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全靠演技
摆宴的凉亭四面开阔,三丈宽四丈长的宴席平台方方正正,随风轻舞的纱幔掩着彩绘庭柱,除去摆放客座席面的东向大半面平台,剩余三面或有仆妇侍立,或有乐人弹唱,整座宴客凉亭丝毫不显逼仄拥挤。
等客人到齐坐定,就有主事的婆子领着小丫环鱼贯而入,端着托盘拎着茶吊,依次往各桌上香茶茗点。
要真论所用器物摆设,甚至是吃食精致,倒还差上豪富的胡商安氏几分。
只常氏百年官宦世家,下人训练有素行止有度,来来往往间竟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凉亭内氛围虽不如安家那样张扬热闹,却独有一股大家的风雅清远。
身侧有侍女压着袖口一一摆放上精细器皿装碟的吃食,杨彩芽越过服色统一的侍女小臂,和并肩而坐的权氏交换了个眼色,便偏过头端坐着不妄动。
如刺史府这样的人家设宴,就是人客再多,也断没有让人挤人挨着坐的道理,各方小桌上虽也坐了六七人,但彼此间距足够三两个仆妇并肩而立仍绰绰有余。
只说这主桌上,上首坐着女主人白氏,左侧坐着杨彩芽和权氏,右侧则坐着府衙司马夫人并两位少奶奶苏州府府衙刺史以下,应有一位别驾官阶在长史之上,别驾大人乃是常氏旁支未出三服的一位子弟,只是去年水患前感染风寒,拖到流民都散了没能好直接一命呜呼,这官职即不世袭又不能由常刺史独断,上报朝廷的折子是一早递上去的,只是没赶上两道官员调任的趟儿,一等就等到开春,仍没个确切消息下来,是以别驾一职仍空置着。
司马一职还落后于长史,若不是别驾一职空置,这主桌也轮不到司马家的女眷顶上来占个座。
方才刺史府管事在沈练和卢午阳面前,特意点了有贵客到,也不知这贵客是否和这别驾一职相关。
杨彩芽正径自出神,上首白氏不经意打量间,不由暗暗点头。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曹长史这位年幼的新夫人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以前在青山镇那种乡下地方,还能说这位新夫人不知者无畏,即使面见她也不见慌乱敬畏,但如今身份不同,她倒是没料到眼前这小姑娘定力这般好,面对着满亭子的贵妇人也丝毫不露怯。
更何况方才她那样降身亲迎,也没能从这二位苏州府新进贵人面上看出一丝不适。
要么是权氏这个长辈教导的好,绷得住场面。
要么就是曹长史私下另有提点。
她可不信一个未及笄的新媳妇能有多少胆色和见识。
白氏想到这里,不由转眼去看右下首望族张家女眷那一席。
如今比较起来,张家那位表小姐沉稳大方,这位长史府新夫人竟也不差。
只是这方惜月也不知是没她所想的那样“机灵”,还是张家扒着常氏不愿放,她原以为方惜月在儿子那里屡次碰壁不得接近,有曹长史这个新贵出现,张家只要不是傻的,也晓得骨头捡软得啃,却没想到,听儿子前几天带回来的话,方惜月又开始往府衙跑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虽知儿子心性必然看不上这位张家表小姐,却也难保方惜月隔三差五的往府衙跑,不会真跑出事儿来。
白氏心头莫名有些烦躁,面上却丝毫不显露,耳中听着白妈妈的小声提醒,便掩袖举杯,笑着说了几句应春景的话,举杯环示一圈,当先饮了清酒,算是正式开席。
亭内就响起一阵莺莺燕燕的祝酒附和声。
直到此刻开宴,各桌上才响起碗碟轻触的碰瓷声。
总算是有了一丝活气杨彩芽暗暗吁了一口气,也跟着众人动作起来,心中只觉得拘束无趣的很,不时和权氏交换个会心的眼色。
比起先前去的几家春日宴,刺史府的规矩就大多了,酒席未过半前,众人只是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用酒菜,只偶尔偏头小声评点几句吃食。
若是赞美的话语,倒是不介意抬高声调。
这样的宴席,倒颇有几分杨彩芽后世所知开大会的“死气沉沉”和装模做样的意思。
杨彩芽冷眼旁观,倒觉得这些贵妇人小姐们有些好笑,想着一早和权氏商定过的“做派”,干脆也就不再随大流的做规矩,偏头和权氏说小话,“娘和沈大人似乎很熟稔听着以前沈大人和卢大人也尝过娘做点心的手艺”
权氏笑着点头,因着此处不是详谈的地方,话说得隐晦,“当年的事想来你也是听说过的。那之后我和阿卓也没有立马离京,在曹府又多住了一段时日。展之和午阳是重情义的,去曹府时时常顺道来看我和阿卓。一来二去就比原先更亲近了许多。也是他们二人厚道,仍对我们多有照拂。我和阿卓南下,展之没有少帮忙。”
这重情义和厚道,大概是说沈练和卢午阳爱屋及乌,曹意曦生前看重曹家,他死后他们便替曹意曦看重曹家。
这也难怪沈练这次见权氏,态度那样恭敬。
杨彩芽微微颔首,心念却是转到了别处。
她莫名就想起卢午阳上次在青山镇偶遇他们游船的事。
卢午阳一听她和曹卓定了亲,神情就有些怪异,之后回了苏州府,就有沈练和卢午阳分别派人探问林烟烟的事。
再想到今天沈练说起参加翠花婚礼的话,沈练的行事态度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她本以为沈练、卢午阳和曹家之间还发生过其他她不知道的事,听权氏这样说却只是寻常来往。
至于曹卓公事上的各种举措,也不知权氏到底清楚多少
杨彩芽歪头想了想,斟酌道,“听娘这么说,沈大人私下也是颇看顾阿卓的了这次他才来江南道,就碰上我和阿卓大婚,虽有些突然,他和卢大人应该也能放心了吧”
曹意曦将曹卓当亲弟弟疼爱,曹卓如今能成家立业,他在九泉之下应颇感欣慰。
同理,沈练和卢午阳若也将曹卓当兄弟看待,就算看在曹意曦的面子上,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权氏听得笑起来,肯定的点头,“先前我独自留在苏州府打点时,展之和午阳没少使人过来帮忙,忙前跑后的,倒比阿卓这个新郎官还要上心。”
这样听来,曹卓这门亲事果然如他先前说保证的,定国公不会有异议。
那沈练那古里古怪的行事是为哪般
杨彩芽眉心微蹙,想了会儿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丢到脑后,转口和权氏说起闲话来。
上首白氏却是细心留意着她们的动静,隐约听见巡盐御史沈大人的表字,心头微动,便拿着帕子压嘴角,偏头笑道,“我听下人说,今天胡同口很是拥堵了一番,倒是叫二位贵客初次上门就受了慢待,倒是我这主人安排的不到位。”
说着说了几句谦虚抱歉的话,才将话头引到沈练和卢午阳身上,“倒是没想到府上和两位大人是这般亲近的关系,只可惜沈大人和卢大人家里没有女眷可请,否则就一并请来陪曹老夫人说话解闷。”
沈练和曹卓年纪相当,这么些年过去却仍未成婚,如今调任到两道来,也不知婚事如何说。
卢午阳却只带了个侍妾赴任,身份太低,确实是上不了常刺史府的宴请名单。
只是后宅,尤其是官眷后宅,又是白氏这样的人开口,说出的话万没有无的放矢的道理。
杨彩芽和权氏俱是心神一凛,权氏不动声色的接口道,“不敢当您这话,沈大人和卢大人的家眷那是什么身份,万没有陪我这老婆子说话解闷的道理。”
方才还称巡盐御史沈大人的表字,如今却改口叫了沈大人。
白氏心中嗤笑,原也没想要权氏如何答话,闻言不过应和两句,便转头冲右下首招手,“四娘过来陪我喝几杯,你和曹夫人年纪相仿,坐一块多说说话亲香亲香,以后也多个走动的小姐妹。”
右下首坐的正是张家的女眷,除了方惜月的舅母张四夫人,还有府里的几位夫人和少奶奶,伍慧娘作为张家嫡支二房的三少奶奶,也赫然在列。
众人闻言目光都一齐落在张家这一桌,方惜月更是成了众人聚焦之处。
在别家未出阁的小姐看来,能得常刺史如夫人亲点,那是无上荣光,艳羡有之嫉妒有之,却都无法七情上面人张家这位表小姐声名在外,在座的也算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见证人,许多好话就是从这些贵妇人少奶奶口中传出去的,技不如人就是想刺几句,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
方惜月却觉得如芒在背。
方才白氏提起巡盐御史沈练,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远的不敢说,近旁的几桌都是听得到的。
沈练仍是孤家寡人尚未娶妻,在座闺阁小姐投过来的灼灼目光都别有深意,只当白氏这是有意牵线。
只是这内里的弯弯绕绕,甚至苦处,只有她自己清楚。
不,如今只怕杨彩芽也清楚的很。
指不定就是杨彩芽故意提起自家和沈练的关系,引着白氏关注起沈练,这之后就突然招她过去,怎么能不让她心生警觉。常一尘难见,他娘白氏也是个面热心冷的。心念电转间,方惜月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透出矜持的惊喜之色,受宠若惊的款款起身,莲步轻抬,缓缓走向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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