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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养你
    就这般,他们忙过清明,迎来立夏,破落的小宅焕然一新。

    只怕那掮客回头来看都要惊掉眼珠,再悔恨自己当初要价太低

    谢昀赁了这个宅子后,身上没剩多少钱。

    但这一砖一瓦要钱,一草一木也要钱,更别说那些品质稍微好些的家具器皿,样样都要钱。

    为了让谢昀能够尽快顺利搬回隔壁去,罗纨之大方相助,出了不少钱。

    只是谢昀这样的郎君由奢入俭难,注定用不了低劣的物品,吃穿用度都便宜不了。

    罗纨之咬牙花钱,月末一算账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更加坚定要赚更多的钱。

    不然她哪填得住谢昀这个销金窟窿

    谢昀端着糕点进来,罗纨之正奋笔疾书,只见她双眉紧锁,两眼发亮,显得情绪亢奋,犹如打了鸡血,再一瞄她手边上摆着的收支帐。

    上个月收益少得可怜,只有三百钱。

    大笔的进账和大笔的支出,像是在进行拉锯,一进一出,最后几乎抹平。

    这也很好解释了罗纨之现在这失常的状态究竟是为了哪般。

    任谁辛辛苦苦一个月,最后只有一点点收益也会抓破脑袋。

    谢昀放下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你饿了吗杨媪用盐渍桃花做了糕,叫我拿来给你尝尝。”

    罗纨之顿了下笔,看见了始作俑者,唇线抿紧,提笔指着他道“黄檀木太贵了,榉木也很好,你那床榻改选榉木材吧”

    她的床连榉木都不是,就普通木材,谢三郎倒好,张口就要黄檀木

    再没看见报价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黄檀木是什么宝贵东西。

    普通人家雕个簪子都不舍得,他怎么敢开口就要做床

    罗纨之的眼睛都快要喷火了。

    “可是嫌贵了”谢昀自然落坐在她对面,就像是在自己的屋里一样自然。顺手把糕点摆出来,又把热茶沏上,才对她微微一笑“我知花了你不少钱,不过我也不会白花”

    “郎君有钱了”罗纨之马上熄火,两眼期盼。

    不怪她如今掉钱眼里了,而是每赚一个钱,她都知道来之不易。

    谢昀摇摇头,徐徐道“钱倒是没有,我可以人偿之。”

    “以人偿之”四个字轻巧被谢昀的舌尖推出,罗纨之的瞳孔霎时震了震。

    “啪嗒”声,手中毛笔直掉到纸上,墨汁飞溅,把刚刚写的一行字渐渐糊成一团不分你我的墨迹。

    以人什么意思。

    肉偿吗

    谢三郎落魄到这样的境地,该不是早已经疯了吧

    若不是疯了,他一个四肢完好,头脑顶好的郎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罗纨之涨红了脸,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会趁火打劫”

    即便他愿意,罗纨之还不愿意呢

    “我是说与其请外面不相熟又不

    知底细的人。”谢昀捡起她掉的毛笔,搁回笔山,又手撑着下颚似笑非笑望着她道“还不如请我帮你做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

    峰回路转,罗纨之捡起被震得七零八落的良心,樱唇惊张,轻呼了声。

    “啊”

    原来不是肉偿,而是让谢昀做她的管事

    这样的想法她并非没有过,只是从前的谢昀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她就是想也知道不可能,眼下谢昀“无依无靠”身上又没有钱,她何不人尽其用

    罗纨之眼睛眨了眨,心里忽然雀跃起来。

    在安南的日子总体而言都是舒心的,除了那坊正的侄子三天两头找机会凑到她面前想“自荐枕席”,罗纨之只敢让侍卫防着,不敢让人真的去打他,毕竟像这样物美价廉的宅子,别的里坊可以找不到。

    一日她照常带着侍卫走过巷子,那卞无赖又跟到身后,笑眯眯说昨夜风大吹了条帕子到外面,他恰巧捡到了。

    罗纨之一眼认出他拿在鼻端深嗅的是她无缘无故丢的那条帕子,不过她也没傻到回应他的恶劣行径,只说不是自己的,沉着脸就往前走。

    “那你回去再想想,我明日还来问你。”卞无赖不肯罢休,还朝她挥着手帕,送她离开。

    罗纨之头也不回,直接进院子,侍卫就把卞无赖往外赶。

    卞无赖嬉皮笑脸,浑然不在意,又把帕子塞进腰间,哼着小曲就往外走,途径那新翻修的宅子,恰巧看见那里面的郎君也正望出来。

    他盘手而立,还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热闹。

    卞无赖撇了嘴。

    哼,长得虽人模狗样的,但住在这里的人有什么好趾高气扬地拿那种看垃圾的目光看着他

    谁又比谁高贵呢

    他很不服气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哄女人吗先来后到懂不懂,你这郎君皮囊生得倒是周正,要想过的好也容易,出门右拐直下,那里有个卖沟子的好地方,努力些,趁着年轻好好经营,傍上个有钱的主,保准让你一年穿金戴银,两年再换个大宅子呿”

    他最讨厌郎君长得粉面如花,整个娘娘唧唧的,貌美如花那是女郎的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好好经营”

    卞无赖两眼一呆。

    只见那郎君又指着自己的右手边,寒声道“我是她的,少来招惹。”

    卞无赖脸皮忽青忽白。

    一是他信口胡诌,没想到一言就道出了这个看似龙章凤姿的郎君真实身份,二是姓罗的娘子果然也和别人一样,是个只看外表容貌的肤浅女郎

    他气哼哼走了,嘟囔着绝不放弃。

    翌日罗纨之再经过小巷,没有看见卞无赖,还当他是放弃了,谁知道走过一个岔口时,忽然听见了一个变了调的痛呼声,依稀就是卞无赖的。

    她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带着两名侍卫偷偷去看了眼,鼻端刚嗅到一丝血腥味

    就看见谢昀迎着她走出来。

    “三郎”

    “嗯”他正脱着手套,手套上还沾了点血。

    罗纨之往他背后看去,卞无赖捂着一边眼睛,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虽然不知道谢昀怎么和卞无赖有了冲突,但是他居然把人打出血了,问题肯定很严重。

    罗纨之提心吊胆了几日,奇怪的是坊正居然没有上门找谢昀麻烦,她准备好用来摆平这件事的钱也没有的用武之地。

    卞无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谢昀很好用。

    他不但见识广,更精通计算,任何复杂的问题过了他的脑,就跟抽丝剥茧一样很快就能理出头绪。

    罗纨之如虎添翼,很快就以外乡客的身份在安南混得风生水起。

    除了皇帝给她开的特殊凭证之外,还有来自德高望重的越公举荐,除此之外,雍阳的乡亲也为她助势不少,让她“月大家”的名声广为流传。

    虽然是女郎,但她有实力又有口碑,再加上以理服人,也不软弱退让,生意自然做得顺利。

    与此同时,谢昀的宅子从里到外也一天天丰富起来,里面桌椅博古架、琴桌博山炉,外面桃树木樨花,一件件搬进去,一棵棵栽下去。

    很快就像模像样,是个相当舒适的居所了。

    就连罗纨之都忍不住比较起来,她这个“管事”住的比东家还好到底是为什么啊

    “罗娘子真要介意的话,何不如搬过去我看郎君一个人住好宅子也挺闷闷不乐的”霍十郎自己离经叛道也罢了,还在罗纨之面前吹这样的邪风,被孙媪听到了,直接赏了一根迎面而来的擀面杖,让他休要教坏她的女郎。

    霍十郎的建议不可取,但是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因为谢昀“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也撞到过几回。

    仿佛还在忧心什么事,眉间有挥之不去的阴云。

    她是见过他在云端光芒万丈的样子,能够体会到他的落差非同小可。

    这里再好,也无法和他的扶光院相提并论

    心里那个失意的窟窿或许是用再多的钱帛都填不满。

    因为他失去的不但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还有搅弄风云的权力。

    他二十来年的努力,荡为寒烟,不复存在。

    可是,虽然截然不同,但这样的生活也有可取的地方吧。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每日只是为了生活,晨起而作,日落而息,一眼能看到头的简单、平和。

    在新栽的桃树下,枝叶被裁剪了大半,犹如被狗啃,枝条都是参差不齐,树叶也只有零零星星几片,更别提什么桃花了。

    罗纨之走到谢昀身边,他正仰望树冠出神,听见她的脚步就道“这树错过了今年的花期,实在可惜若是在建康,云海台边上就有很好的桃花林看,我还未能与你一起去看过”

    提起建康,两个人各有伤心的地方。

    罗纨之

    静默片刻,忽而道

    “三郎你也别难过了,大不了”

    “大不了”这三个字一出口,就意味着她心里已经有了动摇,这看似无足轻重的转折就只是在给她自己留下一点微末的颜面。

    谢昀回望着她,嗓音略疑,目光却炯炯,“大不了”

    罗纨之一咬牙,心疼万分道“大不了,日后我养你就好了”

    虽然谢昀要求高,很难养,但是他又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百无一是的废物

    谢昀先是惊讶,随后又弯起唇角,更是趁机伸手抱住她,“卿卿真好啊。”

    罗纨之窘迫极了,用手推他,“都说不许叫我卿卿”

    谢昀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耳畔留下轻笑。

    安南地处三州交界,各地商客往来频繁,消息也比别处来得灵通。

    成海王扫清障碍,已经择定吉日在建康登基,改年号武元。

    由此建康的动乱总算告一段落,常康王身死,谢家只用付出一个谢昀,上下没有半分牵连,而且因为常康王还是新帝的强敌,谢家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又扶持他成功上位,这怎么不算大功一件

    谢家权势煊赫,就如燎原之火。

    “武元武元我们大晋从未以武问世,这新的陛下还是一心向战啊”

    虽然尘埃已定,但是百姓们却并不是很看好皇甫倓,反而忧心忡忡道

    “谁说不是,据闻新帝登基翌日,就下旨要撤大司马的职,只不过被左右劝阻,才未能成功。”

    “大司马和常康王是一条心的,新帝看他不顺眼也正常。”

    有人摇头,“并非如此,而是那大司马向来保守,和新帝的主张不同嘛”

    “谁喜欢打仗谁才是憨蛋,这好不容易太平的日子还过腻了不成”

    “你小声些,要是被人听去了,把你脑袋都割了”

    先前愤怒的那人压低了声音,又骂骂咧咧嘀咕了两句,才问“能和皇帝一心的只怕少之又少,他还能换谁”

    “要是那谢三郎还在的话,应该就是他了吧”

    “谢三郎啊,我听过他训练了一支苍卫,强悍无比,很多地方的匪患就是请他们清剿的。”

    “是了,谢三郎和那位持节骠骑卫将军还有师徒之谊,上一回卫将军险些被江公牵连,不正是谢家出面摆平的”

    有人钦佩道“名师出高徒,难怪谢三郎手下的兵马也是如此骁勇善战”

    说起这卫将军,大晋百姓没有不耳熟的。

    他是长兴十七年亲护皇室从北胡的烈马弯刀下成功脱逃的大功臣,有勇有谋,在逃亡的路上还力挫了当时北胡第一勇士的气焰,用奇袭打追兵一个片甲不留,极大的鼓舞了当时低迷的士气,机缘巧合下还引发了北胡的内乱,为大晋留下了喘息的时间。

    “呿,你们还是蠢了点,不知道什么叫养寇自重吗为何流匪如此猖狂,还不是各地官衙

    无能官衙无能上面的州官也视若无睹,州官不作为也是朝廷放任,朝廷又是什么人说了算”一位面含怒色的中年人捋着胡须摇头,“世家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好处的事从来不做”

    说来说去,这自然又转到了上面的世家头上。

    世家把持朝廷,也决定了国家的走向。

    是夹紧尾巴,敬小慎微,还是重振旗鼓,大胆冒进,其实与他们这些看客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根本左右不了,唯有看上头世家与世家争夺,世家与皇室博弈。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有武力威慑住北胡也是好的吧不然马城的悲剧可能明日就在眠城,后日就到陆城,大后日就到你我眼皮底下了”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北胡对大晋的威胁从未停止,只不过更多的人选择麻痹自己罢了。

    一些清醒的人却时常处于忧虑当中,所以在桌的几人说到了这个话题,不约而同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也不知那谢三郎究竟去了何处啊”有人叹气道。

    罗纨之收回视线,看向隔桌而坐的郎君,不由神情萎靡,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怎么了”谢昀目光温和,仿佛没有听见隔壁桌上几人对他的议论。

    他们无论是崇拜还是唾弃,话里话外的那个谢三郎都是可以呼风唤雨的谢家宗子。

    可当真正的谢三郎坐在旁边,他们却无人能够认出。

    “没什么。”罗纨之藏住自己的难过,这时外面侍卫对她示意,她便起身道“三郎在这里歇一会,我约了人先走,晚些若我没有回来,你就自行回去吧。”

    这次是几个商行之间的聚会,都没有带管事出席,罗纨之也不好搞特殊。

    反正这样的场合她早已习惯,不再是那个连在人前说话都会怯场的女郎。

    她的袖子刚拂过桌面,就被谢昀抓在手心,将她离开的动作骤然拽停。

    “我如今算是很能明白你的感受了。”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罗纨之如坠雾中,不禁问“什么感受”

    “你好似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独独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用负责也不必回头,多我少我也没有分别。”

    罗纨之一愣,莫名道“我只是去个应酬。”

    谢昀弯了唇角,望着她问“那你不会不管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