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风苑外, 一片人头攒动。
“这一届的应赛者运气不大好。”
申少扬挤在人群里,左穿右穿过不去,只能绝望地被一群陌生修士夹在中间门, 听着他们哄哄闹闹地聊着天。
这些都是来看阆风之会的修士, 人数之众,比之前十几场比试多了何止百倍, 简直要把土包子申少扬给挤飞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庞然的规模, 纯粹是因为隐世不出长达上百年之久的曲仙君亲口承诺, 她将会亲自主持下一场比试。
阆风之会本来就是曲仙君一手筹办的, 在那个刚经历了山海断流的时代, 仙修们尚未适应大变后的世界, 各自为政又惶惶不安, 按理说该动荡好些年,可曲仙君只凭着一场针对年轻修士的比试,就将惊惶不安的五域整合到了一起。
可惜等到五域平宁后, 曲仙君就再也没出现在阆风之会上,这一场因她而生的盛会虽则热热闹闹地延续了下去,可终归还是添了几分遗憾。
“听说仙君会亲自主持这场比试,想过来凑热闹的人太多了。”先前和同伴感慨应赛者运气不好的修士说,“那些离得远、或者不在山海域的修士都向沧海阁抗议, 他们也要来看阆风之会, 沧海阁被催得没办法,就把最后一场比试定在了芒种。”
往届阆风之会都是在小满决出最终胜负, 中间门相差了半个月,应赛者们在阆风苑里和对手们朝夕相处,可想而知,日子一定不好过。
申少扬在人群里表情微妙。
这个
“申少扬, 赶紧过来,挤在那干嘛呢”富泱在对面的高台上扬声喊他。
来观看比试的修士们当然把个应赛者的名字记得滚瓜烂熟,听到熟悉的姓名,立刻顺着富泱招手的方向,齐刷刷地回过头,朝申少扬定睛看过去。
申少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都到了阆风苑门口了,修士们当然给应赛者面子,挤来挤去,硬是给申少扬挤出了一条道,目光炯炯,好奇地盯着他一路走过。
这一路比不冻海的一程更艰难。
申少扬走得浑身都僵硬了,好不容易顺着修士们让出的小道,堪堪要走出人群了,胳膊肘忽然被人轻轻一扯。
就这么轻柔的一扯,他就感觉自己被定在那里,走不动路了。
申少扬惶惑,缓缓回过头。
一个不认识的女修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你是申少扬吧我能问你点事吗”
说话很客气,但是拽着他手肘的手动也不动,坚如磐石。
申少扬动也不敢动,眼珠子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朝陌生女修看了一眼
金丹中期,打扰了。
“对,我就是申少扬。”他老老实实地说,“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就是富泱吧”金丹女修朝远处高台上指了一指,“你和他很熟吗”
申少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还算熟吧。”
金丹女修笑了起来。
“那可太好了。”她很客气地问,“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申少扬犹疑地看着她万一她提出的要求很为难,那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了,他难道真要勉强
不答应人家还捏着他的小细胳膊呢。
“您先说说看。”他含糊地说。
金丹女修殷切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富泱道友,他上次在镇冥关比试中提到的紫金矿,现在还有没有货了上次比试的时候,我正好在闭关炼器,等到我出关后,他已经住到阆风苑里去了,实在是找不到他。”
就、就这
为了买到紫金矿,居然都托到他这里来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申少扬茫然震撼地飘出了人群。
“你遇到认识的人了”富泱好不容易等到他过来,随口问,“咱们得抓紧了,我刚才看到几个裁夺官过去了。”
申少扬语气发着飘,“我不认识她,她让我问你,紫金矿还有没有了。”
富泱一顿,“当然。”
他摸着下巴琢磨,“看来把老板们晾一段的效果还不错。”
申少扬瞠目“你住到阆风苑里,就是为了把人晾着”
富泱摊手“我怎么会把到手的生意推出去我不想卖,有的是四方盟的修士上赶着过来卖。只不过同行们水平有参差,拓宽渠道的手段有高下。现在我就知道了,目前在山海域卖紫金矿、还能打开名号的人,只有我。”
申少扬说不出话。
也对,就算四方盟的修士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比不过阆风之会的影响力,富泱在镇冥关里那一套唱念做打,会一波又一波地传向五域,自然会有数不清的人来找他买紫金矿。
其他四方盟修士能怎么比根本比不来啊。
“你就是这么当上代销魁首的”申少扬问。
富泱神神秘秘地笑,“这才哪到哪啊”
“你等着看吧。”他说,“想当代销魁首,你还有的学呢。”
申少扬无语“喂喂,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四方盟修士一样,争着当代销魁首的啊。”
富泱笑而不语,转而揽着他的肩膀,“走走走,你之前不是说想找个炼宝大师帮你看看竹笛吗我认识一个炼宝大师,带你去见见。”
按理说,申少扬和富泱是同场竞争的对手,申少扬但凡长了脑子,就不该在比试前跟着富泱去见炼宝大师,可富泱这人莫名有种令人信任的能力倒不是相信他人品极佳,主要是相信阆风之会的输赢在他心里没有做生意重要。
富泱才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号砸了自己的招牌。
“我还说你能在山海域有什么朋友,非要我给你打个对折,原来就是小申老板啊”热情洋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矮壮修士从后面一把搂住两人的肩膀,强行挤进两人中间门,“申老板,幸会幸会,我姓常,会点炼宝,听说你想找人给你品评你的新作”
申少扬懵了一会儿,看见富泱耸肩,这才明白这个矮壮修士就是富泱所说的炼宝大师,“常、常老板,你好,我不是不是评点新作,我就是第一次炼宝,想请人帮我掌掌眼。”
常老板哈哈一笑,“那你可就找对人了,我在我们四方盟连续十年被选入炼宝师一十强名单,经验还是有一点的。”
申少扬没想到四方盟居然还有这么个名单,“这是大家一起评选出来的吗”
常老板笑得一派豪气干云,模棱两可地说,“都是八方朋友抬举。”
富泱在一边微笑。
“买的。”他冷不丁传音给申少扬。
申少扬一愣,目光下意识就想朝富泱瞄过去,又强行忍住了,一边和常老板寒暄,一边暗中传音追问富泱,“什么意思”
富泱传音说“望舒域那么大,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一年一评一十强,那大家还做不做自己的事了反正炼宝这种事,只要不是差距明显,很难评出高下,那就塞点钱给评点组织者,买个名额好了。年年能得到名额的,除了几个众望所归、不能不排上的,其他都是塞了钱买的。”
土包子申少扬再次深深地震撼了。
“这个也能买的”他不可置信地问,“不会有人质疑吗”
富泱耸肩。
有人质疑又怎么样这些塞了钱上名单的炼宝师自身水平也不差,就是图个名。评点组织者也不会录那些实力实在不行的炼宝师,哪怕对方捧上再多的钱也不行。
“老常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富泱传音说,“凑一凑也能挤进前五十的。”
凑一凑、前五十
这和“连续十年被评为四方盟一十强炼宝师”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吧
常老板对他们的秘密传音一无所知,忽然伸出手,猛地拍了拍富泱的肩膀,“盟里有话要我传达给你上次镇冥关的事,绝不能再重演,你代表的是四方盟的脸面,怎么能轻言放弃,主动退赛盟里对你非常看好,如果你能夺下第一,成为阆风使,之前商量好的奖励可以翻倍。”
申少扬羡慕起来好家伙,翻倍,那富泱岂不是要打鸡血冲刺第一了
“我怎么会不想夺第一呢”可富泱却不像申少扬想的那样激动,笑得很客套,“我肯定会努力,不辜负各位长老的期望。”
至于努力后究竟得了第几,那就不确定了。
申少扬瞪大眼睛富泱这是转性了
常老板却像是早有预料,“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听的那群钻钱眼里的家伙以为什么都是能砸钱买到的,哼哼,想不到总会有人记仇吧”
申少扬左看看,右看看什么有仇什么仇
富泱淡淡地笑了一下,推了申少扬一把,“去吧,让他看看你的竹笛,我去准备我的东西。”
申少扬再怎么好奇也知道富泱这是不想提,老老实实地跟着常老板往前走。
常老板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细心人,“小申老板,我刚才和富泱说的那些话,都是四方盟让我转达的,和我本人没关系啊,对我来说,那肯定是希望你能赢。”
申少扬有点愣,不太信要是常老板说他和富泱谁赢都一样,那倒也可信,但常老板说更希望他赢,总感觉有点假。
“我说真的。”常老板很认真,“你要是赢了,我的客户里就多了一位曲仙君钦点的阆风使,这可是个活招牌富泱那小子夺魁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啊完全没好处。”
申少扬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可,“很可能既不是富泱赢,也不是我赢,说不定这一届的阆风使是祝灵犀呢”
常老板居然真的沉思了一会儿。
“那你说我要是请富泱给我引荐引荐祝灵犀道友,有没有机会成”他问。
申少扬“”
你们望舒域的修士,还都挺会把握机会啊。
阆风苑的裁夺官席位上,胡天蓼面无表情地坐着。
“舒道友,前些日子贵宗门从扶光域买的那十万铢明胆水,已经寄存在沧海阁中,半月之内,记得要取走。”
“雷前辈,上次你托阁中为你寻觅的咒文大师,目前已经联系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亲自为你引荐。”
“宋老弟”
戚长羽容光焕发地坐在另一头的位置上,姿态从容,一副主人做派招呼着裁夺官和来宾们。
能在裁夺官席位后面有个座位的观众,至少也是山海域有头有脸的人物,戚长羽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认得,能精准地叫出名字,时不时还能说出对方曾托沧海阁办过的事。
就这样一来一往,明明应该是人人喊打、遭人侧目的有罪之身,居然被戚长羽混出了众星捧月、风头无一的架势。
据胡天蓼所知,这些被戚长羽叫住寒暄的修士们,前些天也曾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商讨如何让戚长羽乃至沧海阁下台,现在却在戚长羽言两语下笑脸相迎,一派其乐融融。
归根结底,不是戚长羽当真长袖善舞到无人能奈何他的地步,而是因为高居于知妄宫的曲仙君不置一词。
曲仙君容忍了戚长羽、放任了他,于是不论山海域修士们有多少复杂心思,也只敢隔岸观火。
一个铸成大祸、品行不端的修士,凭什么还稳坐沧海阁的阁主之位
戚长羽凭什么一点惩罚也没有,就这么轻易地补上镇石,一笔带过,继续坐在阁主之位上为所欲为
胡天蓼面色铁青仙君未免也太纵容戚长羽了
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戚长羽,几乎是带着委屈戚长羽固然是有几分姿色,可仙君若是因此纵着这人,那完全是亏大了啊
以仙君的地位,想要多少个和戚长羽相貌相似的美少年,山海域就能给她找出多少个,实在不行,自愿用丹药符箓把自己变成戚长羽那个样子的修士也多的是,干嘛非要保护戚长羽呢
胡天蓼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摇着头,痛心疾首。
抬起头时,戚长羽已经身姿笔挺地走上高台,在周天宝鉴的映照下,精神焕发地致辞了。
戚长羽是有理由容光焕发的,在镇冥关崩裂、众议纷纷的当下,他不光没有身败名裂,还保住了阁主的位置,风风光光地站在这里。
“阆风之会秉承仙君之命,擢选五域后进英才,迄今已有九百余年。”他的声音在符箓的作用下传荡整个阆风苑,无数修士通过周天宝鉴看见他意气风发的韶秀面容,万众瞩目,再无旁人。
他心中情绪激荡无论世人如何侧目非议,他终究还是稳稳地守住了这个位置,睥睨四方,舍他其谁
“隆”
远天传来一阵迢遥浩荡的轰鸣。
厚密的云层震颤着,在轰鸣中如浪潮一般剧烈涌动起来,一浪翻卷着一浪排开,露出纯澈青蓝的碧空。
云飞千里,青空如洗,一点明净清光从极远处映照长空,宛然如月光。
阆风苑内隐约的嘈杂声很快消隐下去了,只剩下肃然的宁寂,不必谁喝止命令,最聒噪的人也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巴地仰首张望着清光的方向。
十几息后,目力尽头忽而染上一片阴翳,转瞬将长天化为暝夜。
阆风苑里一片被压低的喧嚣和惊呼。
长天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只长逾百丈的鲸鲵,遮天蔽日,覆雨翻云,在碧蓝如洗的青空中遨游,让人恍惚分不出头顶的究竟是否还是穹顶,又或者沧海倒悬,飞在了青天上。
在鲸鲵的身后,华盖宝车光华万丈,如曜日当空,划过长天,映照万里。
“曲仙君”
“是曲仙君”
阆风苑里爆发出一阵狂浪般的欢呼,从高台上看下去,人人翘首以盼,数不清的专注或好奇的脸,无数道目光如有实质,凝成一种无声的期盼,从平地映射长空。
不必吹擂,不必强调,甚至不必出现在人前,那种如影随形千年不变的名为“人望”的东西,于无声处鸣惊雷,当日月从云中显耀,光辉自然映照人间门。
戚长羽站在高台上,再无人将半点目光分予他,虽则谁也不会关注,可他却无端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舍弃了一切尊严,宁愿像狗一样在她面前乞食,所得到的万众瞩目、无限风光,就像是天边的云霞,她一来,全都消散。
借来的风光,当然是要还的。
曲砚浓坐在高台宝车上端。
她已有很多年不曾摆出这副排场。
车辇是华光玄金星纹铁,华盖是机心水光落地绸,月华取为珠、璧云串作帘,青霄为道,鲸鲵为驾,破云登临。
“这才叫真的仙君气派嘛。”卫芳衡坐在车辇头,代为驾驭,对这副派头非常满意,“咱们都好多年没有这么见人了。”
确实好多年。
“说起来,这架宝车是你从哪弄来的”卫芳衡问,“这么大排场、这么精细的做工,能把这车做出来的人也挺了不起的。”
曲砚浓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很久以前,似乎也不是个喜欢排场和奢靡的人。
她坐在那里,凝神想了好一会儿。
“是檀问枢做的。”她说。
檀问枢这是谁
卫芳衡疑惑。
曲砚浓没解释。
耳畔有檀问枢那讨人厌的腔调,笑眯眯地对她说“潋潋,师尊这架车辇是不是很气派想不想要等我死了,它就归你了。”
曲砚浓不喜欢。
她不喜欢一切穷奢极欲,不喜欢一切排场派头,她什么都朴素,和檀问枢迥然相异。
檀问枢的车辇,她一次都没有坐过。
“他把这辆车送给你,是想讨好你”卫芳衡好奇地问。
曲砚浓终于回答“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卫芳衡惊讶。
曲砚浓默默地想那时他休想成功。
可是现在呢
一千年以后呢
她坐在极尽奢靡的华盖宝车上,破青霄、逐浮云,在数不胜数的翘首以盼里,高高在上,以举世无双的气派,登临人世。
宝车转瞬划破长空,飞到阆风苑外,在碧霄留下一道未消散的明净清光。
付与孤光千里,不遣微云点缀,为我洗长空
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车辇的前端,微微垂首,俯瞰这浩荡红尘。
山光水色里,她高不可攀,垂望而下,恍如神祇,令人自心底生出最深的向往与憧憬,情不自禁地为她低头折腰。
这就是天下第一,这就是五域的无冕之尊。
是跨越千年,不灭不消的永恒神话。
无边青黛环衬中,她是唯一一抹雪色。
四海八荒、五域四溟,自这世间门每一个角落荟萃而来的数不尽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下,从刚灵气入体的炼气一层,到震烁一方的元婴大修士,都在这一刻起身,俯首而躬。
苍穹之下,漫山遍野,只有一声呼喝
“道气长存,仙寿恒昌。”
“吾辈于阆风苑内,恭迎仙君驾临。”
人群中,申少扬也兴奋地仰着头张望着,忽然听见灵识戒里沉冽嗓音,听起来莫名竟有些困惑。
“她现在好像变了很多。”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