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华云镇南大街后头的一条平房小巷子里,十户中就有三户是做说媒为生的。
午时末的小巷子里,一丝人迹也无。
巷头一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半人宽的缝。
偏身走出来的,正是官里村的王媒婆。
“这合适的人,我也是费尽门路心力才找到的。”门内有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回去趁早把事情定下来,我也就不算白忙活。”
“多亏老姐姐帮忙,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寻到合适的人。”王媒婆低声谄笑,“事成之后,我再来上门道谢。”
门内之人笑着客气几句,等王媒婆转身,才轻轻带上了门。
王媒婆脸上喜滋滋的,忍不住将怀中的庚帖拿出来又细看一遍,才满意的复又塞进怀中。
水桶肥腰一扭一扭,脚步轻快的走出南大街后巷,抬头看了眼烈日,舔舔干燥的嘴唇,调转了个方向,往最热闹的西大街走去。
后巷屋檐阴影下,零散窝着几个小身影,衣裳破旧,个个蜷着身子似在瞌睡。
竖起的耳朵却正在留意巷子里的动静。
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几个小乞丐跳起身来,窜向不同的方向。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媒婆才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布匹,离开华云镇,往官里村走去。
而此时,正是西大街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除了临近的几个村子,也有不少山里猎户果农,赶着入秋之前,来兜售可供过冬用的皮毛兽肉,山野果品。
人多的地方,自是聚集了不少乞讨的叫花子,还有来集市进货、顺道偷闲的店小二。
翠花忙完自己的事,挎着篮子进镇上的时候,西大街的集市刚刚散。
有同村或邻村的人正往外走,有认识的,瞧见翠花随口打了声招呼,转头又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着什么事,或感叹或不忍。
擦身而过时,翠花留心听了一耳朵,待听到“刘家那门亲事”、“王婆子”、“不地道”几个模糊的字眼,心口忍不住一跳。
忙加快脚步往里走,心中除了解气的快意,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过了约有两刻钟,翠花挎着装了新买的辣椒白醋的篮子,脚步有些乱,神色恍惚的往镇外走。
想到打听来的消息,翠花心中又痛又后怕。
紧抿着嘴的小脸已是黑沉,眼角通红。
刚走上官道,远远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翠花脚步一顿,呆呆的想了片刻,抬手胡乱按了按眼角,换了副笑脸迎上前去。
日头西斜,杨家厨房缓缓升起炊烟。
吴氏将热好的杂粮馒头端进厅堂,招呼道,“彩芽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锅里粥温着,等翠花回来就开饭。”
翠花回来拿买东西的钱和篮子时,大郎已完成今天的功课,正要回家,便跟着翠花一道出了门。
算起来,翠花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时辰。
时间也太长了些。
杨彩芽不禁有些担忧。
吴氏不知就里,只当翠花贪玩,倒是不甚在意,随口和杨彩芽说些方举人家的琐事趣事。
杨彩芽只得挂着笑听着,不动声色的留意院子里的动静。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才听见院外传来两道关门的声音。
杨彩芽不禁坐直身子,看向屋外。
就见翠花脚步凌乱的小跑进来,将篮子随手放到石桌上,几步跑进屋内,强忍了一路的泪意再也控制不住,口还没开,已是满脸泪水。
吴氏唬了一大跳,忙跳下炕,将自家闺女搂进怀里,又是慌乱又是疑惑,拍着翠花的背一叠声问道,“傻丫头,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杨家如此艰难,就是再苦再累,翠花也从没抱怨过。
小小年纪就开始做活帮衬家计,翠花没喊过委屈,更是一次都没哭闹过。
如果不是事情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翠花也不可能如此不管不顾的,一味只是哭。
难道事情比自己所猜想的还糟糕
杨彩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眉头紧锁,起身给翠花倒了杯水,和吴氏一起安抚她。
见女儿哭得伤心,吴氏心里又急又疼,眼眶也禁不住通红。
“到底什么事,你不说出来,是要急死彩芽和娘吗”说着,拍着翠花的手重了几分,已是急的气了。
翠花张了张口,却发现嘴巴麻得说不出话。
视线和杨彩芽撞在一起,感受到杨彩芽眼中的安抚和焦急,翠花心中升起股暖意和感激。
忙努力稳定心神,就着杨彩芽的手,慢慢喝下一杯水,闭着眼睛缓和片刻,再睁眼时,眼中净是决绝和恨意。
吴氏看着眼角狂跳,心中升起股浓浓的不安,正要再开口问,耳边就是咚的一声响。
翠花直挺挺跪在地上,冲着杨彩芽拜了下去,颤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若不是小姐,翠花此时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震得杨彩芽和吴氏都愣在了当场。
杨彩芽回过神来,忙扶起翠花,拉到炕上坐下,握着她冰凉的小手,直直看着翠花水洗过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
翠花静默片刻,转头看着吴氏,哽着声音,说一句停顿半句,似乎用尽了所有心力,才将镇上打听来的事说清楚。
听到和刘家那门亲事有关,吴氏脸色就变了,等听翠花说完,一张脸黑了红红了青,紧咬着牙关,眼中都能喷出火来。
低头一看,自家闺女刚止住的泪水,此刻再次无声流淌,一张小脸惨白,只额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心中怒火狂烧之外,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吴氏身子一软,几乎就要倒地。
翠花低呼一声,忙和杨彩芽七手八脚的将吴氏扶到炕上,声音又弱又抖,“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多亏小姐我才逃过一劫,如今不是好好的。刚才我是怕狠了,娘,我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吴氏只不断摇头,视线落在杨彩芽身上,起身也要下跪。
杨彩芽忙拉住吴氏,自听完翠花的话便阴沉着的脸,此时眼中虽有泪意,更多却是惺惺相惜的柔色。
吴氏和翠花的脑中,如走马灯似的,闪过自杨彩芽病好后的种种画面。
二人百感交集,抱着杨彩芽叫着“彩芽,彩芽”,放声大哭起来。
直过了好一歇,上房厅堂的哭声才渐渐平复。
吴氏坐在一旁抹泪,只恨不得冲出门去找王婆子算账,只是此时心绪稍平,细想今日杨彩芽和翠花的举动,心中有几分明了,开口问翠花,“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别再瞒着我。”
翠花这才边擦脸,边将杨彩芽的猜测和安排仔细说了。
“下一步要如何做彩芽你只管说。”吴氏收起伤心,正色道,“事到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豁出去和王婆子撕破脸,也不怕”
自然是要把王媒婆对翠花,以及对杨七娘做的“好事”,都一字不漏的抖出去
这么劲爆的消息,想来不到明天,村里就要流言四起。
有流言在外,吴氏这个老实人,才能以苦主的身份,趁着在方举人家做活,给流言再添一笔重彩
杨彩芽心中冷笑数声,脸色更沉,将早写好的字拿出来,啪的一声重重拍到桌上。
夏末的天,亮得越来越晚。
却不影响勤劳的庄户人家,早早就出门下地。
天才蒙蒙亮,村里已有人走动,互相打着招呼,揭开新一天的序幕。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田间地里,村中小道,常有三两妇人小媳妇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一旁干活的男人听清内容,无不摇着头暗骂两句。
有那路过老王家门前,性子耿直又心气大的,直接就朝墙上唾了几口。
正往家里赶的老王家众人,在后头看到这一幕,敢怒不敢言,低着头涨红着脸,假装没听到周遭嗡嗡的议论声,齐齐加快脚步往家去。
王媒婆正收拾齐整,提着礼盒要出门,才走到院子里,就见自家男人带着儿子媳妇回来,卷着的裤腿还沾着泥,不由奇道,“怎么这会儿就从地里回来了”
“你还有脸问”王老头子爆喝一声,看见王媒婆的打扮和手中的礼盒,所有的冷静自制飞出九霄云外,大步上前一把将礼盒摔到地上。
王媒婆被拍的手疼,见自家男人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动手,老脸挂不住,尖声顶撞,“你个死老头子,一大早发什么疯”
跟在后头的儿子媳妇见状,暗道不好,忙转身去关大门。
身后紧着就响起了王老头子的怒骂。
粗糙的手指几乎指到王媒婆鼻梁上,“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哪里祸害人你还敢去替刘家说亲事那刘家小儿子病的快死了,还想娶什么媳妇什么童养媳说的好听娶个童养媳回去守寡吗几岁大的孩子,仗着自家有钱就要买别人家清白闺女的命这样损阴德的活你也敢接”
王媒婆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声响。
视野里,儿子媳妇急忙忙关门,框在门缝里的围观村民鄙视的脸却似在她眼前越晃越大,门外此起彼伏的不屑议论声也似乎没有丝毫减弱。
大门终于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关上。
王媒婆却似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禁不住一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