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冥关内,申少扬和戚枫迎面相向。
十步之内,戚枫唇边含笑,一手平托,悠悠地抛掷着一枚方孔玉钱,一步步走近。
五步、四步、三步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两道灵光同时迸发,申少扬和戚枫竟在同一时间骤然出手,灵气碰撞,发出轰然巨响,“砰”
惊人的巨力从剑上传来,申少扬被迫退后五六步,长剑横在身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从方才一刹那的交手中,他便能确认,戚枫的灵力远远胜过他。
灵气碰撞的那一刻,申少扬感受到了先前与祝灵犀交手时都不曾感受过的巨大压力。
戚枫一定已经筑基大圆满了,半步踏在金丹期的门槛上,随时都可以突破。
申少扬想不明白戚枫为什么不突破,如果戚枫已经是金丹期,那这一届的阆风使根本无可争议,无论他、富泱还是祝灵犀,都不会是戚枫的对手。
要不是申少扬提前察觉到了戚枫的诡异,又因为手中镇石太少而决心一搏,方才一击之下就要被重伤。
“富泱的镇石是你动的手脚”申少扬握紧手中剑。
戚枫微微笑着,一派风姿温润,一下一下地抛着手中的方孔玉钱,“我还担心你想不明白,看来你还是比我想的机灵一点。”
“你是怎么让镇石替换数变少的”申少扬神色凝重,他隐约猜到了,可仍是不敢相信这可是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所有人都能看见,戚枫怎么敢毁掉镇石
戚枫就不怕自己踏出镇冥关后被裁夺官直接扣押
“既然裁夺官把比试地点选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做好了准备,我相信以我目前的修为,不至于超出裁夺官的能力。”戚枫风度翩翩地说,“阆风之会可是曲仙君筹办的五域盛事,我自然要全力以赴搏一搏头名,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在提到“曲仙君”时,他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转瞬又从容地接上了,几乎听不出异样。
周天宝鉴前,胡天蓼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作为本届阆风之会公认的裁夺官第一人,听到戚枫不顾域内安危毁坏镇石后,居然还好意思阴阳裁夺官思虑不周、能力不济,胡天蓼恨不得直接冲进镇冥关,把戚枫给丢出来。
戚长羽的神色也不好看。
作为沧海阁的阁主,他对这个向来内向腼腆到有些小家子气的侄子并不怎么关注,哪怕戚枫天资过人,在戚长羽面前也不够看。
上次戚长羽听到有关戚枫的消息,还是阆风之会前两年,戚枫为了准备比试,特意前往玄霖域找炼器行订制趁手的法器。
“那个知寐斋是望舒域的炼器行,没开多少年,发展得可好了,分行都开到玄霖域了,听说法器卖得很便宜,质量又好。”族老当时和他抱怨,“怎么山海域没有分行呢戚枫还得跑到玄霖域去。曲仙君不是一直在留意炼器大师吗你这个沧海阁阁主要懂事一点,替仙君办在前头。”
现在回想起来,戚枫的性子变得太离奇、太突然,实在很古怪。
“仙君,等戚枫从镇冥关出来,我立刻带他回沧海阁检查神识。”戚长羽低声向曲砚浓请示,亡羊补牢,“我亲自给他检查,看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其实除了被人控制神识之外,还有可能是被人夺舍了,但夺舍后修为会降一个大境界,显然不是戚枫如今的表现。
曲砚浓微微向前倾身,凝神望着周天宝鉴。
“那你就检查一下吧。”她不加掩饰的散漫,显然对戚长羽检查后的结果没有任何期待。
戚长羽顺着她出神的目光望见周天宝鉴中的戚枫,嘴唇微抿,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仙君,对于戚枫毁坏镇冥关镇石的事,必须严惩不贷。”胡天蓼脸色凝重严肃,“这个先河可不能开,否则以后谁还会把青穹屏障当一回事保不齐就有拎不清的修士为了好玩毁坏青穹屏障。”
就算青穹屏障再坚固,不爱惜的人多了,总会毁损的。
胡天蓼总有隐忧不敢吐露以曲砚浓的性子,兴致来得匆忙、消散得也飞快,她那样清风流云、意兴阑珊的姿态,会不会有一天也对维护人世感到厌倦、彻底撂下这千疮百孔的世界,像从前主导魔门灭亡一般,漠然坐看仙门的消亡
单单为了让曲砚浓厌倦的那天晚点到来,胡天蓼就大力支持对青穹屏障的共同守护。
曲砚浓把他的想法看得很明白。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解释一下,她只是受了道心劫的影响,在此之前就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能算魔修中的好人了,可能是有点疯,但还挺清醒。
可这念头就只是在她脑海里浅浅地转了一下,因无趣而打消。
胡天蓼不值得她的特意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
她是独步天下的五域第一,没有人配得上她的解释。
况且,她又想,有时她确实感到厌烦,也许哪一天她真的会想让世界彻底湮灭。
也许是她自己动手也说不定。
镇冥关里,两种灵力猛烈碰撞。
剑光在交锋中节节败退,几乎被湮灭。
申少扬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同阶修士面前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哪怕是和祝灵犀斗法时也没有这么无力。
只是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他几乎是摧枯拉朽地败落,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和他同为筑基修士的戚枫,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
戚枫仍然站在原地,微微地笑着,温文尔雅。
可他眼神漠然,目光凝定在申少扬的身上,说不出的冷酷,隐隐有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申少扬终于可以确定当初在镇冥关外没有看错,戚枫对他确实怀有恶意,甚至这种恶意并不来自比试,而更像是莫名其妙的反感和敌视。
可申少扬怎么也想不出他什么时候和戚枫打过交道,这甚至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戚枫抬手,那枚方孔玉钱在他掌心闪烁幽蓝光芒,被他随手一抛,越过灵光和剑光,直直朝申少扬飞去。
申少扬分不出余力去挡,想倾身避开,却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方孔玉钱轻盈落在他眉心上。
一股狂暴森冷、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力量从他眉心直冲泥丸宫,顺着经络倾泻而下。
申少扬骤然一惊,急忙调动神识和灵力去拦那股力量,可当他的灵力与之相触时,却爆发出剧烈冲击。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撞,仿佛天生水火不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灵力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可怕的气息
申少扬浑身肌骨经络都在这场看不见的争斗中承受着巨大冲击,短短一二个呼吸间,三条经络不堪重负,先后胀裂,两股力量顺着裂口四散溢出,冲入骨肉。
痛、太痛。
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极致痛苦。
申少扬痛得想放声哀嚎,可痛楚被封结在喉头,无论怎样张大嘴巴,也嚎不出半点声音。
戚枫漠然地望着申少扬。
周围的灵光尚未散去,将他们的身形朦胧地遮掩住了,就算是周天宝鉴也只能映照个大概,照不出申少扬的异常,也照不出戚枫的冷眼旁观。
就连申少扬极度痛苦的表情,也因他那张黑漆漆的面具而尽数被掩盖了。
那股怪异的力量冲入血肉,将申少扬的血肉灵力都腐蚀摧垮,他像是一座燃烧的屋子,在烈焰焚烧下无可挽回地陷落。
在意识蒙昧间,申少扬感觉到那股诡异的力量冲破了血肉的阻隔,附着在他的骨骼上。
“嗵。”
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响。
从骨髓深处突兀地溢出一股幽晦凶煞的黑色力量,海潮一般涌出他的骨骼,张开巨幕,将那股横冲直撞的怪异力量蓦然吞噬。
不过是一瞬息,曾让申少扬束手无措的怪异力量竟然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
从骨髓里涌出的黑色力量附在骨骼上缓缓流转,渐渐平息,又无声无息地沉入骨髓之中,好似从未出现过。
申少扬意识猛然回笼。
躯体内的风起云涌虽则跌宕起伏,但说起来其实只是一刹那,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朝灵识戒中的前辈呼救,一切就已无声无息地结束。
只有千疮百孔的经络和灼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申少扬能感受到,黑色力量和戚枫的拿到诡异力量十分相似,分明是同源的,与寻常修士的灵力截然不同可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体内竟然还藏着这样诡异的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戚枫察觉到申少扬眼神一瞬清明,微微一惊。
他蹙眉,目光飞快地打量着申少扬,转瞬便重新抬手,将那枚方孔玉钱招了回来,一边身形暴退,手中灵力分作数道,朝四面八方打去。
灵力四散,狂风暴雨般错落地击打在镇冥关的镇石上,不知怎么回事,许多本应无比坚固、能抵御虚空多年侵蚀的镇石,居然在几个呼吸间出现裂缝,砰砰碎裂。
五块、十块、二十块
短短十个呼吸间,竟碎裂了数十块镇石。
申少扬震惊到极致,脱口而出“戚枫,你疯了吧”
戚枫已不停步地退出数丈远,在绚烂的灵光外、周天宝鉴能清晰映照的地方,露出讶异惊恐的神色,好像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镇石碎裂。
“怎么会镇石这不是镇冥关吗怎么会忽然崩开这么多镇石”戚枫惶急般说,“申少扬,快跑”
情真意切、诚恳焦急,连申少扬也有一瞬间信了戚枫真不是故意的。
可戚枫表情惶急归表情,操纵的灵气却半点也没有平息的意思,乱雨般暴打在镇石上。
“砰、砰、砰、砰”
四面八方的镇石先后碎裂崩毁,虚无的气息从碎裂的镇石后涌入,仿佛奔腾的潮水越过堤坝的裂口,冲刷间将堤坝摧垮。
上百块镇石同时碎裂,虚空急速侵入,在周天宝鉴内外无数惊恐的目光里,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轰响。
镇冥关循九宫而建,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历经千年虚空侵蚀而不移。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两个筑基修士的斗法中,艮宫轰然崩开一道三丈长的裂口
三丈,一段算不上宽阔的距离,放在平地上,连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都能轻易跳过,可放在镇冥关,却能隔开生与死。
申少扬竭尽全力从镇石崩裂处向外逃,可他方才因那股怪异的力量而经络受损,灵力流溢,一时竟提不起力气,脚下一空,骤然向无尽深渊落入。
“前辈前辈前辈”
他对着灵识戒一叠声地惨叫,“救命啊”
灵识戒里一声轻叹。
“闭守神识。”寒峭沉冽的声音平淡地说,“我会暂时附身带你出去,出去后你自己想办法。”
申少扬如同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闭守神识。
崩裂陷落的天关里,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年修士合上眼。
幽邃无尽的冥渊下,无人知晓的亘古荒冢里,一道浩渺磅礴的灵识跨越万里,借旁人的双眼,重见人间。
卫朝荣睁开眼。
在漫天崩裂的镇石和动荡的虚空里,他抬起手,幽黑的气息从他掌心磅礴而出,连接着头顶尚未碎裂的镇石,将他向上方带挈而飞。
周天宝鉴前,一片惊恐哗然。
戚长羽浑身绷紧了,极力作出平静的模样,可惜神色克制不住的阴沉,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人不知道镇冥关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而崩开裂口,可戚长羽却能想到原因,即使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倒霉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戚长羽可以肯定,戚枫绝对知道点什么,戚家和沧海阁的联系太深,对戚家人来说,沧海阁里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
可戚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愤怒到难以遏制,“怎么可能艮宫怎么会出现裂缝戚枫到底做了什么仙君我这就去将他拿下”
明明是恐惧心虚,可靠着这一声声怒不可遏的呵斥,他竟也感受到了一股真切的愤怒,促使他更大声地怒喝。
曲砚浓偏过头,细细地打量戚长羽的神情。
“真让我大吃一惊啊,戚长羽。”她既意外裂口的出现,也不意外裂口的出现,她淡淡地说,“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
按照她的预估,镇冥关是绝不会崩裂的,哪怕只是如现在一般崩塌一线,也绝不该发生,一次普通的敲打,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
她真的没打算现在就把沧海阁换掉,不过,现在看来,沧海阁和戚长羽似乎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真麻烦啊。”她幽幽叹息。
青穹屏障本就生出了裂口,现在镇冥关又裂开一条缝,若是全靠她自己动手重建修复,真的很麻烦,沧海阁为什么就不能争点气,撑到她卸磨杀驴呢
要是她现在把戚长羽打死在原地,那她未免也太偏爱他了吧
要不直接让青穹屏障毁掉吧
她漠然地叹着气,谁也没看一眼,因为她本就谁也不在意。
清净天光里,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散。
阆风苑内,戚长羽僵硬的躯体也有一瞬无可抑制的瑟缩,曲砚浓一句话也没说,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在知妄宫的那些年,让他比谁都清楚,传闻中卓尔不群的曲仙君,最是无情。
抬起头,他望见周围裁夺官隐隐绰绰、神态各异的打量。
“戚长羽,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怎么毁掉那么多镇石你们沧海阁负责替换采买的镇石,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胡天蓼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冷冷地说,“这个戚枫,和你可是一家人。”
曲砚浓踏着烟尘,站在正崩毁的镇冥关艮宫内。
数百块镇石相继在虚空侵蚀中崩裂,原本平稳坚固的艮宫,此时已是人间炼狱,三丈宽的裂口,通向深不可测的冥渊。
曲砚浓已有很多年没到过冥渊了。
她放任自己站在虚空和镇石的罅隙间,顺着裂口,静静地凝望那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漫不经意地寻找申少扬的身影。
俶尔间,她的目光凝住了。
在苍茫冥渊和虚空映衬下,一道渺小如蜉蝣的身影被幽黑气息包裹着,越过穹苍,朝镇冥关飞来。
“魔气”她难得惊愕。
申少扬竟然是个魔修
在这个魔门断绝了千年的世道,居然有个魔修躲过了她的探查,伪装成仙修来参加她筹办的阆风之会
下一瞬,被幽黑气息包裹的高大身影落在不远处残缺的镇石上。
“咔。”脚步踩在镇石上,一声轻响。
她倏尔怔住。
幽长甬道,他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中段,他抬起头,露出被漆黑面具覆盖的脸。
抬起眼眸,他望见甬道尽头的曲砚浓。
光影幽微晦暗,她容色夺魄,定定地望来,微微出神,窈冥的甬道也似乎被她的容光映得明丽了。
于是他也倏然怔住。
像一尊静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
一段甬道,三丈石阶,两处怔然。
他戴着面具,身形笔挺地伫立,像是忘了抬步,忘了怎么走下去,只剩沉默无言的身影,在天崩地裂里永恒不灭。
“你”曲砚浓张口,却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卫朝荣。
她以为卫朝荣站在她面前,像是她许多年前幻想的那样,像是很多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卫朝荣,而是那个曾有一招半式、一次姿态让她想起卫朝荣的小修士。
再相似,也不是卫朝荣。
曲砚浓垂下眼睑。
虚空侵蚀着残存的镇石,甬道中段俶尔崩塌,轰然向下陷落。
那道环绕着魔气的身影也随着镇石的崩毁而倏然向下坠落。
曲砚浓一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闪身站在镇石边缘。
那道身影一手扒在残存的镇石上,挂在镇冥关裂口的边缘,正抬起头,向上攀登。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望见一张冰冷的面具。
“上来吧。”她缄默一瞬,朝他伸出手。
天崩地陷,穹顶轰隆,碎石滚滚。
她眼眸微垂,瑰丽神容、风雪神魄,一瞬成永恒。
白皙秀丽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那么近、那么真切,触手可及,只要抬起手,就能紧紧握住。
她说上来吧。
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隔着斗转星移的一千年,隔着生和死、相聚和别离,隔着一具不属于他的身躯,她朝他伸手。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