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郎简直要被气得半死。
爸妈去世后留下的银钱本来就不多,堪堪让他们兄弟两人熬过这个冬天。
他们家本就是普通的樵夫,能留给他们的钱有多少
现在余钱不剩多少,还得靠每日进山砍柴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况且现在临近夏日,卖柴根本卖不出几个钱,他们兄弟俩收支持平,偶尔还要倒贴钱,根本攒不出过冬的钱。
若是再这样下去,连过冬买棉服的钱都拿不出来。
更别说再添上一个白吃干饭的人了
“她有没有地方去,关你什么事”有一郎双手叉腰,完全不给外人面子,“你自己吃饭都顾不上,你能管的到她什么啊”
“可是爸爸说过,要帮助有困难的人”
面对火力全开的有一郎,无一郎声音又弱了弱。
“帮助别人也要看你算老几”有一郎一听他提爸爸就来气,“我们才几岁,家里还剩多少钱你养的起一个干吃白饭的人吗”
真是搞不懂,一个二个自己都快活不下去的人,怎么还有这个闲心去管别人
提及银钱的事情,无一郎又鼓足勇气,“这个哥哥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每天更加努力地砍柴的”
有一郎
和你说的是这个事吗
这番天真无邪的话,直接把他气笑了“现在砍柴能卖几个钱你就是把这个山砍光了也养不起她”
有一郎这话倒不是平白无故埋汰椿理子。
下山卖柴这个活计主要是他来干,一来二去也看过不少住在镇里的有钱人。
面前这个女孩双手白嫩细腻,衣服布料和他们的天差地别,皮肤又白净,绝对不会干农活。
这种女人他听说书人说过,定是被高门赶出去,找老实人敲骨吸髓来了。
他那蠢弟弟
“有一郎阁下。”椿理子轻声开口,语气丝毫没有不悦,“我并不会白住在这里的。”
按照以往,有人这般横眉怒对地下逐客令,椿理子自会告退。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往。
现在是大正三年,政府禁刀令施行不过十几年,对政令不满的武士派残党依旧聚集在东京府一带。
一个独身女性平白无故出现鱼龙混杂的地界,无疑是羊入虎口。
还不如跟这两个小孩留在深山里安全些。
虽说条件艰苦了一些,但好在这里别无住户,不会被那些地痞流氓来去骚扰。
况且,他们兄弟二人争执的原因也是因为钱,看口气倒也不是真容不下她。
“您说一个数目,我会如数奉上。”
“你能有什么钱”有一郎抱着手,面露讥诮,“给我十银元,拿不出来就滚。”
这话一出,站在前面的无一郎坐不住了。
要知道十公斤的精米就只要三元,十元够他们活好几个月了
“哥哥,这个姐姐也很可怜的,亲人都不在了她是实在没处可去才”
讲理讲不过自己亲哥的无一郎,企图用感情牌感化人心。
有一郎肩膀抽动,马上就要发作,椿理子立马摆手让他不必为自己讲话。
唇瓣轻抿,她沉思片刻,点头应了“可以。”
“但是我现在身无分文,得需要过几天才能拿的出来。”
此刻,有一郎站在台阶上,比他们高出一截,看椿理子的神情看得真切。
神色凛然,语气认真,一番考虑后才答应了他的话。
目前来看不像是个来招摇撞骗的。
况且。
昨天那么恶劣地对无一郎,他心里有愧。
心里有预感,如果再像昨天撵走这个女的,无一郎会一辈子不理他。
所以得从长计议,想办法让无一郎看清这个女的真面目后,再扫地出门。
双手抱臂,有一郎居高临下瞅着椿理子,冷哼一声进了屋,“给你十天时间。”
随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院子里只剩下无一郎和椿理子面面相觑。
“十天会不会太难了”无一郎面露难色,“要不我再和哥哥说说”
椿理子正欲张口。
屋内再次响起暴躁的声音“还不赶紧进来还要我来请你吗”
伸手挠了挠头,无一郎不敢再停留,连忙扯着椿理子的衣角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椿理子一眼便扫完整个室内。
室内陈设如房子外观一样简陋,面积还不如她的衣帽间大。
屋内别说家具,就连完好无损的器具都没有几件。
不过室内收拾的整整齐齐,哪怕角落也没有一丝灰尘。
现在已是中午,灶台咕噜咕噜冒着白烟,有一郎站在灶台前敲敲打打,准备饭食。
无一郎拉着椿理子坐下,害怕她无聊,一边拖出吃饭的矮桌,一边告诉她关于山林里的传说。
一说到山林里的故事,无一郎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能从白桦树的妖精讲到山里的野熊。
在说完守林人的故事后,无一郎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自家哥哥,将唇贴到椿理子的耳侧,轻声道“最近听说山里有吃人的恶鬼出没,姐姐千万不要跟我们走散了哦,更不要一个人晚上跑出去。”
“为什么不大声说”
也学着无一郎的样子,椿理子侧头,微弓着手掌轻掩自己的嘴巴。
“因为哥哥不信神佛,最讨厌听到别人谈论鬼神啦。”
无一郎更小声地回。
就在这时,铿锵的敲击声打断窃窃私语,两双筷子拍在矮桌上面。
盖着熏肉的糙米饭和酱汁萝卜一并端了上来。
“快吃。”有一郎大大咧咧地把米饭塞给自家弟弟。
少了一个人的份。
椿理子愣在原地。
虽说自家家规森严,祖母也一直将她视为链接其他华族的工具,但也是从小娇宠长大的。
还未向这般,遇到连饭都吃不了的情况。
对此,罪魁祸首不以为意地端起饭碗,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来的晚,没有你的饭,忍一下咯。”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一道温和诚恳的声音却打破沉默“是我到来太过唐突了,叨扰二位了。”
有一郎皱眉,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椿理子。
没有意想之中的怒容,对面的女孩面容依旧温和恬淡,眼中却带上些许的低落。
有一郎握住筷子的手在空中一滞。
这个剧本不对啊按照话本子里说的,被这么一激怒,这虚与委蛇的女人早就暴露了原形啊
紧接着,椿理子一敛神情,正色道“起初来这里时我还有所担心,但二位兄友弟恭,还肯收留我这孤家寡人,能碰到良善之人,实属幸运。”
语毕,椿理子便到角落处跪坐,面向窗外,不再对着矮桌。
即便这里没有教习管家,没有佣人时时刻刻向祖母通风报信,但她身形依旧挺直,宛若静坐苦行的禅修。
甚至比以往还要端正。
无一郎面上染上慌色,左看看自家哥哥,右看看已经开始闭眼静坐的椿理子。
“我早上吃得很饱,现在不太想吃午饭,姐姐你来吧”无一郎主动让出自己的那份饭。
身形未动,椿理子淡声婉拒“无需因为我而委屈自己,还请二位万事以自己为先。”
从昨晚被祖母罚跪到现在,她确实是滴水未进。
肚子确实很饿,胃部也感觉隐隐绞痛。
但还不至于到向别人伏低做小的地步。
“这”无一郎一下被现在尴尬的情况难倒在原地。
“你。”有一郎突然开口喊她。
“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来这里”
从一开始,有一郎就未曾过问她是从哪来,又要去哪,就像看一个孤魂野鬼,只担心她会不会玷污自家的门楣。
“遭遇不测,只剩我孤身一人。”
回答完这句话,椿理子依旧没有睁眼,室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旋即,耳侧响起人走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锅灶重启的声音。
椿理子睁眼,见到有一郎又站在了灶台前,开始生火煮饭。
“看我干什么”有一郎背后像是长了只眼睛,语气依旧很不客气,“还不赶紧过去吃饭。”
见着椿理子没动,他又补了一句“想饿死就出去,你别饿死在我家,我还要刨坑埋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去就是无礼。
椿理子愣愣的,确定有一郎没有在为难她后,才移到矮桌前坐下。
“你叫什么”有一郎又问。
从见面开始,他都是一脸警惕和敌意,没想过问她名字的。
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认识她这个人。
“琉桓椿理子。”
之后,小屋内又陷入无言的沉默。
短暂的午休过后,兄弟两个人又背上伐木工具去林子中砍柴。
原本父母留下的钱就不够,他们两个小孩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加之现在正因富商渐渐打破士族门阀的界限,山下地界正值鱼龙混杂的时期,他们讨生活越发困难。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好拼尽全力挣一挣是能凑出过冬的钱的。
但是现在
有一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屋。
他也是特地支开那个女人,打算好好地跟自己弟弟谈一谈,然后再把她送走。
可看着眼前,比往日都要兴奋、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的弟弟后,想说的话一直塞在咽喉中。
这孩子在父母去世后,就没有再这么笑过了。
所以,这股气一直憋到砍完柴回家,都没有说出来。
也就在这时,无一郎的声音将他从混沌意识中抽回现实“哥哥,晚上我们在屋子中间架一个帘子吧”
“为什么”有一郎下意识的问。
无一郎煞有其事地说“那个姐姐是女孩子啊,肯定要支个帘子跟我们分开睡呀。”
“你还真想把她留下来啊”
“哥哥不是答应了吗”
眼睛微微睁大,无一郎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哥哥。
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有一郎语气不耐“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是为了赶她走说的话啊谁知道她那么厚脸皮留在这里啊”
“可是,那个姐姐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而且她也说不会白住的”
面对哥哥的指责,无一郎又恢复以往垂头丧气,神情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但这个表情无端让有一郎看得火大。
“别人死活关我们什么事啊而且留她下来有什么用你看她那个样子,连焖饭都不会吧”
也就是在这时。
他们走过转角,视野极限处正好能够看到自己家
远远地,便看到洗净的洁白被单晾晒在屋外如旗帜一般飘扬。
堆积在院落还来不及清扫的落叶和草屑,也不知何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再往前走几步,鼻腔中猛地炸开食物的香味,兄弟两人开始吞咽腺体不自觉分泌的唾液。
但在下一秒,取代扑鼻的香味,注意力全然被另一处吸引
少女站在花圃旁边,和服腰带勾出窄瘦的腰肢,如白玉细腻的手握着木舀子向下浇水。
那花圃是他们母亲生前闲暇时摆弄花草用的,他们时常也会帮忙浇水。
自从去年母亲病逝、父亲身亡后,就再也没有心思摆弄这些花草了。
任由花草枯萎、杂草丛生,如他们腐朽枯败的心境。
可现在,杂草已经被全部清理,还坚强活着的花儿正昂着头,接纳闪着金光、由上洒下来的甘霖。
有一郎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重新迸发生机的木屋,但在视线的边缘露出了黑色人影的一角。
他猛地摁下想要跑回去的无一郎,用手紧紧地捂住弟弟的嘴,兄弟二人悄无声息趴在灌木丛后。
不到半分钟,布料扫过灌木丛的窸窣声和密集的脚步声从他们身边响起。
一队穿着布衫,满脸凶相的成年男人拿着木棒朝着他们家的方向走去。
有人大声抱怨“那两个小鬼住的地方可真难找”
有一郎额上不自觉渗出几滴冷汗。
他们知道这群人是谁。
这群人是镇子里的混混,欺男霸女,后来当起了讨债人。
镇子里欠钱的多半是走投无路的家庭,他们上门讨债,只要还不起钱,轻则打砸,重则杀人。
更有甚者,见到欠债家中女眷貌美,居然就当场欺辱至死。
同时这些人也是间接让他们双亲离世的人。
有一郎感觉心中有一只猛兽,它在尖锐的嚎叫着,逼迫他想起不愿意想起悲惨的画面。
它伸出赤红色毛绒绒的手,提着有一郎的手臂放到丢在一旁的柴刀上。
杀了他们。
在他八岁一个人砍倒碗口粗的树木时,父亲曾经半开玩笑地向他提起,他们祖先是一名武艺精湛的剑士。
说不定,他们继承了祖先骁勇的血脉,也有当剑士的天赋。
说不定,他现在就能杀了这群人
有一郎猛地紧握柴刀,手背青筋尽数鼓起。
“哥哥”
有一郎对上了自己弟弟淡绿色瞳孔。
霎时间,在心中狂躁不安的风暴突然散去,有一郎松开握紧柴刀的手。
受到屈辱又如何只要他们两个人能活下去就行。
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平安活下去就行。
有一郎抓起弟弟的手,起身准备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们走,先去山下避一避。”
可无一郎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淡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用着不解的语气发问“为什么他们要到我们家了,我们家会被毁掉的。”
“而且姐姐还在我们家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