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筐熟透了的蜜桃也只用了十几文,洗干净用刀切成小块,丢进手摇石磨里,徐羡用力转动便有青白色汁水流出来。
小蚕用细箩过滤装进陶罐,兑上凉白开加上糖霜和一丁点的食盐搅拌均匀,挨个的倒进模具之中,每个孔洞都里面放着一张卷好的轻薄蜡纸,可以保证汁液不会渗漏。
徐羡把模具放在一个低矮木制的挂架上固定结实,那里已经摆好了两副模具,里面分别是乳白和透明的液体。
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大木盆,里面已是装了半盆的井水,徐羡拎过一个放在墙根的大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进盆中,接着盆里水花翻滚,不时的有爆破声传出,待水面平静,便有白色的冰纹以肉眼可见的度在水面上迅的蔓延。
小蚕好似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的道“结冰了哥哥结结冰了”
“知道了,赶紧的帮我把这木架子放进去。”
两人抬着木架子放在水中,那模具的位置不高不低正在水面三寸之上,却又不高过盆沿,给盆子盖上定制的盖子,徐羡又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拿了出来把木盆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心血不要白费。
没错,徐羡确实是打算卖冰棍,至于为什么不做点更高大上一点的买卖,不仅因为没本钱,更是因为没实力。
现在的他只是个弱鸡,且不说那些军阀官僚,在这柳河湾的任何一户人家都有能力杀人夺产并逃避法律的追究,他购买硝石的时候对此深有体会。
硝石市面上没有人出售,在药铺里方才买到,还没出药铺就被差役拦了下来,原来是药铺掌柜将他卖了,说是这么多硝石做药能吃死几百号人,一定是用来硝皮子的,差役非要到他家里搜查赃物。
可听徐羡说家在柳河湾的时候,差役立刻换做一副笑脸直说是误会,连核实都不核实就将徐羡给放了。掌柜的也是上来赔罪,还把硝石按照半价卖给他。
柳河湾的军眷们在徐羡看来和后世跳广场的大妈们没有任何的区别,即便有各种的不好依旧心存良善,柳河湾的熊孩子固然操蛋,却极少到街市上惹事,年岁一到身子长成就被扔到军伍上。
让人畏惧的当然是他们家中在军伍上的男人,这些军卒平时倒还算遵纪守法有个人样子,可是一旦遇上战乱便化作食人饕餮,对于惨痛的经历百姓们总是记忆深刻。
皮子是重要军资私藏一寸便足以杀头,涉嫌死罪差役却能轻轻放过,若是哪日自己被周围哪个贪心的兵大爷们杀人埋尸,他们估计也是无胆追查。
做些小买卖让自己和小蚕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积累些本钱人脉,待天下再太平些大展拳脚也是不迟,掐指算来这日子已是不远了,甚至不用等到赵官家在陈桥驿黄袍加身。
已是五月下旬,虽然还没有入伏,这天已是热得不行,低矮的屋子就像是一口火窑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刘婶坐在床边给午睡的小儿子打着蒲扇,自己却满脸大汗,总觉得肚子里面像是憋了一团火,一碗白水灌下去,转眼又变作汗水渗了出来,粘腻的不行。
正准备起身打盆凉水擦洗,就听见有人敲门,“刘婶在家吗”
是小蚕的声音,可怜的丫头八成家里又没有吃的了,原以为那徐家的呆子转性子,谁知道还不如不转,竟把宅子抵押了去做生意,这年头的买卖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就算是挣了钱怕是也还不上利息。宅子若是收走了,就给他两贯钱帮小蚕赎身,留在自己家给军伍上的大儿子当婆娘。
刘婶踢走趴在院门边上伸着舌头喘气的大黄狗,拉开门闩打开破旧的院门,果然就见小蚕站在门外,出乎她意料的是徐羡也在,从前那张木讷的脸上此刻满是灿烂的微笑。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与徐家比邻而居二十年,父子二人从未主动的串过门,刘婶满心的纳闷儿,“小蚕哟,徐小哥也来了,这是有啥事儿”
徐羡拱手道“自是有的,前些时候小可患病多亏的刘婶儿帮衬,今日是特来相谢的。”
“俺当什么,那日不是在你家里谢过了。”
“上门致谢方显诚意,听说刘婶儿还损失了一双麻鞋,小可专门买了一双送来,还请刘婶笑纳”
诈尸的那天就是刘婶儿把自己的破麻鞋塞进徐羡嘴里的,真是百味俱全,一想起来徐羡就觉得泛呕。
小蚕从布包袱里面取出一双麻鞋,捧到刘婶眼前,“这是我在集市上挑的,刘婶试试可还合脚”
刘婶欣喜的接过来,“小蚕挑的定然合脚,没看出来徐小哥还是个细人,快到院子来”
屋子里头闷热得很,刘婶就在院中的大槐树下放了一张矮桌几个蒲团,用黑陶碗盛了凉白开请两人饮用。
徐羡原想趁机和刘婶套套交情,谁知道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刘婶儿唠叨个没完,内容不外乎小蚕是个好丫头,让徐羡以后莫要再苛待小蚕云云。
真是冤枉,徐羡何曾苛待过小蚕,即便是从前的那个抑郁症患者也从未打骂过小蚕,只是没有能力照顾她罢了。
“小蚕是个好闺女,前年冬天俺家二柱到处乱跑掉进水塘的冰窟窿里面,多亏了小蚕打那儿过,下水将他捞了上来。那可是寒冬腊月,小脸冻得煞白,嘴唇直哆嗦要是让老娘知道哪个混账玩意儿砸的冰窟窿非把他的狗腿打断”
徐羡不知道还有这事儿,这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爱恨,难怪刘婶对小蚕这般的照料,在小蚕倒卖徐家物资的时候,还帮她拓展了不少的客户。
“娘娘”二柱子揉着眼睛光着屁股从房间跑了出来,“娘,我热,快给我打蒲扇”
“家里有客人,也不知道穿个肚兜”刘婶把小儿子揽过来,用手里的湿巾子给他擦汗,却没有拿个肚兜给他穿上的意思。
“都是邻里街坊,二柱的屁股蛋我也是瞧得多了。对了,光顾着说话,东西都忘了拿出来了。”
徐羡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冰棍来,烈日之下冒着丝丝的白烟,撕开外层的蜡纸递到二柱的嘴边。
二柱下意识的张口咬住,只一下眼珠子就直了,“娘这是冰”说着就哧溜吸了一口,“呀,真甜”
刘婶伸手伸手摸了摸,随之讶然道“老天爷,竟然真的是个冰疙瘩,这大夏天的你是打哪里弄来的。莫非你家里还有冰窖。”
“刘婶说笑了,冰窖怕是也只有宫里有了,这是祖传的一点小手艺,做了些吃食请刘婶赏脸尝尝,也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徐羡说着又递了一个过去,刘婶接过来如吃饭一般嚼得咔嚓作响,直接将冰渣子咽到肚里,哈了一口凉气道“真是痛快这味儿也是好吃。”
“刘婶您慢着些吃,莫要伤了肠胃牙齿。”
“这算个什么,俺还是姑娘的那会儿,到了冬天就常把屋檐下的冰凌拿来吃,不过夏天吃冰还是头一回,哈哈俺的这个咋跟二小子不一样哩”
小蚕解释道“刘婶儿您的这个是蜜桃味儿的里面放了桃汁,二柱子吃的是奶油味儿放了羊奶自然不一样。”
“难怪俺吃着有一股桃子味儿呢”刘婶咔嚓咔嚓将手里冰棍吃完,“小蚕再给俺拿根奶油味儿的尝尝”
徐羡在刘家做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刘婶把两人送到门外,嘴里还念念叨叨让两人多坐一会儿。
徐羡却是不敢,屁大点的功夫就被这妇人吃了四五根冰棍,坐上一下午便什么也剩不下了,即便徐羡舍得冰棍也怕她吃坏了肚子,以她的大嘴巴一嚷嚷,这买卖便彻底黄了。
离开了刘家,徐羡带着小蚕敲响了另外一家的院门,一个赤膊的少年给两人开了门,可一见了徐羡就骂开了,“你这呆子还敢到我家来,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拿了扫帚疙瘩朝着徐羡抽了过来。
徐羡随手接住嘿嘿的笑道“九宝兄弟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呀,今天我可是专门来拜访张都头的。”
“我爹又不认得你,赶紧得滚一边去”九宝对徐羡十分不屑,可对小蚕却又是另一番的态度,“小蚕快进来,今天我家里炖了肥膘子肉还剩了些,我拿给你吃。”
没看出来,九宝这中二少年在女生跟前竟还是个暖男,若是能改改沙雕性子,也许真是个好人选。
“多谢九宝哥,今天我跟哥哥是来拜见张都头的,他可在家吗”
屋子里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九宝,外头是哪个来了就是客,怎得不请人到屋里来。”
“爹你醒了”九宝应了一声,又攥着拳头大声的恐吓徐羡,“记得小点声,莫要扰了我奶奶睡觉,小蚕我带你去厨房吃肉。”
徐羡不理他径直的走到房门前,冲着屋子里面拱手作揖,“小可冒昧登门,扰了都头美梦还望都头恕罪。”
“不过躺了一会,人老了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着了。进来吧,俺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早就不是什么都头了,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徐羡掀开门帘进了屋子,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坐在矮榻之上,全身只穿一条犊鼻裤,一条裤管空荡荡的,的上身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疤,容貌虽然普通,可是眼中却难掩肃杀之气,那是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即便是岁月也难侵蚀。
他抬眼看着徐羡一言不,徐羡也是静静的回望,良久他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好,比你那老爹有出息,阎王殿里走过一圈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日多亏得都头胆大,试了小可的鼻息脉搏让众人停手,不然真要被桃树枝子抽去阎王殿了,今日特来相谢。”
“这算什么胆大,俺老张见的死人多了去了,杀的人也多了去了,这世上若是有鬼哪还能活到今日。若不是跟契丹人打仗时折了本钱,今日依旧干这杀人的买卖,呵呵”
他说的轻松,仿佛打仗对他来说就是和街头卖蒸饼一样寻常的买卖,可不就是买卖吗在折本之前他已是挣了不菲的家业,屋子看似破旧可是屋内的摆设却是不差,看着还挺眼熟很多都是徐羡家里的。
听说他在城外还有几十亩良田,光收租子就够一家老小生活,不年不节的还吃肉,家里一个长女也是嫁了个都头衣食不缺,跟那些流民比起来这日子简直就是天上才有的。
“光顾着说话了,连口茶水都没倒,九宝你他娘的跑哪里去了,赶紧的给客人上茶”
“都头莫要让九宝忙活了,小可坐一会儿就走。对了,还有一件薄礼赠给都头,等我拿来”
徐羡起身到了院门外面拿了个东西过来,捧到张都头的跟前,“请都头试一下是否合适,若是尺寸不对,小可让人再改。”
张都头看着徐羡手中的形状奇怪的木棍,“这是个什么东西”
“拐杖帮着都头走路用的。”
徐羡送的就是医用拐杖,在后世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现下并没有,轮椅也只是南北朝某石棺上的图案,生活中并无实物。
这年头被截了肢怕是只能卧床不起,想要挪个身子非要人搀扶不行,若是有这位张都头强大的臂力倒也能拄着拐棍走路,究竟有多辛苦,看他粗了两圈的胳膊就知道了。
拐棍儿都能当腿使,拐杖那就更不用说了,徐羡只是给他示范了一下便会用了,屋子里转了两圈还不够又跑到院子里。
烈日炎炎,只在院子里头走了一圈,张都头便已是满身的大汗,面上却不见半点辛苦之色,反而是满满的兴奋,他亦步亦趋越走越快,似要将这三四年没走过的路找补回来,直到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徐羡远远的站着并不去扶,在厨房门前看呆了的九宝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却被老爹一把推开,“老子还没废呢,滚远点”
张都头自己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走到徐羡的跟前,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不减,“这东西看着也简单,俺用了几年破拐棍儿竟是想不到,这下好了以后上茅房不用九宝扶着了,嘿嘿”
扶哪里徐羡差点脱口而出,“多亏都头这几年坚持用拐棍儿走路,不然就算有这拐杖也要练上好久。”
“什么都头那是老早的事了,好歹邻里街坊快二十年了,若不嫌弃就叫俺一声老叔,俺叫叫你一声贤侄。俺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九宝快去拿酒来,俺要跟羡哥儿喝几碗。”
他家里果真有钱不仅有肉还有酒,因着农业生产破坏严重粮食不足,五代不许私酿只许官营,价格那叫一个贵。
徐羡没有逮着机会贪便宜,只喝了两碗就起身告辞,九宝躺在矮榻上哧溜哧溜的嘬着冰棍,“没看出来这呆子还能弄出这么好的东西,滋真是痛快”
老张醉眼朦胧端着酒碗,“大热天能鼓捣出冰疙瘩来还弄做出这么好使拐杖,比你这只会吃白饭的玩意儿强多了,不过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酒量太浅。”
见徐羡碗底还剩不少酒,随手端过来一口气喝了干净,可转眼又喷了出来,瞪着九宝吼道“你他娘的往里头放了多少盐”他又看看矮桌的对面,仿佛徐羡还坐在那里,“小子这都能面不改色气量城府也不差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