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君子不远庖厨
大厨房传出说笑声,夹杂着大郎微微高扬的声调。
翠花抱着个小篮子出来,里头是新取的米面。
脚才跨出大厨房的门槛,衣摆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是大郎仰着的脸,黑溜的大眼晶亮,“翠花姐记得跟彩芽姐说一声,多给我做一些。”
到底还是孩子,听说有形状新颖趣致的小糕点,就难掩兴趣浓浓。
翠花笑弯了眼,被大郎感染得语气欢快,“你放心,彩芽说了那些是专门给你和玉娘的。”
大郎欢呼声未落,就被白叔拎回去劈柴干活,翠花看得好笑,和大郎隔着挂起的门帘挤眉弄眼,才脚步轻快的拐向东跨院。
二门处传来脚步踏踏声,翠花不经意撇过去,眼睛顿时一亮。
小厨房里,杨彩芽将已经捏好的小动物糕点摆了盘,隔着竹筷架到还不见松软的年糕上,盖上锅盖拍了拍手。
探头见翠花还未回转,白茶坐在门边擦拭洗好的碗筷,红茶专心看着玉娘,杨彩芽笑着转回身,看了眼有些凌乱的灶台和矮桌,趁着翠花还没回来,便动手先收拾零碎物件。
收好袋子和模具,又将揉面团用的木板洗过擦干,杨彩芽又细细抹了一层油,将要加进糕点里的馅料和白糖分好,一列齐整的摆放在木板边沿。
一切收拾清楚,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外头还下着大雪,身上也不由出了一层薄汗。
杨彩芽就着卷起袖子擦脸,满意的笑了笑,朝后挥挥手正要叫白茶将碗碟拿过来,才发觉小厨房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突然就安静下来,也听不到玉娘脆脆的笑声。
杨彩芽转过身,才发觉小厨房门口被个高大的身形遮了个严实,自己整个人都被笼进一道颀长的身影中。
轻轻倚靠在门框上身姿高挺俊逸,深蓝色的锦袍背光中更显深沉,高大的身影略微散发出疲态,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闲适和松快。
即便两个人相距半丈远,中间才隔着小厨房内的喧腾热气,雾蒙蒙中,那双直直落在自己脸上的凤眼仍清澈明亮,清楚的映出她的模样。
杨彩芽有些恍惚,嘴角已经不由自主的上翘,“阿卓”
甜糯的嗓音钻入耳中落在心里,曹卓微微上翘的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未语先笑,抬脚走向杨彩芽。
大雪落在游廊的屋檐上,突出檐角的厚雪撑不住重量,雪块砸落地面,瞬间溅起冰凉的细碎雪点。
红茶忙将脚缩进裙下,避开雪点,眼神却往小厨房瞟,咬着嘴唇低声道,“白茶姐姐,我们不进去服侍小姐合适吗要不要进去看看。”
白茶规规矩矩的站在游廊口,闻言抬眼去看在游廊中玩耍的玉娘,翠花捏着面团逗着玉娘走路说话。
刚从大厨房拿来的小篮子放在游廊边的长凳上。
曹长史是跟着杨大姑娘一起过来,杨大姑娘眼看着曹长史进了小厨房却不跟进去,反而喊上她们,带着玉娘进了游廊玩。
用意再明显不过,杨大姑娘是想让曹长史和小姐独处。
这是杨大姑娘的意思,曹长史二话不说径自进了小厨房,又何尝不是曹长史心中所愿。
白茶收回思绪,也收回视线,看向红茶微微摇头,同样低声道,“你忘了小姐下午说过的话了小姐要是要人伺候,自然会叫我们进去。”
她当然记得小姐下午说过的话,她正巴不得能少做些活计。
只是哪有大男人进厨房做活的。
未来姑爷可是比县令老爷还大的官儿。
小姐的二叔进厨房也就罢了,小姐怎么能这么不识大体,也不知道拦一拦未来姑爷。
这要是传出去,让未来姑爷的同僚上官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红茶心绪翻腾,看明白白茶眼中的深意,不禁也去看翠花,好半晌才咬了咬嘴唇,跟着白茶守在一旁,吞下满腹话语,也压制住了想走向小厨房的脚步。
小厨房内,杨彩芽看着曹卓在跟前站定,仰着头来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长史大人今非昔比,可不好再和以前似的百无禁忌。要是传”
话没说完,头顶就传来低笑声。
许久未见,他好容易从府衙出来,急着就要来见她,她却只想着打趣他,曹卓凤眸闪烁,似盛着漫天幕的霞光,薄唇抿出好看的弧度,“在我媳妇儿面前,不做君子又何妨别说是厨房,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在她面前不做君子,难道要做登徒子不成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曹卓别的如何长进不知道,油腔滑调的本事倒是见涨。
官场总免不了人情走动,自然包括喝花酒,何况是苏州府这样的地方。
曹卓最好不是跟着人学了这一套油嘴滑舌的本事,否则
杨彩芽想哼哼两句揶揄曹卓,视线扫到曹卓深蓝色锦袍下的鞋面,揶揄的话语就卡在了嘴边,不自觉得吞咽落肚。
锦袍下是一双云纹官靴,上头除了被热气一熏化成水的雪渍,还有显眼的泥土和白灰痕迹。
这样的天气哪儿去沾染白灰,曹卓忙着收赈灾粮面入库,想来是靴面上沾的是米面的痕迹。
只记得换官服,却急得来不及换掉官靴。
杨彩芽抿着嘴笑,抬眼看向曹卓,目光晶亮得让人炫目。
他就知道她是心思细腻的人。
他刻意穿着官靴过来,就是要让她发现。
有些话可以从口出,有些心意却能通过别的细节来表达。
果然他一“示弱”,她的眼中就有柔色浮动,曹卓长臂伸展开来,还带着凉意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杨彩芽的脸颊,反过来揶揄道,“翠花说你们在做糕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小花猫”
杨彩芽闻言一愣,曹卓已经松开手,指腹上沾着白面粉。
想来是刚才做糕点收拾东西,她袖子上蹭了面粉,她却不自知,直接擦上了脸。
杨彩芽失笑,想回话手却似有意识似的,握上曹卓的手,细细将他指腹上沾染的白面粉摸赶紧。
两只手掌触到一起,小小的素手带着屋内暖意,大大的手掌却带着屋外的凉意。
冷热相容,不过眨眼瞬间就分不出彼此的温度。
曹卓的大掌微微收拢,岔开杨彩芽的手撑开指缝,稍一扣,两只手就交握在一起。
她的掌心几乎被大大的手掌包覆住,掌间是有些粗砺的触感。
十指相扣的指间有硬物磕碰,两人的对戒若有似无的磨蹭着。
曹卓是不是刻意用的左手,她偏偏伸出的也是左手。
同样花纹同样寓意的戒指自然而然的相接。
杨彩芽嘴角笑意越扩越大,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的大掌慢慢化成她的温度,语气也暖如春风,“做完糕点还剩了些面团,我和翠花做了些小动物形状的糕点。大郎和玉娘一定喜欢。”
大郎和玉娘一定喜欢,她怎么不说他也一定会喜欢
曹卓疏朗的眉峰微挑,大掌微转牵着杨彩芽走向灶台。
杨彩芽匆忙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不仅不见翠花的身影,连玉娘和白茶红茶都不见了。
杨彩芽心中了然,脸色不知是被揭开的热锅熏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转瞬就染成一片绯红。
“我媳妇儿果然心灵手巧。”曹卓看着锅内蒸着的糕点,压着嘴角说道,“媳妇儿这么不见我,怎么不见你惦记着给我另作糕点”
俊颜上明明是明亮笑容,语气却故意做出哀怨来。
这人到底要跟小孩子吃醋吃到什么时候
杨彩芽忍不住笑出声来,心头又热又暖,学着曹卓一道装模作样,眼角一翘瞥向曹卓微微鼓起的衣襟,语音清脆,“要我给你另作糕点也行,我得收点辛苦费才行。”
他要是有心藏东西,又怎么会让她轻易发现。
他可是有备而来的。
曹卓眼中闪过晨星似的光芒,松开手伸入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塞给杨彩芽,故作讶然道,“媳妇儿怎么这样有先见之明我正是给媳妇儿送辛苦费来的。”
油纸包入手微沉,还有股若有若无的干燥香气。
打开来看只见满满一包形状缩减的干菜,仔细一看才辨别出是一包笋干。
杨彩芽错愕,“这算什么辛苦费你送我一包笋干干什么”
“因为我想吃。”当然语气十分的理直气壮。
杨彩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睨着眼睛看曹卓,“曹长史真是精打细算,这包辛苦费还真的叫人费一番辛苦。”
说是辛苦费,到头来还不是要她动手做。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婚前婚后的态度不能同日而语,以前送的都是价值不菲,或是破费心意的物件,如见倒好,直接送起吃食来。
是要她一生放荡不羁爱“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么。
杨彩芽没好气的哼哼。
难得的小女儿态全无稚气,反而有种之前未有的薄媚。他的彩芽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念头划过心间,曹卓脸上笑容越来越明亮,眼角眉梢都是难以描绘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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