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存银得知要搬出去住几天,他还紧张兮兮的,不敢跟云程说话,拉着叶存山去角落嘀嘀咕咕,害怕是他跟宋锦起冲突,导致云程跟家里有矛盾。
叶存山要他收拾东西去,“认亲结束后,我们本来也要走了。”
存银半信半疑的,但他想想宋锦的疯样,想想进来后,云程一直不太开心,就点头答应了。
“也好,这里待着我都觉得拘束,规矩太多,大声说话都不敢。”
来时轻装上路,收拾东西也简单。
府里对他们的安排面面俱到,连能躺着洗头的竹床都添置了,其他方面也予取予求。
可惜都是些外物,一点煽情的场面话,新添置的东西他们不拿。
屋子是程文瑞从自家房子里挑的,离太师府稍远,附近有湖,旁边风景不错,文人才子爱去,哥儿姐儿也爱去。
人多,又是雅致的去处,平时不显吵。
还在京都,周边也方便。
离杜家书斋有点远,但附近有茶楼,满足云程说的,能出去听听读者们的反馈。
至于书斋,就让叶存山到时辛苦点,出去跑一趟。
程文瑞还想给银子,夫夫俩都没要。
“我们身上的够用。”
程文瑞也尴尬。
姑姑丢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有记忆起,家里就一直在找人。而且程砺锋是他亲爹,对这件事特别在意,一手画技就这么练出来的。
他打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把寻人的事放在心上。
现在面对云程,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还是让云程收下,“不为其他,这次文杰出去一趟,回来人变得开朗许多,我也该谢谢你。”
云程也说不用,“文杰懂事,跟我没关系。”
“我们到时缺什么,肯定不会跟你客气,出发到现在,我们都没花几个钱,身上还有,就不要家里贴补了。”
程文杰今天硬要跟着过来,来了一直安安静静,没想到会得一句夸,人站原地迅速涨红了脸。
他知道云程他们今天走后,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府城,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见,抱着怀里的包袱,等两个哥哥说得差不多,他才跟云程说“你开始明明很讨厌我。”
他感觉得到。
因为他涂墨太多太重,存银的脸肿了好几天,云程不想理他。
云程摸摸他头,“不是讨厌,是不能教训你,看着生气。要是现在,我会打你一顿,就没什么理不理的。”
程文杰这两天已经深刻明白了打孩子是怎么打。
打屁股不怎么疼,也可能大家都不舍得对他下重手,但羞耻度很高,他每回都会乖一阵。
目前为止,两次都是被陆瑛打的。
他抿着唇点头,说他去找存银,为涂墨那件事赔礼道歉。
给存银的是一身衣服,是京都最时兴的样式,从里到外的布料都极好。
存银展开看一眼,这下身还是裙子,跟程文杰平时穿的差不多,不是褂子裤子的搭配,上身显得端庄贵气。
他不要。
程文杰很懵。
存银说看起来很贵。
程文杰就问他,“是不是表哥给你,我大哥给你,你就会要”
存银点头,“他们是哥哥,我占点便宜没关系。”
程文杰说他也是哥哥,“我比你大了月份。”
存银摆出嫌弃表情。
程文杰若有所思,把衣服又装起来,不送了。
存银其实很喜欢,看他这么干脆的收起来,都不多劝一句,没忍住扁了扁嘴。
现在大嫂心情不好,大哥忙着哄人,不知道离开京都前,大嫂还记不记得答应过他,带他去买衣裳的话。
哎。
出府时,程文杰就不能跟着了。
他好久没去太医署,家里迁坟认亲的事结束,他也要收拾东西去当小药童了。
他还想跟爹娘商量,他又不想学医了。碍于家里气氛不好,等到大哥回来才说。
大哥性子温润,从不苛责他。
问他这次想做什么,能不能定下,程文杰说“还是想进武学,跟表哥一起。”
他才不当娇气的小少爷。
这事程文瑞不能做主,帮他去问了程砺锋。
问完程砺锋,还要再去找程太师。
毕竟程文杰也是家里嫡孙,一直很受重视,看着来回反复,好像每个安排都随便能弄好,其实家里长辈都商量过。
他再来说这事,还被程太师问起云程。
“他们走时有没有说什么”
程文瑞摇头,“没说,商量着要去南湖看看,去茶楼坐坐,再到书斋挑些书,就能返程了。”
程太师就没再多问,关心起程文杰的事,“听说他这次出去,回来学乖了”
程文瑞心情还复杂着,应话就很模板,恭敬有,也答话认真,态度上没以前亲近。
程太师看出来意思,问他,“你也怪我”
程文瑞摇摇头。
他没立场怪,也不知道该怎么点评这件事。
因为是长孙,也是程家小辈里最出挑的一个,他脾气还不是程砺锋那种带锋芒的冷感,程太师对他期望很高,要他有话直说。
程文瑞就说不理解。
程太师说“因为有些事,是没办法两全的。”
程文瑞知道,人总要有取舍,程太师想端水,就要做好失去某些人的准备。
他觉得弟弟重要,弟弟的女儿重要,自己女儿重要。
云程跟叶存山两个人,都是前面十几年里没有出现在他人生里的人,可以给点银子,给点好处打发了。
府里不差那点钱,也有人伺候,一声命令下去,大家都跟着忙活。
如果这对夫夫俩,是想傍上太师府,程太师这个选择,只会让程砺锋心生怒气,云程跟叶存山还是会跟他亲近。
并且,程太师也让云仁善入了祖坟,情面上过得去。
可惜,人家重感情。
他不知道程太师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也不想问。
“文杰的事您怎么看他要去武学。”
程太师没答应,“要去可以,一直到今年年底,他能在太医署好好待着,不叫苦叫累,不任性妄为,明年开年,我送他去武学。”
真的想去,就完成这个考验。
程文瑞得了准话,从他书房离开。
太师府里过去一天,少了三个人,府里又恢复常态。
孩子要继续启蒙,夫人们要管后院与外头商铺,男人们也各有差事,似乎都没有被影响到。
云程他们也安置好,程文瑞提前叫人收拾过,伺候的人一个不留,家里又恢复在蔚县、在府城时的小日子,一家三口,互相搭把手,把午饭做好后,端到了后头的凉亭里吃。
凉亭靠着小池塘,里面还有鱼,撒点鱼食,能看见群鱼抢食的场面。
存银说贵人们真无聊,“有鱼不吃,养着玩儿。”
云程现在看见鱼也想吐,背对着池塘坐,看不见里头东西。
叶存山说午饭后带他去医馆摸摸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程还跟他小声开玩笑,“我听说怀崽的时候,就吃不下有腥味的东西。”
他有意躲着存银说,这么近的距离,存银听见了就也装作没听见,喂鱼的动作却大方了起来。
希望是真怀崽,怀崽让人心情好,大嫂就会开心了
叶存山伸手摸摸他肚子,“平平的。”
云程打他手,“肯定平啊,还能一下给我鼓起来啊”
叶存山看他在笑,确认离开程家,云程心情有变好,也松了口气。
午后太阳烈,云程几天没有休息好,下午就跟人撒娇,想睡觉,不想去医馆。
“来时说了要去,我肯定会去的,我们明天去,下午让我补个觉。”
叶存山看看日头,把凉席用冷水擦了一遍,屋角也放了冰桶,还问存银要不要睡。
存银不想睡,他给陆瑛的回礼还没有绣完。
宋锦说话难听,他气到了,实际没往心里去。
他才几岁啊,虽总不懂装懂的跟哥嫂傻乐,惦记着以后招婿,偶尔也发发大梦,想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样,实际要说亲得好几年。
到时陆瑛的娃娃都能在地上跑了,指不定还是他的桃花符起了作用
叶存山就不想再教育存银什么,孩子心大也挺好的。
云程睡觉时,程砺锋没闲着。
他给京兆尹、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写了信,陈述四妹程蕙兰失踪至今的线索,与宋锦自己亲口承认的内容,附上证据图样。
给圣上也写了一封折子,首饰、帕子,还有十多年前程蕙兰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的宅院地址,都一起呈上。
他弄完就出门。
在家里,他是程老爷,太师不发话,没人敢拦他。
这信件送得顺利,回来才被程太师叫进书房。
程砺锋不愿跟他说多,只留一句“天下百姓都说太师府丢了千金改律法,可你把四妹接回家,却轻饶罪人。”
程太师给他一封信,“等程哥儿他们离开时,你给他们。”
程砺锋不要,“他们不稀罕你的东西。”
府城到京都的距离虽远,但一路都有商人。
真想保持来往,送些礼物,送些书本,他每天都能找着人。
他在文渊阁,自己也有学生。
叶存山才考上生员,谁的学生不是教
儿子这么个态度,想也知道少女游园图他是看不见了。
程太师没问,把兰园的钥匙给他,“蕙兰以前的东西都还在,他要想来看看可以来,想带走什么也能带。”
程砺锋想,宋锦没受到惩罚前,云程是绝不可能再进太师府。
他拿了钥匙,自己去里头看了看妹妹生前用过的东西。
一圈看完,最后去找虞氏,问平枝的卖身契还在不在,“他们刚在府城落脚,说要请人到家里帮工,存山平时不在家,有个人照看要好一些。”
平枝是早年伺候过程蕙兰的丫鬟,现在在府里也是老资历,已经能教小丫鬟了。
再要她伺候人,做些粗使活,她干不来,也显苛待,但过去帮忙料理家务还是可以的。
有人盯着,云程能从牙行请人试工,一个不行就再换。
虞氏说她问过平枝,“她愿意过去,我再隔两天,让程哥儿他们缓缓,大富翁地图开始在京都售卖后,我就带平枝过去见见程哥儿。”
程砺锋点点头,要她到时先从账面支些银子出来,“就从爹的份额里扣吧,我估计他也吃不下饭了。”
都决定做了,虞氏就站他这边,答应得爽快。
“我知道。”
今晚有许多人注定无眠,除却收到信件的三位大人,还有被送回宋家的宋锦。
她在太师府得脸,程蕙兰失踪后,她状态反复,越到后头越怪异,宋家人私下都说她疯了,但因早年程家查过,所以他们都以为宋锦是悲痛过度,受了刺激。
今天被送回来,太师府没有给原因,却说以后不会跟宋锦来往,再也不会允许她踏进太师府。
这话太重,让宋府上下都忐忑。
宋锦后娘更是气得不行,一分好处没有从宋锦这里拿到不说,这些年还因宋锦时常在程太师那里卖惨,导致家里多年没有挪过窝,六品官一看就要做到老做到死。
以前她总不满意,现在觉得能稳住六品都是极好的。
毕竟眼下情况来看,她家都要受牵累的样子。
宋锦一天粒米未沾,滴水未进。
跟大家以为的惩罚力度轻不一样,她认为这是最重的惩罚。
她在宋家,她姓宋,她以后要禁足,她余生都要待在这里,她只能是宋家的小姐。
也不是小姐。
她岁数不小了,得叫小姑了。
她难以接受,父亲来探望时,宋锦说“你如果是一品官就好了。”
把她父亲心底最后一丝亲情也打散,一字未说,就从她房里离开。
还吩咐人“不用小心伺候着,程太师心疼,就自己派人来伺候,嫌吃的不好,自己叫人送,来个厨娘带好食材,我借厨房也行。”
他宋家就是穷酸。
以前住城门附近,在宋锦看来都是乡下,是犄角疙瘩。
这十来年里,在太师府养出来的傲气,就让程太师自己磨吧。
程太师也睡不着,一件事处理得三方不讨好。
他能有如今高位,在事情两难全的时候,如何取舍,心里都有数。
人的地位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改变。
弟弟跟他相处时间久,兄弟俩一起读书长大,他能入仕,弟弟不行,还要像女人一样嫁人。
因为爹娘觉得他书读多了,心高气傲,招婿回家,会让他性子更傲。
嫁了后,弟弟就一天比一天沉郁,直到去世。
蕙兰是他亲女儿,真要说,四个孩子里,他最疼爱的就是程蕙兰。
不像老大终日冷着脸,不像老二爱当和事老,也不像老三爱计较得失,蕙兰性子明烈,看起来难相处,实际又是会跟长辈撒娇说笑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跟自己亲近的孩子,自然会收获更多疼爱。
玉蝶还小的时候,也总说家里偏心蕙兰,因为首饰对比起来,程蕙兰的就是贵。
时间久了,他知道找不回来了,蕙兰的地位就直逼弟弟。
他知道,直接让宋锦为她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他甚至不用出手,把人交出去就行。
这样除了宋锦,没人会怪他。
但宋锦失态哭喊的时候,他总会想到弟弟。
弟弟嫁人前,也这样哭过。
那时他说宋海生是京都本地人,知根知底,家世清白,人也和善,还是榜眼入翰林,以后前程不用管,至少跟弟弟有共同语言,都是喜读书之人。
弟弟嫁人后,再没跟家里来往。
生孩子后,也不让宋锦来太师府住。
那时他还不是太师。
所以这么多年,宋锦只要失态发疯,他就会忍,因为他总觉得亏欠弟弟。
幸运的是,蕙兰有个好兄长。
这事,就让程砺锋去办吧。
云程还不知道他舅舅干了一件怎样的大事。
次日清早,他依然不去医馆,在院里找了个阴凉地,摆张小桌开始写软饭硬吃第一册的收尾内容。
这本是单元剧话本,构思的剧情又短又快。
几天里搭着写,今天顺利,能在中午前收工,他让叶存山别打扰他。
“下午咱们就去医馆。”
顺路再去杜家书斋,把两册话本拿去审稿。
叶存山凶他,“管不了你了是吧”
一点威慑力没有。
云程拍拍旁边空地,他最近喜欢坐台阶上,都不用搬凳子,旁边能再挤好几个人。
叶存山坐下后,云程叫他小山哥哥,“我好很多了,我快一点弄完,咱们也能早日回家,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叫得亲昵,语气表现轻松,说着恶狠狠的话,也藏不住内里委屈。
叶存山从他手里接过笔,把桌子往自己跟前挪了下,看看后头纲要,然后递给云程,要他念稿子,“我写吧。”
云程就歪头靠他肩上,顺着纲要,顺口扩出正文,叶存山抄书多,速度快,常用字写得比启明顺手,中间云程停顿时,叶存山也停顿,得了云程一句夸。
写完他就不想校对,让杜家书斋再找人。
存银得知能出门,说他中午请哥嫂吃饭,进屋背包拿银子,一家三口一块儿出门。
正午间,太阳大。
这附近挨着湖,湖岸边柳树多,有一条林荫小道。
空气里有花香青草香,正盛夏时,也有叶子落下晒得枯黄,走在上头咯吱咯吱响。
云程顺手从小挎包里拿了炭笔跟纸,画了个很草的速写,转身看向存银,“来之前答应给你画两幅图的,正好有颜料,回家给你画个彩图。”
存银高兴坏了大嫂没忘记他
哄了弟弟,还要哄哥哥。
云程说会画他喜欢的东西。
叶存山现在被云程带的,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了。
纯情画本他能看,废料画本他也能看,单独画人像、画“合照”,他也能接受。
因为不明说,他就显得被动,给了万能答案“你画什么我都喜欢。”
存银竖起耳朵听。
真是没想到哇,他大哥也有说甜话的时候。
他要学着,以后得了礼物也要这样说
吃饭就在附近的小酒馆,存银像模像样点了几个菜。
素菜有炒三香、炒雪里红,荤菜有炸椿鱼儿,加了一道硬菜冰糖肘子,再点了青菜豆腐汤。
存银想要云程吃吃炸椿鱼,说跟煮的鱼汤是不一样的味道。
要再犯恶心,那这段日子,大嫂就得戒鱼了。
云程说存银大气,“像个小老板。”
存银得意,“我攒了好久的”
有蔚县时攒的,也有来京都后哥嫂给的,还有他跟陆瑛出去玩赢的。
小孩爱俏,也有个招婿的梦想,攒钱时兴趣浓,平时不舍得花。
仔细算算,他都很少买吃的玩的了。
但哄人么,他肯定不能比大哥差。
不然他都不是大嫂心里最甜的宝了
才上菜,他就给云程夹冰糖肘子,要大嫂吃点好的,心里开心。
云程给叶存山一个眼神,叶存山还笑,“知道了知道了,存银比我甜。”
存银满足了。
今天这银子花得值
炸椿鱼云程能吃几个,再多不行。
所以饭后,他们是就近去了医馆。
中午人不多,但大夫要吃饭,三人等待时,云程说都摸摸脉。
叶存山的脸色由黑转绿。
他还没忘记云程在船上说的,有时不能怀崽,不是夫郎的问题,是男人的问题。
直接说他不行得了。
存银还在,他不想看。
存银却很想看,他这辈子就被大夫摸过一次脉,那时高热迷糊着,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上回陆瑛说带他去看脸,都很勉为其难的样子,他就拒绝了。
今天大嫂说可以,他就也想摸摸脉。
云程说他跟存银先看,到时抓药或者出去等,叶存山再看,给他留面子。
叶存山唇线抿得紧,等大夫时如坐针毡。
等到云程第一个看完,得知怀孕的消息时,他心情才在一紧一松里,又再提起。
“怀孕两个月”
那不是还在村里的时候
再算算时间,当时是他带杜知春下地,一身力气没用完,回来到用到了云程身上。
叶存山又往云程肚子上摸了下。
还好云程天热睡不好,他心疼人,一直没怎么碰他,不然得出点事。
存银也好奇,伸手跟他大哥一起摸肚子,“小宝宝”
云程把他们手都拍开,脸上表情空白一阵后,也涌上喜悦与害羞。
这是最近最好的消息了,他让大夫再摸一次,“我们好久都没怀上。”
大夫问他们成亲多久了。
云程说快一年了。
大夫说这已经快了,一般夫郎生子难,都是一两年的。
云程被他说得脸都烧起来,想想成亲时间还要减掉孝期没同房的日子,就觉得他跟叶存山还挺努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各位读者老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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