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睡梦中的上官婉儿皱着眉醒来,眼睛尚未睁开便开始喊人“明香”
“师父,明香姐姐不在这里,不过有弟子在,师父想要什么”
一道很熟悉但是好几年没听见的男声
上官婉儿的精神瞬间清醒,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六郎”
烛光映照中,有张脸孔忽明忽暗,但脸上的笑容却别的叫人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瘦了,也更成熟了,较之上次相见,眉宇间开朗了,真好,相比起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果然还是笑脸更叫人顺眼。
张昌宗笑着,认真行礼“弟子张昌宗拜见师父,经年不见,师父可还安好”
上官婉儿一瞬间不禁有些悲喜交集,盯着弟子,口不由心“自是好的,为师这几年过得如何,你想是知道的,又何必来问。”
张昌宗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望着她,一时间,师徒俩儿竟相对无言。上官婉儿心口一痛,直接扭头,不再看他
这一扭头才发现不对来
这里不是她的贵妃宫,是处陌生的屋子,摆设简单典雅,然各种器具却很平常,并无富贵人家的堂皇,更别提如宫里的华贵。
“这里是哪里六郎,你做了什么”
上官婉儿一脸震惊之色,在榻上也坐不住了,鞋子也顾不得穿,直接下榻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张昌宗。
张昌宗很坦然“没干什么,就是把师父偷出宫了”
“什么”
上官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张昌宗还理直气壮“师父总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相信我能做的事情,总是自己想一些有的没有的,然后做些委屈自己的事情既然师父不相信,那弟子便直接做给师父看,弟子就是骗谁也不会骗师父,我说能把你偷出宫就能把你偷出来,说到做到”
“你你你”
连说的三个你字,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蠢蛋你敢不敢再莽撞胡为些我我我揍你”
说着,跳将过来,身手矫健得完全不像一个缺乏锻炼的宅女,五指一张,奔着蠢徒弟的耳朵而来。
张昌宗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哪里还会乖乖挨打,立即就围着屏风、罗汉榻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屈“明明就是师父霸道,擅作主张,不认错就算了,居然还打人师父,世间可没你这样的道理”
上官婉儿平日根本不锻炼,体力哪里及得上徒弟,追了两步就气喘吁吁,一边喘一边犹自不肯认输,嗔骂道“反了你了明明是你不识好歹,不听人言。”
“师父这话好没道理你跟我商量过吗对弟子言说过吗没有一句都没有你都不说,叫我怎么听我又不是师父肚里的虫子,什么都能猜到师父你是不是对徒弟有什么错误的了解和抬举呢”
张昌宗逃得很轻松,婉儿师父的体力跟他比,评战五渣都很勉强,居然很嘚瑟的踩了上官婉儿的节奏,她跑他就跑,她停他就停,轻松得让上官婉儿心口的火气是一股股的冒,必须要打人一顿才能平息。
上官婉儿大怒“这还需要说吗你做官图的是什么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不好吗即便你想做事,若无赫赫权势,这世道,谁人会予你做事的机会”
张昌宗顿住脚步,转身,一脸认真与郑重的迎上气喘吁吁地上官婉儿,任由她的巴掌拍在身上“若是委屈师父自己才能换来权势,那不要也罢师父难道不知弟子之所以汲汲营营追求权势、官位,为的是什么师父,弟子若是要光耀门楣,不止做官一途,有的是办法”
上官婉儿喘得厉害,瞪着徒弟,分毫不让,神情甚至隐隐有几分严厉“你尚年轻,如何晓得其中的厉害”
“管他晓得不晓得,总之,若是要委屈师父,让师父牺牲自己,那我这些年所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张昌宗忍不住声音大了几分“师父你到底明不明白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什么对弟子来说,重要的又是什么”
“我”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呼呼喘气。张昌宗被她这虚弱的样子弄得有些心软,叹了口气,主动搀扶着她,把人扶到罗汉榻上坐好,又倒了杯水给她“师父请喝水,缓缓再说。”
上官婉儿瞪他一眼,不过体力不如人,要骂人也不是现在这种缓不过气的状态,顺势被搀扶到罗汉榻上坐下,接过水杯以平生从未有过的粗鲁姿势一口灌下,缓了口气后,瞪着蠢徒弟,骂道“这天下,论权势煊赫,何处还能比得上皇宫一句话便可让你家破人亡,一句话便可让你权势滔天,天上、地狱,不过一念之间。为师不过想我们俩儿都能平平安安,不会有朝不保夕的生活, 也不要你有家破人亡的一日”
果然被他猜对了
他的婉儿师父,看着蕙质兰心,聪明绝顶,其实,骨子里也不过是一个笨拙胆小、没有安全感的人。她的一生,看似荣华富贵,实则漂泊不定,时时处在朝不保夕的境地中。
张昌宗什么气都消了,蹲着身子,微微仰头望着坐在罗汉榻上缓气的婉儿师父,微笑道“师父,你可知郑太太到义丰后,对弟子说什么吗”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哼了一声,道“说什么”
咦,这个傲娇
张昌宗笑容更深了几分,感慨道“郑太太说,师父您尚在襁褓便随她入了掖庭,十四岁时被女皇召见,免去奴婢身份,做了女皇的女官才人,掌宫中诏命,一直到如今做了当今的贵妃,看似风光无限,权势赫赫,然始终在这宫廷里打转。郑太太说,这皇宫看似天下间最富贵煊赫之地,谈的是天下大事,管的是万里江山,然皇宫说白了也不过是方寸之地,能于方寸之中见广大天地者,世间少有,师父并不是其中之一。”
上官婉儿面色大变,浑身颤抖“这这是母亲说的”
张昌宗含笑点头,诚声恭敬的道“回师父,句句字字皆是郑太太所言,弟子便是狗胆包天,也不敢妄言。”
“母亲”
上官婉儿不禁失神,一时间,似有些惶惑。
张昌宗叹了口气,起身撩起下袍跪下,拱手为礼道“师父,郑太太叫我对你说,天地之大,人世之广,非是方寸之地可比。你已经在此蹉跎半生,余生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我”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嘴巴开阖间,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张昌宗神色严肃,表情认真的道“方才这些是郑太太想说的,弟子想对师父说的是”
伏下身子,结结实实的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制止上官婉儿来扶的手,张昌宗诚挚道“自弟子四岁有幸跟随师父读书习文,到如今年已弱冠,这些年,有赖师父教导,有幸与师父互相扶持,是弟子前世不知敲破多少木鱼才有的福分,师父为弟子做得已经够多了,如今,弟子长大了,自问也有几分能耐了,师父,换弟子来护持你可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