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头做好了药。
“取一点涂在额头和眼皮上。”祂笑呵呵地说。
感觉黏黏的,像皮肤上贴了一只蜥蜴。
我觉得有点恶心,转头看狱寺君,他状似不在意地涂抹着药水,和我对视后立刻露出一个帅气的轻蔑冷笑
“这样就受不了吗你对美术作业的执着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脸骄傲。
“哼,我对十代目就不一样了这次一定会守护住十代目的安全”
我看看狱寺君因忍耐而冒出的冷汗,觉得他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就算现在占卜头说啊不好意思这个药得内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个干净。
实在是太可怕了。我都被他感动到了,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告诉沢田同学才行。
我们照做以后,占卜头伸出手,装模作样地念了一长串咒语。祂使用的根本不像现存于世的语言,听得人云里雾里。
狱寺君很快就失去耐心“喂好了没有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占卜头脾气很好地敷衍着,“据说药物生效后,看到的世界也会有所不同。怎么样,两位的视野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狱寺君毫不犹豫。
“嗯有还是没有呢”我瞥了狱寺君一眼,在他发觉后做作地歪了歪头。狱寺君一脸吃蟑螂的表情。
占卜头仍是笑呵呵的,对我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只见祂弯下身子挺着这么个肚子还能完成这么个动作,简直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熟练地掀开窨井盖,对我们比了个“请”的手势。
“好了,接下来,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抵达黄泉了。”
我“啊”
狱寺君“快走。”
我们相互推搡着,像两个彻底放弃思考的智障,争夺着率先跳下窨井盖的权利。背景音是占卜头游刃有余意味不明的提醒。
“黄泉是妖怪与亡灵横行的怪异之地。即便施加了加护,也请两位务必小心。可不要因为一时大意,被恶欲吞噬、变成妖怪才好”
最后,我踮脚抱住狱寺君,狱寺君拿手扣住我的头。有如中华街贩卖的天津麻花一般,我们紧紧缠绕在一起,双双滚下了阴沟。
“呀嘞呀嘞,就好像圣诞树一样啊”
坠入无边黑暗前,我最后听到看到的就是占卜头的调侃,以及祂缓缓被窨井盖遮盖住的、不怀好意的笑脸。
一阵猛烈到不科学的自由落体运动。
在这期间,我一直没松开狱寺君的胳膊,甚至借着在上方的优势拼命往他怀里钻。感知到我的意图,狱寺君僵了一下,随即开始了疯狂的挣扎。我们的四肢相互拍打着,但最后还是我占据了上风。
我“狱寺君,就算变成肉泥我们也要在一起起起起起”
狱寺君“要死你一个人去死我还要去救十代目目目目目”
坠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空气变得越来越富有冲击力,刮得脸生疼。我们的上嘴皮像海浪一样膨胀抖动起来,最后越来越大,乃至于吞噬了我们的整个身躯。
这场面就像毕加索的画作一样难以理解,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犹如被放入榨汁机的水果,我和狱寺君的身体被打散,接着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重新整合到一起。
重新踩在地面上时,再度呼吸入肺的不再是现世清甜的空气,而是属于异界的、不可理喻的怪诞气体。
我们顺利降落在了黄泉;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尽管四肢完好却不敢说自己没有受伤。对视的一瞬间,甚至生出一种只剩下彼此的错觉。
明明是在阴间,但是现在的气氛有点好呢。
我清清嗓子,放柔了声音“狱”
狱寺君一把甩开我的手“十代目”
我“”
他声音凄厉,满是惊惶。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神秘怪诞的世界同样扑入我眼中。
黄泉,又或者说“里并盛”,有着与现世的并盛町别无二致的街道景象。我们现在就站在先前和占卜头说话的那条街,如果不抬头的话,或许会觉得刚才的坠落全是幻觉。
如果不抬起头的话。
天空暗淡,是与现世截然相反的黑夜。上面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两根长长的铁索从浓密云层中伸出,将一扇铁门吊在空中。闪电时不时的照亮门与铁索,一片凄然惨白。
我没有狱寺君那样的好眼力又或者他在自己身上安装了十代目雷达一类的东西。总之,将上面那些最显眼的特征一一看完后,我才终于发现了沢田娃娃的踪迹。
和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画见妖怪一起,被关在笼子里。
笼子摆在高高的神社鸟居上,明艳红色与上空的黑白灰形成鲜明对比,活像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活祭情景。
咦难道说,是被当作祭品了吗
我还在猜测,狱寺君却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鸟居下方,不顾遭受神明诅咒的风险、开始嗖嗖嗖的往上爬了。
“十代目我这就来了”
他干劲十足。虽说起初动作有些笨拙,但也十分可爱。我分明是充满同伴心地跑到鸟居下,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喀嚓喀嚓”拿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准备日后好好欣赏。
狱寺君听到声音,抱着柱子瞪了我一眼,杀意在闪电乌云的背景下更显浓稠,十分上相。
虽然我不通数学物理,但也能看出狱寺君正飞速接近笼子,不需多时就能抵达目标点。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狱寺君还在奋勇攀爬。明明他那么努力,与鸟居顶部的距离却没有任何缩短,就好像中间有一段空间被无限折叠了似的。
书上说“傍目八目”意思是旁观棋局的人会比身在其中的看得更远。多半就是指现在这种局面。
“狱寺君,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我站在鸟居下,把手张开成喇叭的形状对他喊,却被立即喝断。
“你给我闭嘴只差一点了”
狱寺君看也不看我,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笼子上。他明显已经陷入焦躁,却拒绝承认任何异常,这让我觉得他与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不过,这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心眼也是狱寺君的可爱之处。总觉得他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深渊里呢。
我将手背在身后,慢慢等待着。
狱寺君滑落了下来。
“”
眼睛被银灰色的额发遮住了,就连抱着柱子的手臂都在发抖。
那并非全然由于心绪的激烈起伏,同时也是努力过头导致脱力的证明。
“可恶明明刚才就差一点了”狱寺君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说来惭愧,看着这样深陷绝望深渊、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挫败感、甚至因为抱着柱子而显得有些搞笑的狱寺君,在这样完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我产生了强烈的亲吻他的冲动。
这感觉不太好。
但感觉肯定很好。
我就像周五晚上思索要不要把作业拖到周日再做那样想了想,并没有找到任何不这样做的理由。
要找的美术作业和沢田娃娃都被关在正上方的笼子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跑掉。除非目标之二的老师的鬼魂在这时从天而降,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疯狂远去。但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嘛。
没错,在这里稍微浪费个两三分钟是完全允许的,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倒不如说,花的时间肯定会比狱寺君用在爬柱子上的少嗯,多半是这样。
我冷静思考了一番,然后戳了戳狱寺君的肩膀。
“别来烦我给我滚开”他很不耐烦地说,仍是拿头抵着柱子。
我知道,即便现在他有回头的力气,也不会浪费丝毫在我身上,而是会全部积攒给第二次攀爬。
狱寺君的视野已经被位于顶点的目标占满了。现在的他既没有注视我的“时间”,也没有注视我的“理由”。
前提是我不去“烦他”啦。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抓着他的一只手臂抬起,趁着空当钻进了他与柱子之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等狱寺君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踮起脚尖并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了。
额头抵着额头;像这样近看的话,那双绿色眼瞳有如宝石般剔透,现在里面填满我的倒影。狱寺君十分惊讶可能就是因为太惊讶了,所以才没来得及生气。
“你突然之间发什么疯啊”他低声喝问着,秀气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
明明已经是这样的姿势了,他却还是毫无自觉,维持着堪称天真的冷酷。
哼。
我蹭了蹭少年的鼻子,他呼吸一顿;对上那震惊懵然的视线时,我不忘弯起眼睛朝他笑一笑。
“狱寺君是大笨蛋”
他眉毛倒竖“哈啊你再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压着他的脑袋往下;句末的话语全被吞没在了唇齿间。
“”
狱寺君呆滞地任由我为所欲为了一阵,完全没进行任何反抗,就像石膏像一样一动不动不对,用“石膏”这么坚硬的东西来作比喻或许不太恰当
我捧着他的脸,只是稍微温柔了一点,没像平时那样费力就哄他露出了破绽。
啊啊,原来人在全身无力的时候,就连嘴巴都会跟着变软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