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明宫内。
当今天子李敬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紧拉着半蹲在他面前的顾君玮,眼神涣散,颤抖着唇道“君玮,君玮,他们又要害朕他们都想害朕他们都要朕死君玮,君玮,朕昨晚又做恶梦了,梦到朕死了那种感觉你知道吗朕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渊,不停往下落朕拼命地喊救命没有人来救朕没有人来救朕”
顾君玮眉头紧蹙,努力想让面前人冷静下来,“皇上,那只是梦。”
李敬却恍惚地摇了摇头,“不,朕知道,那不是梦,所有人都想朕死,便是连父皇,连父皇”
顾君玮凤眸微闪,淡淡地打断了李敬的话,“皇上,你大约是昨晚梦靥了,身体有点不舒服,臣替你传召太医。”
有些事情,他想知道,可绝不是从圣上口中知道
听到“太医”两个字,李敬却突然眼睛通红,发了疯一般地吼,“太医太医有什么用那群狗奴才一点用都没有半年前,朕都要死了他们一个两个,除了跪下磕头求饶,什么都不会那时候要不是你让吴神医的大徒弟过来对了吴神医的大徒弟呢朕要见他君玮,你让他进宫,待在朕身边,朕给他封很高很高的官位,朕让他掌管太医署”
一旁的田公公身子微微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
顾君玮凤眸幽深,“秦大夫虽如今在臣的府上,但他是臣的客人,若他不愿进宫,臣也不好勉强,若皇上当真不舒服,臣让人去请他一请,可好”
李敬却半天没有回答,神情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忽地,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不是真心留在朕身边的,朕不要,不要你们一个两个,都在逼朕”
喃喃地说了一会儿,他突然严肃了神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道“田公公,去请陶天师过来。”
田公公立刻低头,应了声“渣”,慢慢退了出去。
顾君玮也站了起来,站到了一边。
李敬慢悠悠地走到了龙床边,一手轻轻扶着床杆,沉声道“君玮,朕把你从边疆调回了上京,收回了你的掌兵之权,你可有怨朕”
顾君玮低头道“臣不敢,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手上的兵权,自然也是皇上的。”
李敬这回却是沉默了半响,才幽幽道“是啊,天下都是朕的”说着,转过身,眼眸深沉地看着顾君玮,“若是朕问你们顾家要回太祖皇帝当初赐给你们的兵符,你们也愿意给朕么”
顾君玮脸色不变,淡淡道“皇上,那只是传闻,臣自小到大,从没见过这枚传说中的兵符。”
李敬沉沉地看了他半响,最终,似乎颇为疲累地又转过身子,抬手紧紧地握了握挂在颈上的暖玉,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出去吧。”
顾君玮抬头看了那近年来越发显得伛偻瘦小的中年男子一眼,眸光复杂,没说什么,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从大明宫出来没走两步,便遇到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李显。
李显背靠着深红色的宫墙,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俊颜,此时一片肃远,听到脚步声,转头,似笑非笑地道“父王近来发疯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父王自去年秋天的事后,便一直疑心颇重,甚至时而会显得疯疯癫癫,此时却单独召见君玮,很难不让他多想。
顾君玮没接他的话,走过去淡淡道“我以为,你已经去了长公主府。”
李显眉一扬,走过去作势要搭他的肩,被他一双微凉的凤眸一扫,立刻投降般举起双手,笑着道“这不是等你嘛,我让阿昭先过去了,想来你家那位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总需要有人带领一下。”
想起半天没见的妻,方才在大明宫积聚的一丝阴郁顿时一扫而净,顾君玮眼眸都柔和了几分,竟是有点思念心切了。
然而,只是半天没见罢了。
这样一想,忍不住便想抬手捂住额头,叹上一声。
李显看得惊奇,“啧啧啧,你这回可真真算有软肋了,不过提了那人一嘴,你这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几分,顾伯钰啊顾伯钰,别怪我不提醒你,美人乡英雄冢对了”话锋一转,他贱兮兮地看着身旁的男人,道“你搞定你家那位了”
顾君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懒得理他。
只是走路的速度,终是快了几分。
李显也不在意,耸了耸肩撇嘴道“看你这猴急的样子,肯定还没开荤,瞧你可怜,便不跟你计较了。”
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地走了半响,顾君玮忽然开口,“王相前天深夜去找陶天师了。”
李显一愣,转头看着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双本该潋滟的桃花眼沉甸甸的,“这老狐狸不是一向与那神棍不对头吗怎的凑一块去了”
黑的与黑的在一起,只是更黑罢了。
顾君玮微微一哂,除了早朝时间,这座皇宫总是幽深寂静得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他看着似乎通往无尽远方的官道,淡淡道“谁知道而且”嘴角微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道“圣意难测啊”
当今圣上瞧着荒唐,但他能从二十年前那场大变动中顺利登上皇位,虽说有王家在后面支持的缘故,圣上本人,却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软弱可欺。
毕竟二十年前,先帝可是曾经想把当今圣上的太子之位去掉,另立当时军功显赫的四皇子为储
那小厮一路把苏云他们引到了花园深处,很快,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丝竹之声。
再往前走了几步,景色豁然开朗,只见花海深处,竟有一个广阔的平地,此时来客都呈四方形而坐,留出了中间一大块地方,想来这块地方便是留来做一会儿才艺比试的场所。
那小厮把苏云引到了最前面一排的座位,陆成霖则被别的小厮引到了后排,想来这座位是按照身份地位排列的,又看坐在前排的只有女子,苏云顿时明白了顾君玮昨晚为什么说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
这簪花会最开始只是上京贵女间的才艺比试和探讨,即便后来有点变味了,核心还是没变的,因此簪花会的主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显赫的男子,来到这里也只能往后坐。
来到自己的座位边,苏云讶异地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叶昭。
叶昭笑眯眯地看着她,连眼睛里都透着浓浓的欢喜,然后坐姿却无比端庄,只笑着道了句,“哟,来了。”
苏云好笑地看着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道“难怪那天你最开始的表现如此娴熟,看来在外面没少摆宁王妃的架子。”
叶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从她微微抽动的嘴角来看,她忍得煞是艰辛,“你就贫吧,等以后这类应酬多了,你也会如我一样。”
只是看着苏云淡定如常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好吧,这丫头性子本便比她沉静,应付这种场合想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苏云坐下后,淡淡扫了一圈,当看到坐在她们正对面,身材比在场所有女子都要高挑,穿着与她们不太一样的一个女子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叶昭感觉她的视线像定住了一般,循着过去一看,顿时明白了,低声道“那人便是西宁国此番来和亲的安平公主,据说这安平公主还是个巾帼女子,十三岁便随父上战场杀敌,立下战功无数,所有人都说,南吴有顾君玮,北越有耶律齐,西宁有关明月,别管这说法的真实性有多少,在百姓眼中,这安平公主,可是能与你家夫君齐名的存在”
苏云微微挑眉,不禁又细细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只见她面容清秀,只眉眼间确实透出一股不容错辨的英气,眼窝很深,鼻梁很挺,有点像现代的混血儿,一头浓密的长发简单地编成了一条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在中间的发际线处垂下一串深紫色钻石流苏额饰,身上穿着同色的蝴蝶领窄袖连体裙子,想来这是他们西宁国女子的打扮。
只是,方才吸引苏云目光的,并非她那异于常人的打扮,而是她明明坐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两眼无光,两侧嘴角微微下拉,不与周围的人说话,也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般,通身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来。
苏云沉吟着,又缓缓环顾了坐在最前排的众宾客一番。
她斜对面一个长相明艳,穿着明黄色襦裙的娘子正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眼神不善地看一眼身后的婢女,那婢女苍白着一张脸,低着头很是不安地搅着双手,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她旁边隔两个位置的地方,一个穿着妃色衣裙,体态丰腴的娘子一脸面容愁苦地盯着桌面上的瓜果点心,不时抬眸阴沉地环视一圈身旁言笑晏晏的众娘子们。
苏云不禁眼眸微动。
有时候,观察周围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因为,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