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了许久,面上倒是都不见伤心,宋兰是习惯了,沈迁则是猜到他们不舍得花钱给自己请大夫,才敢装摔断手。
只是有些事情,他还需要跟宋兰说清楚,“娘,下午是怕他们发现端倪,我才没告诉你。”
“娘都明白的。”宋兰含笑道,眉目难得舒展了些。下午那种情况,只有她足够伤心才能让沈家人不起疑,而一旦被老爷子发现沈迁摔断手是假的,宋兰不敢想象等着他们母子的会是怎样的手段,还会连累帮忙的陆大柱。
说话间,宋兰先前放进炭盆里的瓦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米粥的清香随着升腾的水汽弥漫开来。
沈迁闻到味就忍不住吞口水,一整天了,他肚子里就早上喝的一碗粥,以及下午在山上陆久给的两块饴糖。
“饿了吧”宋兰含笑起身,盛了碗粥,舀起一勺晾了晾,递到沈迁唇边。
沈迁不习惯被人喂,况且他右手又没事,喝粥一只手就够了,便道“我自己来吧。”
大概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宋兰意识到,儿子已经是个有主见,能够担起责任的成年人了,所以没有坚持,只是搅动勺子,将碗里的粥晾到不烫人的温度,才递给沈迁,叮嘱道“慢点喝,喝完还有。”
这罐粥她从晚饭后就下锅熬着了,早就熬出米油、熬得软烂粘稠,沈迁本就饿狠了,粥的温度又刚好适合入口,因而一尝到味道,就停不下来了,直到碗见底。
好在他还记得吃太急了不好,一碗粥下肚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先歇会儿。”
宋兰自是依他。
沈迁肚子里有了食物,反应也敏捷了些,意识到出现在这偏屋里的东西,不管是燃着的炭盆,还是温着的粥,都不像是沈庆平会同意给他的。
他担忧地看向宋兰,“娘,这些东西”他怕自己刚才喝的粥,是宋兰没吃晚饭省下来的。
“放心吧,娘晚上吃了的。”宋兰笑了下,似嘲讽,又似骄傲,解释粥跟火盆是怎么要来的,“是我以前太要脸了。”
沈迁露出疑惑的表情。
宋兰吐出两个字,“撒泼。”再仔细,她就说不出口了,她虽然不是深闺里长大的大家小姐,但撒泼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好跟儿子说。
不过她不后悔,这偏屋处处漏风,床上的被子又薄,若是没有火盆,有伤在身的沈迁怎么撑得过这料峭春寒。
想起自己闹了一通后,沈庆平跟沈继峰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模样,宋兰觉得很是痛快,并决定,有机会了还要闹,配合躺在床上养伤的儿子,不怕沈庆平跟沈继峰能忍得了不分家。
第二天早上,沈继峰跟往常一样,晨起去完茅房后,洗了手打算去偏屋喊沈迁起来挑水,走了几步才想起,沈迁昨天在山上摔断了手,于是嘲偏屋的方向啐了一口,转道去了沈麟的房间。
沈麟正睡得四仰八叉,听到亲爹在外面叫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天才蒙蒙亮,嘟囔着应道“爹,天还没亮呢,什么事啊”
“水缸里没水了,你起来挑水。”沈继峰道。
沈麟不耐烦地道“这不都是沈迁的活吗”他说完,被身边的季氏推了下,也想起沈迁摔断了手,于是改口道,“天还早,我等会儿再去。”说完他很快又睡着了。
门外的沈继峰也没再说什么,抱着手臂回了自己的房间,早上外面冷得很,他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这座院落重新恢复宁静。
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轻响,院子角落里宋兰跟沈禾住的房间门打开,宋兰穿戴整齐地出来,她先去偏屋看了沈迁,见沈迁还在睡,瘦削的下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跟额头,宋兰伸手在沈迁的额头上探了下,确认没发烧才端着床脚早就灭了的炭盆离开。
接着她又去了灶房,看着空荡荡的灶房,她的脚步顿了顿,往日这个时候,沈迁已经挑着第一担水回来了。
不过她很快就将伤感压在心底,忙活起来。
水缸里只剩一点水了,她烧上自己跟沈迁洗漱要用的,又从篮子里找出一小袋米跟两个鸡蛋,她昨晚撒泼打滚要熬着粥给沈迁醒了喝,老爷子就将灶房的米收起来了,鸡蛋更是一直就没放在灶房里,这些估计是老太太早上起来放的。
淘好米,锅里的水已经温热,洗漱用已经够了,于是她将洗脸水打出来,粥跟鸡蛋放进去煮上,趁着煮粥的功夫,又生好火盆端去沈迁住的小偏屋,反正这个时间大家还没起来,火盆不用白不用。
宋兰好一通忙活后,其余人陆陆续续起来,但这些人里没有沈继峰,沈继峰一直睡到太阳升起,才打着哈欠慢吞吞从房间出来,在堂屋门口碰到同样才起床的沈庆平,打了声招呼后,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去灶房找热水洗漱。
结果被站在灶房门口的康氏跟沈延堵住去路。
沈继峰以为他们在等早饭,摸了把沈延的脑袋,“你先去玩,饭好了爹叫你。”
“爹,”沈延仰着脑袋,露出一双被眼屎糊了一半的眼睛,哭丧着脸道“我还没洗脸。”
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脏了些,沈庆平都看不下去了,问旁边的康氏,“怎么不给孩子洗脸”
康氏低着头,“麟儿挑水,还没回来。”
沈继峰下意识就给沈麟找借口,“这小子”
沈庆平对大儿子一家向来宽容,而且他认为再怎么没水用,大家也会先紧着他,锅里此刻不正冒着热气吗,估计就是给他烧的洗漱的水了,他笑着拍了拍沈延的肩膀,“瞧这眼屎糊的,爷爷带你去洗干净。”
只是他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却愣住了,锅里稀汤寡水的一锅白粥,哪里来的热水
沈庆平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不过也没发火。
等到沈麟挑着水回来,一家子洗漱完,早过了平时吃饭的时间。
宋兰要照顾沈迁,粥煮好后就盛了两碗去了偏屋,经过昨天那一闹,沈家其余人也烦她,乐得她不上桌吃饭。
只是等沈麟媳妇将吃的端上桌,沈庆平跟沈继峰几人又坐不住了,沈庆平率先发问“还有一个鸡蛋呢”
季氏瑟缩道“锅里就只有一个鸡蛋。”
几人想到什么,目光齐齐转向偏屋的方向,康氏直接拉着沈延往外走,“娘带你去找鸡蛋。”
沈家每天早上都会煮两个鸡蛋,老爷子跟沈延一人一个,现在少了一个,很显然少的会是沈延的那个。
其余人或抱着跟康氏一样的心思,抑或者有别的想法,但都跟了上去。
康氏牵着沈延走在最前面,到了偏屋门口,迎面被鸡蛋壳扔了一身,沈延看着地上的鸡蛋壳,抿了抿嘴,差点哭出声,“我的鸡蛋”
走在旁边的康氏将沈延拉进怀里,拍干净身上的鸡蛋壳后,扯着嗓子骂道“宋氏你还要不要脸,连九岁侄子的鸡蛋都要抢。”
屋内宋兰将剥了壳的鸡蛋放进沈迁碗里,低声说了句“赶紧吃”就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对着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她抽出帕子大声哭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现在摔断手,吃个鸡蛋还要被说是抢了别人的,我还不如带着你去乞讨,说不定村里人看我们娘俩可怜,都会施舍个鸡蛋。”
哭着哭着她又开始骂沈迁早逝的父亲,“你个没良心的早早就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仅被别人连累流放,到了这里,别人歇着他去山上拔笋子,摔断了手还不给请大夫,早知道这样,你当初不如带着我们娘俩一起去了算了。”
哭到后面,她眼泪是真的不受控制了,要不是沈迁的父亲早逝,他们和大伯没分家,沈迁堂哥的事根本连累不到他们,也就不会有流放后的这些事了。
“够了”沈庆平气得脸色铁青,又不能拿宋兰怎么样。
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往他们院子这边张望了。
沈庆平要烦死这些多管闲事的了,又不能得罪他们,黑着脸转身回了堂屋。
沈延看着地上的鸡蛋壳,不愿意动,嚷嚷道“我要吃鸡蛋。”
康氏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哄好了,才敢带回堂屋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沈庆平一肚子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了些,吩咐康氏,“等会儿你去问问王媒婆,看李家那边怎么说,要是没问题,就早点定下来。”
“这”康氏没有立刻应下,李家哥儿的母亲既是他们村的娘家,这会儿肯定知道沈迁摔断手了,还让她去问王媒婆,不是自找没趣吗
沈庆平不在乎地道“又没人断定他那只手完全废了。”
言下之意,能忽悠得住对方就忽悠着,就算忽悠不了,李家愿意拿一头牛犊子做聘礼,说不定也愿意给沈迁请大夫看手呢
康氏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另一边,宋兰擦干了眼泪才进屋,见沈迁端着碗没有动,疑惑道“怎么不吃”
顿了顿,她又问“娘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温柔到可以说是懦弱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给他抢一个煮鸡蛋,大哭大闹,就差去地上打滚了,沈迁只会觉得动容,他笑着道“娘刚才很厉害。”
宋兰睁大了红着的双眼,心里却觉得高兴,半晌后道“前几日我看到村里有人吵架,就是这样哭的。”
之后几天,宋兰一直在照顾沈迁,沈庆平跟沈继峰让她去干活,她就说沈迁离不了人,两人也用不给吃的威胁过她,但都没有,一威胁,她就拿着帕子在院子里哭。
不过两日,沈继峰跟康氏就闹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