋家那边出来的,他就借着老圣人生辰做功德、开夜市与民同的由头,邀了父亲的一班子同僚,再有几家还算交好的公子王孙到胜德居吃酒酒席间就把蒋子安身子不好,自己决意退婚、将雯儿另嫁的话给说出去了”

    范氏本来还气愤,听到这一句却是彻底呆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忠厚老实,最没心机,更不知道怎么算计害人的,却料不到他竟做这样的事,只把两家脸皮都给扒得干干净净。这样一来,平原侯府固然是再得不到一点好,蒋子安那些混账事统统抖落在世人眼前,蒋家为了掩饰他的病如何算计亲家、坑害未进门儿媳妇的嘴脸也都一览无余;只是,到底范家是女方,范舒雯是待嫁的女孩儿,这桩事闹出来,跟蒋家的婚事自然是吹灯拔蜡,但京城左近其他门户相当的人家也再不肯结亲,寻常读书赶考的后生也要掂量姑娘声名。

    她这边呆,那边强氏还在哭诉。范丞佺不管不顾,彻底撕破范、蒋两家脸面,回家来就让范桃生拿家法狠打了一顿。范桃生的老妻又可怜长子和长媳,又伤心孙女,娘儿几个抱在一起就痛哭。范丞佺的三个儿子也赶来为他们父亲求,替他们妹子讨说法。他们虽都是书生文臣,却因祖父的关系,都走得刑名一流;不几日工夫,不但寻隙跟蒋子宁、蒋子安干了几架,更联络了京兆尹衙门及御史台上下,将蒋家兄弟常玩常混的那一群拘的拘、罚的罚,整治得京里王孙公子好一阵鸡飞狗跳。不想范家这头才刚出了一口恶气,那边蒋家却也闹腾起来,纠结了一批官员,就上书说范家串联结党、借权谋私、打压同僚。中间又掺入了文臣武将之争,一时闹得越大了。直到后来圣上属意范桃生兼领詹事府詹事,朝廷上人前人后透了几次,这些纷扰才安静消停下去。只是经此一事,蒋家固然不得好,范家更是颜面受损、元气大伤。范桃生辞了詹事,再后索性上本请辞,只想远远离开京师,也远开这些烦恼糟心事。强氏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当时错了主意。若依着父亲,选个老老实实的读书孩子,雯丫头别说这番苦楚,怕连儿女也都齐全了可如今,一步走错,赔上雯儿一生,我这做娘的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范氏忙安慰她道“大嫂子快别这么说。你跟大哥哥都是一片疼爱女儿的心,想着孩子嫁入好人家,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用无忧,这又有什么错且嫂子原是在京里长大的,那些公侯王府时常走动,当时看到的都是好的,自然以为此刻他们也是好的。哪里就能想得到,不过一两代的工夫,就堕落至此,就养出蒋家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家来且也不是都不好的。比如嫂子的姨母,齐国公夫人就很好,还有缮国公诰命,若不是她们警醒提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地把雯丫头嫁过去,又该是怎么个形那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所以我劝嫂子快把眼泪收了,再擦干净脸,换身鲜亮衣服这件事原是蒋家人的不好,咱们又何必拿人家的错来惩治自己外头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必是要扬眉吐气,大大方方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对。”说着,就唤丫鬟们打热水进来给强氏洗脸。

    强氏接了范氏的帕子,慢慢抹眼。等丫鬟拿了热水来,范氏亲自上前,绞了巾帕子给强氏净面和敷眼睛。强氏忙推辞道“让丫鬟们来就是,你快坐着。”范氏笑道“长嫂如母。当年我还在家时,嫂子也没少给我梳头穿衣。今日就让我也服侍嫂子一回。”强氏也只能随她去了。

    范氏又问“如今雯丫头是已经跟蒋家退了婚,重新清清白白一个人儿。只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这样的大事,她可都知道”

    强氏叹气道“怎么不知道你也晓得,论聪明,雯儿是她父亲四个孩子里头头一份的。可是,聪明又有什么用事看得越明白,雯儿就越可怜。这几年里,最苦的是她。前头几次推迟婚期,那边又说守孝,她就遵着规矩,在家里也不多说笑、更不玩。想着将来要嫁进侯府,一家子人口众多、彼此联络又繁,唯恐到时言语行动失了分寸,丢了自家脸面,就跟我当年那些老嬷嬷、奶妈子们细细地套问,什么惯例规矩、人往来,得了三言五语就记在她自己的小册子上,时不时就拿来温习背诵。我跟她说各家规矩不同,这些事就做了也未必有益,可那孩子却跟我笑说母亲,我只是求个心里有数,又免了长日无聊。可她这一片盼着将来美满和睦的心,却没得一点点好报。这半年多近一年来,多少事,大人都受不住,她还要安慰太太、安慰我,跟她祖父、父亲、兄弟说不要为她一个女孩儿生气、伤心劳神,甚至为着范家的颜面,竟偷偷想把自己舍到尼姑庵里去亏得她奶娘警醒,觉察不对立时就报了来,她哥哥、兄弟骑了马去追,总算在城门前把那个傻丫头给追了回来。结果我跟她父亲仔细一查,从丫鬟、门房、车夫、医药铺的大夫、洗衣服的婆子每个都得了她的银钱指示,教他们一个个该怎么做,对家里、对外头分别是如何说,怎么就把她得了恶疾、父母长辈怜惜、她自己却有意保全家人的事一点点地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老爷,就是你叔叔听说了这一番事,才跟我们说无论如何,范家只要还有一个男子活着,必得供给雯儿一口饭吃;就她没了,地下也始终享一份香火。”

    范氏轻轻点头,忍不住叹一口气,随即又问“但是雯儿今年才二十岁,到底还年轻。遇上了这样的事虽说不幸,到底不是她本人有什么不好。难道就委屈她一辈子住在家里不成大哥哥和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强氏道“我们只养了这一个的女儿,自然是望着她一辈子好的。可遇上这样的事,我们又能怎样京里的人家是没的指望了。她父亲、兄弟这一场又闹得那么狠,事宣扬得那么大,只怕别的人家也不愿意。或者,就算有些人是愿意,但却是那一等家门破落、人才卑鄙、这样那样不周全的,我跟你哥哥也决计不会肯为着我们,已经委屈了孩子一次,难道叫她今后再委屈吗如今老爷也了话,雯儿就住在家里,自自在在做一辈子老姑娘,范家也咬牙认了”

    范氏见她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意态坚决,心里也暗暗点头,心想总算叔父、兄嫂都还明白,没有苛刻了侄女儿舒雯,也是她运道到底没坏到家、父母亲缘紧密牢固。于是又宽慰了强氏两句,只说“雯丫头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祖父母,福泽也是深厚的。未来必有她一个好的下场着落,哥哥嫂子也不必担心。”

    强氏得了她真心劝慰,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泄了几个月来的愤懑郁气,人反而显得精神起来。因说“如今父亲是受了这边书院的邀,讲学任教的。按惯例,最少也得在扬州居留一年。先头我们在京城,把各种事照顾收尾,这边倒烦劳母亲还有妹妹来操劳,实在是我们做得不到了。只是而今我虽来,扬州到底人生地不熟,还得烦劳妹妹再与我指点,料理家务,并与地面上要紧的人家引见相交。”

    范氏见她转了想头,再欢喜不过,忙就挽了她往屋外头去,一边说“天色见晚,日间暑气也都散了,正好到花园子里走走。我记得嫂子从京中带了几品新奇花木来的快领我去看看。再者,京里带来的好东西,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办个赏花会,邀请扬州这边要紧几家的太太、小姐们来相聚呢。”

    如此说着,这一天范氏、强氏就逛了园子、赏了花木、定了聚会、写了请帖,然后打人飞快往各家送去,足忙了整整一日方散。直到晚来,范氏回自己屋子,见丈夫顾冲顾文凌已经在屋里坐着。顾冲看她进来,就笑道“知道你跟堂嫂最好,却不想就黏了这一整天你姑嫂哪里来那么多话好说的不妨也跟我讲讲”。。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网,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