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依然是叙旧。
因为昨天被宋锦打扰破坏,虞氏得了程砺锋的话,今天就跟云程说了点前尘往事。
比如程蕙兰以前确实跟宋锦关系不错,因为宋锦柔柔弱弱,长得清秀个子娇小,说话声音也低,在宋家没爹爹看护,活得小心翼翼。
两人相处起来,程蕙兰更像姐姐,对宋锦很照顾。
经常送茶送首饰是真,程蕙兰看得出宋锦对自己的羡慕,所以她买了什么,都会给宋锦添置一份。
兽头镯是程砺锋送给程蕙兰的生辰礼,她说门口的大狮子威风。
宋锦说她也想要,说大狮子很有安全感,她自己在家里就不会怕。
程砺锋说可以换别的兽形,当时没同意打一样的。
程蕙兰自己找了匠人,打了一样的狮子头,上面的花纹跟内环刻字做了修改,是一对姐妹镯。
虞氏说“她后来就靠这些东西模仿,那些都是你娘佩戴过样式的,东西在她闺房还有保留。全府悲痛时,当她受刺激过度,最初忍了。你大舅舅性子直,训过她,她当时拔簪子在手上扎了几个血洞,说她要以死谢罪。”
闹成这样,府里谁还管她。
不管她,她就越发过分。
高门贵女说亲都早,不定下也提前相看。
当时程家看中的是新科状元,他现在还在当程太师的学生,年到三十才娶亲。
宋锦那时想嫁,说她要完成表妹的遗愿。
遗愿这话就太难听了。
她这心思也藏不住。
程太师头一次对她发了火。
但这话不是当着程太师的面说的,是给程砺锋说的。
程砺锋又才训过她,那时她手臂上的血窟窿都在,她硬要说是被冤枉的,跪地磕头也狠得下心,没两下脑袋就磕破了。
对自己这么狠,半点看不出以前的柔弱样,程太师见了她,又何尝不心生怀疑
但宋锦也有好的时候,也会说些怀念爹爹的话。
她的才情在同辈姑娘里算好的,程太师两个闺女都比不上她。
宋锦说她爹喜欢读书,她也要读。
这就是戳了程太师痛处。
今天这番话,是让云程安心。
家里对宋锦是有不满与怀疑的,只是没有实质证据,宋锦又会发疯,程太师顾及弟弟面子,不会对她做什么。
但真有证据是她,程太师也不会原谅她。
虞氏拍拍云程手背,“孝服已经做好了,你待会儿顺便拿回兰园,跟存山都试试,另外入墓那天,存银就不跟去了,我会让玉香跟着。”
云程应下。
另一边,叶存山被叫到了程太师书房。
昨天没考他,今天就考得多。
除却文章经义,还有时事讨论,政策相关。
后两类很敏感,脱离书本后,就考验学生本人的处事能力。
同样,也很能暴露本心。
特别是叶存山这类才刚考上生员,未在府学深入学习的人,他还不懂套路。
叶存山敏锐,察觉到了太师对他是有点不喜的,稍稍想想,就知道是回家当天,问他以后日子怎么过,怎么打算时,他说话太直接,给人落了差印象。
这点无法改,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直说,所以沉沉心,就专心应对今天的考验。
他文风平实质朴,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杜先生说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叶存山答话也是这个风格,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要他随便说说,他也仔细思考过。
答案不说绝佳,但也不算中庸,因为都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也没以一己私利优先考虑自己。
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是问他对生员举人名下田地免税挂靠怎么看。
叶存山自己出身山村,家里是有地的。
村里出的学子多,他们整个村的地税都能不用交。
现在是出了他一个。
怎么看,当然是如实说。
他管不了别人,就管自己。
朝廷给学生的优待,不能拿来徇私。
都这样干,谁还交税。
税收少了,国库也会空,短期看着没事,长久以往,不利发展。
也应了程砺锋那句,只有做生意时显奸诈,其他方面除却宽和敦厚,还有点理想化。
程太师最后问他两个问题,一是他昨日为什么敢大胆直言,二是他为什么会来参加科举。
“文瑞说你们村里没几个读书人。”
家里供得苦哈哈,叶存山之前跟族兄弟一起识字,也没表现出特别好学的样子,后来突然奋进,怎么都不像是村里人说的那种,因为简单识几个字,都能轻轻松松拿月钱,所以有了动力。
第一个问题,叶存山回答很快,“面子比不过日子,我不觉得想让家人过好日子是什么丢人事。”
挣钱的事,也不丢人。
第二个问题,叶存山再没说家里那套说辞,讲了云程都不知道的一件往事。
那是他出门走商吃过的最大的亏。
在石泽县,一个小小童生都能鼻孔朝天。
秀才更加傲气,出个举人老爷,简直比县老爷还腰板硬。
陆瑛才过去,就能被人抢玉佩,差点走不了。
叶存山能讨着什么好
石泽县的人也会看菜下碟。一般是挑那种看着阔气又没经验,态度还谦卑的人,觉得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大。
另一类则挑货品少人穷的小商人,恰好商品入了眼,他们会找由头“买”,给几个铜板就打发,觉得小商人闹不大。
他吃不下这个亏,跟人起冲突后,几个铜板都没有,还要反被讹诈。
说谁谁谁被他打伤,说要去医馆验伤,要去县衙见县老爷。
若在蔚县,叶存山是不怕的,县老爷又不眼瞎。
但在石泽县,他看周围百姓都是一副同情可怜又带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哪里不懂这真见了县老爷,他还能吃个更大的亏。
所以他忍了。
货品不能请人帮忙,他一箱一箱的送到别人家。
一口凉水喝不着,一枚铜板没有,还要他留下身上银子。
留下了,还要他道谢。
谢他们“既往不咎”,“饶他一命”。
叶存山当时就很不能理解,静河村也是氏族村落,可没有这么横,就因为多了几个书生
叶延也读书,当时也是童生啊。
这问题没有答案,只能他自己再往上摸索。
后来真考了,他才感觉到了变化。
没别的。
就因为人家是书生,因为书生可以继续考。
指不定哪一年,他就入朝为官,鱼跃龙门了。
程太师问“你就那么答应给人搬东西还道谢了”
叶存山点头,“是。”
斗不过地头蛇。
但他后来烧了那批货,这个就不用给程太师说了,免得又对他减印象分。
他只想烧货,不想殃及无辜,在附近停留久。
他样貌又显眼,当天夜里沿河游了好远的路,才上了兄弟的船。
他还能记得,当时在水里潜游时,能听见石泽县码头传来的骂骂咧咧,现在想起还有几分快意。
程太师没再问其他,要他安心读书去。
“府城那边也有我的学生,到时你带封信回去。”
这话,也是接纳叶存山了。
他松了口气。
午后时间过得快,哥嫂都在府里忙,存银补完觉后,就自己在院子石桌上趴着想事情。
玉香当他无聊,过来一问,才知道存银是要给陆瑛准备回礼。
“你小孩儿,还挺客气。”
存银说这样有来有往,关系才长久。
“只拿不出,要说我没规矩。”
所以人缘好,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来时没带东西,存银还没有去过裁缝铺子,手里布料针线都没有,想绣桃花符,都没法绣。
玉香叫他等等,不一会儿就给他把东西送来了。
存银由衷感叹“大户人家真好啊”
今天陆瑛没来,程文杰下午溜溜达达过来,说来给云程帮忙,结果云程被他娘叫去叙话,他来时,里头只有一个存银。
程文杰就不想进去,在外头犹豫了会儿,他决定出去找陆瑛玩儿,要玉香跟云程说“我来找他了,是他不在,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
大下午的,程文杰往外跑一趟,就为了给陆瑛看手相。
手相看完,只有四字“命里欠揍”,被陆瑛揪着打了屁股。
回来时他谁也没说,看云程夫夫俩都在兰园,还假装若无其事的问云程现在画不画游园图。
云程看他满头大汗,让他先歇歇,“你下午出去了”
程文杰说无聊,出去转转,绝口不提他自己送上门被人打屁股的事。
云程跟叶存山才试完孝服。
程太师对迁坟的事很重视,孝服不是外面披麻,裹层布就好,而是里外一套新,发带跟鞋子都有做。
云程的还好,是按照一般哥儿的体型来。他比较瘦,上身衣服略大,现在天热,他想穿宽松点的,稍稍收收肩线,就差不多。
叶存山的就偏小。
程家男人身材高挑,都不是魁梧型,这衣服按照普通成衣来,肩膀紧、袖子短。
云程不想麻烦家里,就想自己改。
程文杰来时,他便没在画画。
程文杰说他太客气,“你吩咐一声,都有人做,干嘛要自己来”
他要玉香去把裁缝请来,“快些,都要到日子了,今天量个尺寸,赶赶工,明天能送来。”
云程说他跟小大人似得。
程文杰不自觉挺腰,意有所指道“毕竟我是大孩子。”
大孩子的心事重,一点小事记到现在。
存银冲他比了个羞羞脸。
程文杰看他在绣花,猜着是给表哥的,要存银别绣了,“表哥不喜欢这些娘叽叽的东西。”
结果存银更开心了,“那我这不是就是独一份儿”
程文杰被他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石桌就这么点大,云程的画卷大,就坐不下四个人。
叶存山带存银换个地方看书绣花,云程跟程文杰坐这边继续画少女游园图。
画卷上其他人的脸都有补全,唯独程蕙兰本人的脸,云程没有急着画,只有一个外轮廓。
这两天听说一些往事,他能再抓抓性格,到时人物表情神态,能抓得更细致。
程文杰当他是不会画,在帮云程把全家福的座次点出来后,他说“你要么看看我的脸也行。”
云程瞅他一眼,他脸就迅速涨红。
看着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云程说不用,“其实你跟她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程文杰耳朵动动,等着云程继续说。
“你的脸型跟眉形要更英气些,唇也要薄,现在是还小,没有长开,再大一些就好了。”
程文杰半信半疑。
他是越大,越被说像姑姑。
但云程这话,让他心里有些期待与开心。
要是能越长越不像就好了。
午后回来,时辰本就不早,下午就这么将就着先把座次画出来,这边就收工。
程文杰整体看了看,对云程的画技叹为观止,“我也练习好多年了,还不能这么直接画人出来,要有人站面前给我照着画。”
他对画画兴致不高,说过一嘴就算完,跟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吃晚饭。
白天叶存山通过了程太师的考验,晚饭时,又有新的变化,比如桌上多了一只状元蹄。
“府城那家是京都这家的分店,你们尝尝味儿。”
云程夏天就想吃素、吃清淡的,大块的肉还是叶存山吃。
状元蹄加的酱料多,骨肉酥烂,味咸鲜辣,没一般大鱼大肉腻人,叶存山能吃,晚饭又陪着喝了点酒。
这般变化,夜里就要被云程询问。
问过以后云程还说外公藏得深,“我看他第一天态度挺好的。”
叶存山笑笑,“他当然要挺好的,不然把你吓跑了。”
云程叹气,“还好你靠谱,自己能经得起考验。”
这要是叶存山家里考他,他第一天就崩了。
他反正都不会。
晚上也跟叶存山说了后天存银不跟他们一起的事,“说玉香会跟着,我明天看看能不能见着文瑞表哥,找他要个护卫来兰园。”
宋锦来府里畅通无阻,到时家里没个能压住她的人,怕存银落她手里吃亏。
云程还说“其实我想把存银送到三姨家待一天。”
送到陆家去,宋锦就碰不到存银了。
只是这样做,显得很不信任太师府,很考验双方感情。
叶存山说有护卫来,不送去也成。
存银又不是小傻子,能站原地给人欺负。
云程翻个身,“那行,睡吧。”
也不能干啥,没夜生活,就早睡。
隔天,他们没再被叫去叙话,留兰园沐浴洗头,趁着天晴晒头发。
早饭后,就有人抬着张竹床进来了,上面没开洞放脸,但顶部用来放头的弧形圈很让人眼熟。
这就是他们在府城时用过的竹床,能躺着洗头发。
别说云程夫夫俩了,就是存银这个心大的都开始脚趾抠地。
他头一次觉得,比大户人家会享受也不好。
这多尴尬啊,显得他们多懒似的。
东西送来了,不用也不好。
云程说先给存银洗头发,存银眼睛都瞪大了,满眼抗拒,他想在浴桶里随便洗洗算了。
“我明天也不跟你们一起”
叶存山也叫他先洗,“天热,你又好动,再不洗,改天带你出去玩你都不好意思出去了,人都馊了。”
存银说他俩欺负小孩子。
云程就跟玉香说不用人伺候,“我们自己来就行。”
自己来也没平时的慢慢摸摸,三人都有意提高速度,洗头发时连天都不聊,让过来蹭竹床用的程文杰很稀奇。
今天一起来的还有程文瑞,对于他的到来,存银很惊讶,“文瑞哥哥也要洗头发吗”
程文瑞看一眼他牵着的别扭小孩,点了头,“文杰给我洗。”
有他俩来,气氛就松快许多。
明天要一起祭祖,程文瑞今天过来要跟云程跟叶存山说说规矩。
跟族里祭祖大差不离,就是程家富贵,这次也不会邀请很多人,到时气氛会更加肃穆。
云程背过流程,内里部分细节做调整,就差不多。
兰园没有厨房,热水是小厮一担担的用厨房那边挑过来,院子里为今天做过准备,摆着一满缸冷水备用。
等到云程他们三人洗完时,这水要再上。
等待时,程文杰还跟存银坐一块儿嘀嘀咕咕。
“我不让他来,他非要来,说要帮我洗头发,以前都不知道有这东西”
存银大力夸夸,“文瑞哥真是个好哥哥,不像我大哥,享受的时候他先来,尴尬的时候要我上,他真应该好好跟人学学”
程文杰觉得存银就这点好,想要得到夸赞,总能有超出预期的反馈。
再听他多夸几句,程文杰还问他“你怎么不给我大哥回礼他是不是给你送过珍珠粉”
存银看看在跟哥嫂说话的程文瑞,小声说不能回礼。
程文杰不懂。
存银说“他又不跟我玩,我一直跟他来来往往的,那像什么样子”
程文杰突然悟了,“以后表哥不带你去玩,你就不给他送东西了”
存银理所当然,“那肯定,毕竟他也没有给我送东西。”
程文杰“表哥之前说你傻兮兮的,我看你一点不傻。”
存银嘿嘿嘿,“你真有眼光。”
程文杰“”
不想说话。
程文瑞答应给兰园配两个护卫,明天过来。
新的热水也送到,他叫文杰过去躺着,还要存银过来,“你教教我。”
存银就搬着小板凳过去了。
程文杰害羞,不要人围观。
云程跟叶存山就在石桌边坐下,继续看书画画。
他线稿画得很快,但也比较草,上色以后看得见部分线头。
因画风与人体的风格跟当前时代不同,人更真更写实,可以掩盖这个缺陷。
彩图云程太久没画,在府城时,程砺锋就给他买过颜料,到太师府,又让人送了一套上好的颜料过来,他有试验余地,刚好拿最初起稿的游园图练习。
画卷很长,有很多小图拼接。
云程求稳,一整幅上完色,有了手感,才在正稿上填色。
中间就停下快速应付过午饭。
程文瑞兄弟俩都洗完头发,在院子里一起晒头发时,他还在画。
初版的练习图摆旁边当参考,这过程中,他也把程蕙兰的脸与神态补上。
程文杰挨着他大哥坐在台阶上晒头发,小声说“程表哥说我不那么像姑姑,再大一些,样貌长开了就好了。”
这是他以前不会好好说的话题,每次提及都带些怒与怨。
程文瑞不确定他心理状态好了多少,能看见进步就很开心。
这一晚,太师府里许多人无眠。
云程在睡前把画稿画完,晾在桌上等颜料干。
叶存山哄睡都不行,他总怕睡过头,辗转反侧多翻几次身,还被夏夜燥出了身薄汗。
不想叶存山陪着熬夜,他就装睡。
程砺锋临睡前,也画了一幅画。
他不知道云仁善长什么样,画卷上就是一个身材高瘦但肩背宽阔的男人背影。程蕙兰跟云程站一起看着他。
这画,是他给云仁善的陪葬品。
虞氏说“程哥儿懂事,明天不会闹。”
程砺锋摇头,“不是懂不懂事,是对家里有意见,他跟存山没指望靠咱们,本就无所求,压一下,他就觉得来不来往都行。”
虞氏让他宽心,“他们总要来京都的。”
来了,表面关系维系,都不会跟程家生分太多。
程砺锋不愿多言。
维持表面关系,他爹又该意难平。
说白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好好沟通先斩后奏,孩子心里留疙瘩也是正常。
次日一早,太阳刚刚升起,府里各处就都动起来。
云程很没精神,用冷水洗脸提神,眼睛里都是血丝。
叶存山捏捏他手,要他不用紧张。
“他们跟你讲规矩都没说很严格,就是自家私事,有点错漏也会体谅你。”
云程不是紧张,他是心情不好。
因为这两天宋锦没来,只有大舅妈给他说了些旧事,要他放心,其他消息都没有。
不能在墓前讲讲仇家的倒霉事,难以慰藉亡灵。
他们以后在府城,来一趟不容易,再想知道消息也难。
距离出发还有一阵,叶存山给他理理孝服与发带,问他要不要留在京都。
云程果断拒绝了,“高门大户呆不惯。”
以后叶存山真有出息了,他们自己买屋子,不住太师府。
玉香送来早饭后,两人就没叙话。
出发前,叶存山到存银那屋看了眼,小孩早就醒了,没出去。
叶存山说明天带他出去转转,叫他今天好好在家待着。
存银答应下来,给叶存山掌心塞了两颗糖,“给你哄大嫂用。”
亲弟弟。
叶存山揉他头,“再歇会儿吧,我跟你大嫂先出门了。”
棺木在下船那天就被送到祖坟附近的庄子,等到他们过去,棺木已经重新换过。
程太师接受云仁善做他女婿,能一起葬祖坟,坟茔挨着,但不接受合棺合葬。
这事之前没给云程说过,云程远远看他一眼,垂眸没提。
不合棺合葬,跟他说了,他也不会有大感觉。
因为原本在村里,爹娘因去世时间不同,本来就是分开葬的,跟现在一样,坟包挨着罢了。
只是最开始,程家的态度让他以为是合葬,是他想太多。
程砺锋也往他这边看了眼,心下一叹。
迁坟规矩很多,云程照流程走,添土上香,磕头祭拜后,他看着爹娘墓碑,一时无言。
这之后,还要去祠堂,在族谱上加上他的名字。
到这里,程太师就没私下做主,叶存山的名字不在,没弄得叶存山像是入赘的一样,云程心里郁气才消散了些。
因为流程繁复,今天大半天都在这边耗着。
太师府里,存银也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锦今天不能去观礼,就来府里转转。
她听说云程夫夫俩还带了个小孩过来,今天这场合,存银肯定不能去,她进门后径自往兰园走。
前两天知道首饰的事后,她回家提心吊胆了两天。
这两天里,太师府没有任何人找她,她就又放心了。
来时恢复了姿态,摆出了主家千金,谁也不能拦的傲气。
进了院子,就要存银叫人。
存银不知道怎么叫。
他大嫂的娘亲的表姐,这关系也太远了。
宋锦就说他没规矩,“也不怪你,程哥儿自己都不懂,你哪里知道”
出门在外,还是在大户人家,存银说话做事已经比在自家小心很多倍了。
宋锦这话他不爱听,这不就是说他大嫂不懂规矩吗
他看玉香去跟宋锦搭话,说请她去别的院子坐坐,就没急着顶嘴。
宋锦不去,“他小孩子一个,也不是男客,家里没其他人,我自是要帮着招待的。”
存银表情逐渐迷茫。
来京都后,哥嫂有烦心事也不会跟他说,他还不知道宋锦是哪号人物。
只听宋锦自我介绍的,就知道是表亲。
表亲诶,又不是亲女儿。
在别人家里没人时来拜访就算了,还要当家做主是要干嘛
老虎不在,猴子称霸王
玉香今天是得了任务的,不能堂堂一品太师府,连个小孩子都招待不好,在这方面分毫不让,挽着宋锦胳膊就要带她去别处。
还对带路小厮投了个眼刀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宋锦看着柔柔弱弱,一身力气又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玉香都拉不动她。
她跟存银说“你看看你给哥嫂惹了多大的麻烦要不是你,他们至于跟我这么拧吗”
存银就更加迷茫了,“可是我来府里时,他家里都有人啊,他们出门办事,也给我做了安排”
哪像宋锦,只敢在府里没人时过来,也不知道是谁惹麻烦。
宋锦说存银顶嘴,要掌嘴。
存银
他立刻扔了手里针线活儿,二话不说就跑进房间躲着。
哪里来的疯女人
自己都是客人,还耍主家威风
院子里有护卫,单纯说话时,没人过来,看宋锦要去追存银,他们就往那里一站,不说不劝,直直挡着路。
存银躲里屋,开了点窗沿看外面。
见宋锦被人拦住,他才拍拍胸口,头一次觉得大户人家也不好。
这都什么人啊
搁在村里,看哪个亲戚敢到他家这么撒泼
能把她骂哭还要拿扫把赶
宋锦就问玉香,“我伯父吩咐的吗我现在来府里,地位还不如他”
玉香知道她善妒,没想到这么善妒。
短住几天的小孩子罢了。
她想解释,说个漂亮话,把这事儿带过去。
宋锦不听这些,要玉香去把存银拉出来,“我都没有住过兰园。”
她模仿程蕙兰多年,心思昭然若揭,再让她住进兰园,那还得了
玉香给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不跟人车轱辘讲话。
府里人对宋锦都是表面客套,对这位表姨辈分的人没多大好感。
她来了就把自己当主子,好生伺候了,要惹家里其他主子不快,不好好伺候,她就去程太师面前告状。
没有一点当客人的自觉,还会变脸。
家里有人,她就温温柔柔当团棉花。
家里没人,就来摆大小姐威风。
太师府少有没人的时候,宋锦好久没来耍大小姐威风。
赶在迁坟这天,院里几人心情都闷闷的,宋锦还挺得意,“你们敢碰我吗我喊一声非礼,看我伯父会怎么教训你们”
里屋存银看她眼熟。
揉揉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才发现是穿着打扮眼熟,他在大嫂的画上见过。
他愣了愣,恍然大悟。
难怪大嫂这几天心情不好,原来是因为疯女人
存银说他也要跟太师告状,“你趁人不在,跑到别人家欺负小孩子我住进来了我就是客人你从外面跑进来欺负我,你没理”
宋锦看人发脾气以后,就变得柔弱,没有之前硬气,但绵里藏针的更让人头疼。
“哦,原来你在别人家做客时,是这么个撒泼态度啊,也难怪,程哥儿又没教过你规矩。”
玉香瞪向那两个护卫,“老爷跟大公子怎么吩咐的,你们都当耳旁风”
看人真要动她,宋锦不用人请,自己转身出了兰园,在外头又给存银喊了一句“我当是你是谁家小公子呢,一个小哥儿,要太师府少爷陪玩,成天缠着陆将军长子,可能不是程哥儿没教,是你大哥没教吧”
存银要气死了
“你是没朋友吗”
他没想到,这句话会给宋锦一击绝杀。
当天宋锦没走,等到程太师一行人回来,她就哭哭啼啼迎了过去,说她被存银骂了。
云程跟叶存山立刻看向她。
玉香也跟过来了,说没有,“宋姑娘今天一来就去兰园”
话没说完,程太师摆了摆手,叫宋锦跟他书房。
程砺锋宽慰云程夫夫俩,要他们不用担心。
“她隔三差五就会哭一番,告告状,爹都听习惯了。”
听习惯了,就说明宋锦养成了这个习惯。
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只能说有人愿意惯着。
云程对这位太师的滤镜碎了一地。
存银在房里正害怕呢,哥嫂一回来他就往人怀里扑,“我都没说什么,她就哭了,哭得可凶了”
云程拍他背,给存银顺气,叶存山要他好好说一遍。
听完也是无语。
“她也三十四岁了吧”
要比存银大三轮。
真好意思这么挤兑,自己上门跟个小孩子吵架,吵哭了就算了,还告状。
云程让叶存山去数数包里银子,“把路费单独算,看咱们能在京都住几天。”
他想把话本拿去杜家书斋,换了润笔费,把他们一家的私事办了再走。
若拿不到,他们就直接走,回府城后,身上就没银子了,到时找杜知春借点,接济一下。
“要是家里罚存银,咱们就搬出去。”
反正迁坟结束,他们也是要走的。
存银感动得吹了个鼻涕泡,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大嫂,我对不起你”
云程在心情一直绷着不开心,到他这里还得了个笑脸。
叶存山给他俩嘴里都塞了块糖,存银认出味道,“这不是我早上给你哄大嫂的吗”
叶存山“你大嫂愿意哄你。”
云程也愿意哄他,叫他小山哥哥。
存银就哭不出来了,嘴里的糖都是酸味儿了。
云程说这才哪到哪,“你在这儿,我都没跟你大哥多说别的。”
存银要他说,“我也听听,我要学。”
叶存山给他呼了一巴掌,“才几岁你就学。”
存银说这就叫早作准备。
身后有人撑腰,他便不怕了,很快又跟哥嫂开起玩笑,说他前几天去哪里玩过,既然家事忙完,他正好带哥嫂出去转转逛逛。
“我那天跟几个哥哥玩游戏,赢了三两银子,我揣兜里呢,不过京都什么都贵,咱们就买个包子吃吃,能多有个糖葫芦。”
再多的就不行,吃多了,就不够玩了。
叶存山看一眼云程。
云程长舒一口气,他真要跟存银好好学学,这心态,绝了。
外头程文杰被虞氏牵来。
虞氏是要他来安慰安慰存银,说宋锦今天讲话难听,存银年岁不大,又是客人,他们做主家的,不能冷落。
程文杰不想来的,他认为他跟存银的关系不好,他们总是吵架拌嘴,存银又是个小哥儿,他去安慰也不合适。
虞氏说“指不定人家也把你当小哥儿呢。”
娇里娇气的。
程文杰就不情不愿的过来了。
来了就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他仰头看他娘,“他好像不需要安慰。”
虞氏也知道,但都来都了,心意要表示。
他俩进来,云程就让存银带文杰去玩。
存银知道大人们还有事,走得很干脆。
程文杰不会安慰人,就跟存银一起骂人。
他说宋锦就是不讲道理的疯女人,“她总在我面前阴阳怪气,说我像姑姑,说我要是没这张脸,家里谁都不看我一眼。我爹说她,她还骂我爹,说我爹装清高,瞧不起她,转头跑去跟爷爷告状,说我故意骂她,说我爹护短”
存银心头最后一丝委屈都没了。
跟疯女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程砺锋都挨骂呢。
但存银也说程文杰其实不像程蕙兰。
“他们不是说你跟赘婿娘子七成像吗我大嫂画了伯母的画像,我瞅着跟赘婿娘子不像,那肯定也跟你不像。”
程文杰就想看看,存银不敢动这画,“我大嫂画了好多天的,等送出去你再看吧。”
送出去了,画再弄坏,就不管了。
没送出去,就要好好保管。
程文杰有点着急,希望宋锦今天快点走。
“画是要给爷爷的吗她走了,我才好看看画像。”
存银不知道送给谁的,只含糊点头,“应该吧。”
实际里屋,云程跟虞氏聊完,要她安心后,把少女游园图给了虞氏,要她转交给程砺锋。
“之前给舅舅看过草稿,我重新画了上色,请舅舅再帮忙看看哪里要改。”
这客套话说的。
颜色都上了,再改就是重画。
至多让程砺锋帮忙看看哪里不合适,能不能送出去。
到他手里,再转交给程太师。
虞氏带程文杰离开兰园时,程砺锋也被叫去了书房。
宋锦还在哭,始终认为程太师不重视她,没有把她侄女看,随便一个外来客都能让她受委屈。
程太师不跟她说话。
往前十来年,宋锦这般反复时,是说府里下人对她不敬。这事小惩就行,面上说得过去。
家里有外客时,她比谁都乖。
宋锦才情高,端庄柔顺起来,也得过许多夸奖。
今天能这么闹,无非是看存银背后没人,还是云程带回家的。
他问宋锦有没有给过程蕙兰首饰。
宋锦硬要说存银的事,要程太师罚存银,“我这么孝顺”
程砺锋把玉镯放她手边,要她认认。
玉镯是碎的,拼到一起也缺个口子。
宋锦仔细看了很久,没找到任何字样花纹。
这就不能证明是她的东西。
她否认,“这不是我的。”
要给个钩子才愿意说,所以程砺锋又给她另外一个钩子,把玉簪也给她了。
玉簪保存极好,上面划痕都没几道,“锦”字也清晰可见。
宋锦又想否认,甚至想说这是别人栽赃。
看这对父子都神情冷厉,她才垂眸卖乖,说她送过程蕙兰很多首饰。
她叫得出名字的首饰,她全报了一遍。
满嘴谎言。
程蕙兰给她送差不多。
早年证据难寻,宋锦表现出异样时,程太师已经派人把她身边的人都清查过。
现在时隔多年再找,也寻不出线索。
只能从她态度里,把往日猜疑都锤实。
程太师说“蕙兰留了一条帕子。”
宋锦立时煞白一张脸。
程砺锋给她面前放了条帕子。
宋锦看到帕子一角的“锦”字,她就浑身发抖。
宋家清贫,她父亲就是个六品官,在京都什么都不是。
她十几岁时,爱俏,别的做不到,首饰都素净,就爱在些绣样上下功夫。
一个花纹里,藏着最低三种颜色的线。
同色系的线,分个深浅,绣出来后别家姑娘总说她小家子气,说她缝条帕子的线都没有,只有程蕙兰夸她手巧。
夸过她以后,她觉得程蕙兰不如其他姑娘真心,就想看她在外丢人,所以再没用过这种绣法。
程太师要她好好看看上头的字。
字是他这两天要人写的指认信,再用其他药水浸泡过,大部分都模糊掉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关键词。
比如“宋锦”、“叫人”、“害”。
到这里,程太师就让程砺锋出去,“你让程哥儿把蕙兰留的东西拿过来。”
宋锦知道他脾气,自己认,惩罚就轻。
被指认,证据确凿后再悔悟,程太师都不会替她求情,更别提饶她。
她一边认错一边提她爹爹,“他让你照顾好我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程太师眉间压着怒,“那你又怎么对蕙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今天好早探头探脑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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