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土豆没被抢光,我还有,我藏起来了”糯哥儿看着方钰勋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颤颤巍巍的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的手心,静静的躺着一块满是泥污的土豆。
土豆面上坑坑洼洼,很明显是从某个完整的土豆上抠下来的。
方钰勋张开嘴,他似是在呐喊似是在咆哮,可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力的抱紧糯哥儿,发出一声声犹如破拉风箱般痛苦的呼吸声。
糯哥儿红了眼,却拼命的弯起眉眼,笑得唇角都在发抖,“糯儿不疼,糯儿有土豆吃、吃土豆,夫君就不会死了。”
他一顿,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夫君,你别死,糯儿不想你死。”
他想抱住方钰勋,抬起手却只能无力的落在方钰勋的肩头,“是糯儿不乖,糯儿要先睡觉了,夫君你要活着、活着”
方钰勋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用力的抓住糯哥儿手中的土豆,嘴一张一合半晌才吐出一个沙哑难听的字眼,“好。”
肚子被贯穿的剧痛让方钰勋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不能死在糯哥儿面前。
糯哥儿拼命保下那块土豆,他不想让糯哥儿知道那块土豆救不了他的命。
糯哥儿放心的笑了,眼里的神采却一点点淡去。
方钰勋颤抖着将头埋进糯哥儿的脖颈,感受到糯哥儿的手从他肩上滑落,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恸。
秋风微凉,当方钰勋察觉到冷意时,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褐色的房梁,房梁上挂着一小块腊肉,腊肉上绑着一根红绳。
晨风从窗口呼啸而入,红绳随风摇曳。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脑子像是生锈的铁器一般迟钝,无法思考。
忽的,他想到什么,手往旁一伸同时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床铺。
床铺空荡荡的,茵褥微凉,明显身边的人儿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此时天光微亮,糯哥儿向来听话乖巧,怎么可能在他还没起床前就先起了。
他跳下床,推门冲出去,“糯哥儿”
他不管这是梦还是幻想,他想见糯哥儿,他要他的糯哥儿。
“一大早嚷嚷什么想吓死我吗”廉兆美打着哈欠从隔壁屋走出来。
方钰勋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廉兆美。
他记忆中的廉兆美已经瘦到形如枯槁,根本不可能如此丰腴。
廉兆美被方钰勋看的心里头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糯哥儿在哪”方钰勋心里涌现出一种可能,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是激动,亦是恐惧。
廉兆美下意识应道,“他、他天还没亮就跑了,说要上山去摘野果子。”
她一顿,后知后觉的骂道“都说让你不要娶个傻子,你非娶,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钰勋就跑了,她怒吼道“你死哪去啊家里的粮还没收完你敢偷懒我打死你”
方钰勋跑的飞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看到田里一片金黄,心跳的越来越快。
稻谷还没收,糯哥儿已经是他的夫郎,现在是
天灾前一个月,秋。
他跑进山里,疯了一般呼喊着糯哥儿,不知喊了多久,他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回应,“夫君”
他脚步一顿,身体僵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林中朝他招手的人儿。
人儿面色红润,肤如凝脂,一点朱唇微微翘起,杏仁般的大眼睛望着他,眼里似是溢着璀璨星光。
他的眼眶涨热,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抬腿走向人儿。
他越走越快,再即将抱到人儿的时候,他的手腕一转,啪的一下落在人儿的后臀上。
“谁让你乱跑的”他黑着脸,手心发麻,心口涩疼,“天还没亮你就敢一个人上山你想被山里的熊瞎子叼了去吗”
糯哥儿嘴一瘪,眼里迅速蓄起泪花。
方钰勋的心像是被糯哥儿的眼泪蛰到似的,疼的一抽。
他将糯哥儿紧紧抱进怀里,头埋在糯哥儿脖颈,嗅着糯哥儿身上的淡香味,眼泪湿了糯哥儿的衣襟。
糯哥儿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湿热感,他僵住了,连哭都忘了。
“夫君,你哭了”
他挣扎着想看方钰勋的脸,方钰勋不让他看,只哑声道“没哭,别动,让夫君抱一抱。”
糯哥儿不敢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钰勋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从糯哥儿身上起来,眼睛却无法从糯哥儿身上挪开。
失而复得的喜悦未能冲散他失去挚爱的恐惧。
他依旧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半夜不睡觉,跑上山做什么”
糯哥儿闻言,鬼鬼祟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方钰勋一怔。
难怪他刚才抱着糯哥儿时觉得硌得慌。
糯哥儿将包袱往他手里塞,眼睛亮亮的,藏着喜悦,“夫君,买吃的买水买药买土豆要很多土豆。”
糯哥儿每说一个字,方钰勋的心口便冷上一分,他直直的看着糯哥儿,声音艰涩,“糯哥儿”
上辈子,糯哥儿从来没有独自跑上山过。
可为什么这辈子,不一样了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想承认。
他不想糯哥儿真的经历过那痛苦的一切。
糯哥儿仰着下巴,邀功似的说“打开,快打开看看,是糯哥儿找到的”
方钰勋抬手轻抚他的额角,只颤抖着唇问了一句,“还疼吗”
糯哥儿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明白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的红了。
他想说什么,张开嘴,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夫君死了,夫君还是死了。
土豆没用,他的土豆没能救回夫君,夫君跟他一起死了。
方钰勋抱着糯哥儿,轻吻着糯哥儿的眉眼,一声声的哄着糯哥儿。
糯哥儿哭的嗓子都哑了,方钰勋轻拍糯哥儿的后背,试图转移糯哥儿的注意力,“包袱里的是什么”
糯哥儿打了个哭嗝,“是钱,坏人的钱。”
方钰勋眸色一暗,“巫狞的钱山里找到的”
他将糯哥儿抱到身上,席地而坐,“你怎么知道钱在山里的跟夫君好好说说。”
糯哥儿趴在他肩上,哽咽着说“我找吃的,找到土豆,回来听到他跟里正叔叔说他的钱是山里挖来的,是、是”
他努力的回想,终于想起那两个字,“是脏银。”
方钰勋瞳孔骤缩,“他发现你了”
他绷紧下颚,极力克制着自己心底汹涌的情绪,“他发现你在偷听了”
他记得糯哥儿去找土豆的时候,巫狞已经带着人先走了。
怕是糯哥儿回来的路上,无意间和巫狞撞上。
糯哥儿讨好的抓住方钰勋的手,“夫君放心,我跑的快,他没追上我。”
方钰勋猛地一闭眼,心口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撕裂。
上辈子他突发高热,虚弱到无法动弹。
他的家人嫌他是累赘,将他抛下,糯哥儿却执拗的不肯走。
糯哥儿一个哥儿,若没有他的保护,在这种世道下被人群抛弃,很难有活路。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却连赶糯哥儿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糯哥儿说要去找吃的。
“夫君,你只是太饿了,有吃的你就能好起来的。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想拦住糯哥儿,手一伸,却连糯哥儿的衣角都抓不到。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被石头砸中脑门的糯哥儿。
糯哥儿像是断线的木偶般摔落在地,刺目的红从糯哥儿额前荡开。
方钰勋脑子一空,浑身发凉。
“他娘的,真难杀”赖狗将沾血的石头扔到一旁,狠狠擦了把汗。
方钰勋僵硬的抬头看着本该随人群一起离开的赖狗,眼神空洞。
赖狗抽出腰上的匕首,晃荡着朝方钰勋走来,“哟醒了醒的正好,醒了你好歹也能死个明白。”
“为什么”方钰勋喃喃问“你跟我有仇,你杀我便可,为什么还要碰他”
“因为有人想让他死,而我想让你死。”赖狗眼神一狠,泛着寒光的刀刃直直的插进方钰勋的腹部。
方钰勋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手一抽一送,那匕首便从他腹中送进了赖狗的胸口。
他的速度太快,赖狗根本反应不过来。
赖狗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却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就倒下。
一颗残破的土豆从赖狗胸前滚落,赖狗的瞳孔随着那土豆滚动,当土豆停下时,他也没了生息。
方钰勋踉跄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糯哥儿,小心翼翼的将糯哥儿拢在怀中。
糯哥儿摔时面朝外,看不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颤抖着声音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告诉糯哥儿,“没有,我没事。”
上辈子,他至死都不知是谁要杀糯哥儿,糯哥儿也只以为自己的死是因为一颗土豆。
“夫君,你别生气,糯哥儿错了。”糯哥儿不安的将脸凑到他眼前,亲昵的蹭着他的鼻尖。
他的思绪回归,心底的阴霾散去,化为酸涩难言的庆幸,“我没生气。”
巫狞是个读书人,即使天灾降临,巫狞也一直在做着当官的美梦。
也是因此,逃难时,巫狞也不忘用心经营自己的好名声。
巫家并不富裕,可巫狞却能大方的拿出不少的钱财去帮助那些落难的人。
半年时间,巫狞靠着钱成了他们那群逃难者的领头人,但若是让人知道巫狞用的钱都是脏银,巫狞就永远都别想当官了。
糯哥儿幼时高烧烧坏了脑子,自那之后就比旁人迟钝。
如今早已及笄的糯哥儿,说话做事也依旧如孩童一般。
可巫狞连这样的糯哥儿都不放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